恭安坊內,狄府門前車馬齊備,狄仁傑頭戴樑冠,身着具服,出門上車,李元芳在旁跟隨,正要上馬,忽見遠處一抹白影凌空而至,先前放飛的信鴿去而復返,呼啦啦落在他肩頭,取下竹筒一瞧,不禁臉色大變,慌忙下馬奔到狄仁傑車駕之旁,輕聲道:“大人!”
狄仁傑聽他語意焦急,探頭問道:“怎麼了?”
李元芳將手中信紙遞去,狄仁傑接過一瞧,只見其上寫到:“太廟之中,暗藏炸藥,不可入內。”登時心中一震,低聲道:“這是如燕的筆跡!”
李元芳道:“正是!”“果有此事,後果不堪設想。”
狄仁傑眉心一擰,思量片刻,對李元芳吩咐道:“你立即帶人前往太廟,仔細搜查,真個發現炸藥,暗中拆毀就是,萬不可泄露此事,快去快回!”
“是!”李元芳已知狄公用意,自己坐騎腳程極快,不肖半刻便能趕到,當即縱馬直奔太廟去了。
狄仁傑低頭看着信上字跡,眸光幽深,沉沉出了口氣。
左掖門內,太廟之中,衆千牛衛早已肅然待立,耳聽一陣馬蹄聲響,一名軍頭轉頭望去,卻是李元芳縱馬趕到,慌忙迎上行禮:“李將軍!”行至下馬石前,李元芳輕輕一勒繮繩,翻身下馬。
那軍頭原是素日在衛府中跟隨李元芳左右的下屬,見他下馬之後神情凝重,心知定有要事,慌忙趨前聽候吩咐,李元芳貼在他耳邊肅聲道:“召集人手,將正殿樑頭地下仔細搜查,太子不久便到,傳令衛士不得張揚!”
“是!”軍頭飛跑去傳令,衆千牛衛紛紛到主殿翻查,步伐雖響,井然有序,李元芳卻不進殿門,繞着青石斑路緩步走向殿後。
這太廟主殿足有兩丈餘高,外圍均用粗大的朱漆石柱支撐殿頂,石柱甚是堅實,與殿基契合無縫,即便受了強烈震動也不致倒塌,李元芳沉思片刻,擡頭去看柱檐相接處的木質斗拱。
唐時屋頂多以木構撐架,不加釘榫,且工藝精湛,房屋若無巨力毀損,便是屹立百年也非難事,這太廟主殿更是選取百年良材構築,結實與否,固然不必擔憂,只是炸藥之流卻難抵擋。
李元芳縱身躍上,攀住懸樑,往那斗拱木縫之間細細查看,果見一道引線細如麥莖,從檐下延伸至主殿內去。
李元芳伸手扯下一截引線,順藤摸瓜,發覺每一根石柱與屋頂銜接處的斗拱中均有一根導(悲劇)火索延伸至大殿之內,命衛士搜來一看,共有十六個小包,每包炸藥不足一斤,但是藏在樑間構架之內,屆時一同引燃,這屋頂怕是要全然塌陷,化爲一堆碎礫了。
李元芳當即命人妥善收起,只在供臺之前站定。供臺之上擺放着武氏歷代先祖排位,只因這神位安放宗法甚嚴,以始祖居中,二世、四世、六世位於始祖之左,稱“昭”;三世、五世、七世位於始祖之右,稱“穆”,合爲始祖及三昭三穆,共七代祖先,故而帝王宗廟又稱“七廟”,亦代指國家社稷。
帝王儲君率領羣臣進香,便是站在臺前,此乃太廟重中之重。李元芳向供臺望了兩眼,忽覺腳下石磚微微鬆動,不禁低頭去看,這地上所鋪石磚厚達寸餘,其下全是夯土打實,絕不會無故凹陷。李元芳心中不免加了謹慎,蹲下細細查看。
那石磚本無異樣,一腳踏上才覺搖動,用手輕輕一撫,這方磚比左右兩塊微凸,好似略略墊高一般,李元芳猛地站起,對左右侍衛道:“將這石磚揭開!”
沈韜肖豹上前將磚撬起,搬開一看,磚下一條引線足有小指粗細,順勢一查,乃是由殿後通向供臺之前,沿路均是蓋在青磚下。
沈韜肖豹還欲將其他方磚掀開,李元芳擡手製止道:“來不及了,先將引線扯斷,待祭禮過後再行區處。”
沈韜二人將那引線斷去二三尺長,又取水灑在青磚之下,總算暫時令其失效,這才重新蓋好。此時衆侍衛已回稟搜查完畢,找出炸藥共有二十餘包,負責防守的千牛衛個個低頭不語,臉上均無血色。暗想這些炸藥若是引爆,自己便是不被炸死,也要落個失職之罪,如今全部搜查出來,就算事後處罰,也無性命之憂,不禁對李元芳大起感激之心。
李元芳沉聲吩咐道:“將這些炸藥用水浸了,拿去銷燬,各自回到原地待命。此事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句,若有外人知曉,定不輕饒!”
