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橋道:“這半年我發現一個規律,這和我們委沒有關係,是另外一些局的事情。縣領導將事情佈置給局長,局長就交給科長,科長懶一點就踢給科員,所以縣領導的水平往往就是由科員決定。”
樂彬笑道:“你很敏銳啊,說出了我們當前工作中的一些弊端。”
王橋又道:“每個縣領導都要分管好幾個部門,多的要分管十幾個部門,縣領導精力有限,很多文件根本沒有辦法細細研讀。我想在環衛改革的文件上加上一句不起眼但是很關鍵的話,比如加上環衛處是全額撥款的事業單位,等政府的正式文件出來以後,我們就可以根據這份文件去找財政。只要財政和編辦不提出反對意見,事情就有可能稀裡糊塗地過去。”
樂彬不轉眼地看着王橋,道:“我還是認爲成功的希望不大。”
王橋道:“雖然成功希望不大,但是不成功也沒有任何損失,頂多就是維持原狀。我下午到環衛所開會,與大家一起研究新條例和老條例的異同,認真做一份新條例下環衛體制改革的文件,既能達到我們暗渡陳倉的目的,又能切切實實將環衛工作按新條例做好。”
樂彬靠着椅背想了想,道:“你這個想法給其他人說過沒有?既然沒有,就只能限於我們兩人知道,最多讓喬勇知道。你的主要精力要放在新條例的解讀和