衆千牛衛噤若寒蟬,慌忙去辦,李元芳環視四周,再無差池,這才長長鬆了口氣,但轉念一想,如燕怎會探知此事?莫非這丫頭遇到甚麼麻煩?當下越想越是擔心,只待祭禮一畢,立即趕往大雲寺查看,打定主意,匆匆走了出去。
不多時,太子車駕行至太廟,與百官下車步行,一行浩浩蕩蕩,按品級隨入。狄仁傑方進左掖門,便遇李元芳在路旁等候,以目示意,心知事已辦妥,微微一笑。自百官入廟,直至祭禮完畢,中間平安無事。
武三思在尚善坊的宅邸之內閉門靜養,樑王府與太廟隔河相對,耳中隱隱聽得禮樂之聲,卻久久不聞其他聲響。
直至晌午,府中僕役前來稟告道:“王爺,太子及諸位大臣已自太廟進宮,朝見陛下去了……”
武三思聞言大怒,騰地站起,一把掃落茶盞道:“怎麼可能?!”見僕役滿臉愕然,驚覺失言,慌忙揮手道:“下去!”僕役慌忙告退。
武三思猛地坐回榻上,只覺怒得心肺皆疼,眼看太子之位垂手可得,居然還是功虧一簣,難道李顯那個廢物就真的天命所歸?!張易之信誓旦旦,聲言萬無一失,爲何事到臨頭,卻未見成效?莫非密謀已經泄露?
武三思心中大起懼意,謀害儲君,暗殺大臣,不提這幾宗罪狀,單是意圖炸燬太廟這一樁,皇帝若是得知,別說太子之位,便是項上這顆人頭只怕都難保。越想越怕,不由得兩股戰戰,心中將張易之罵了個狗血淋頭。
此時張易之正輕輕擦着手指上一枚白玉扳指,張昌宗擺弄着佛珠上一穗流蘇,正聽沈(悲劇)昌明稟報,太子車駕抵達之前,李元芳先到太廟搜查,才使得炸藥無用。張易之面色一凝,遲疑道:“李元芳突然帶人搜查,想必是狄仁傑授意,但不知……這老東西如何得知此事?”
沈(悲劇)昌明低聲道:“國公,方纔李元芳一出太廟,就去了城北大雲寺,後來狄府家人又駕着一輛四輪馬車趕去。不知何故。”
張昌宗疑道:“大雲寺……?”
張易之眉尖一挑,忽地頓足道:“不好!今晨我們在大雲寺所言,恐怕有人在旁偷聽!”
張昌宗和沈(悲劇)昌明均是臉色大變,面面相覷,沈(悲劇)昌明道:“極有可能!能教李元芳親自接回府中,莫非是狄如燕?”
張昌宗蹙眉道:“她怎麼會在大雲寺裡?還知道我們在佛陀殿會面,預先在內偷聽?”
張易之長出一口氣,緩緩搖頭:“去大雲寺是臨時起意,旁人不會預先得知,況且她未必是有意等候,許是誤打誤撞。”
張昌宗轉動指間瑪瑙佛珠,凝眉不語,心道這可真是始料未及,狄仁傑果真知道此事,必定奏告皇帝,要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沈(悲劇)昌明也暗暗害怕,倘若二張勾結武三思之事敗露,自己也難逃罪責,素日裡那些李唐老臣對二張兄弟甚是不滿,自己依附二人,只怕也早已成了他們肉中之刺,莫說別人,就是狄仁傑、李元芳恐怕都不會放過自己,想到此處,背上道道冷汗流下。
張易之心中暗思此事可還有迴轉餘地,不自覺地擡起右手,輕撫額角,腦中靈光一閃,忽地問道:“那狄如燕怎地要李元芳用馬車接回,她自己走不得路麼?”
沈(悲劇)昌明如夢初醒,答道:“剛纔去狄府打探,狄府家人都說狄如燕動了胎氣,需得臥牀靜養。”
張易之眸子一眯:“消息可靠麼?”
沈(悲劇)昌明嘆氣道:“不好說,只怕從他們口中也問不出甚麼。”
張易之頷首凝思,忽地幽幽道:“讓底下人安分守己,這段時間別弄出岔子來。賬目毋須小心!”說着吩咐沈(悲劇)昌明,“派人知會樑王罷!事已至此,只能聽天由命。”
沈(悲劇)昌明愕然道:“……是!”匆匆出門之際,未曾察覺自己已經滿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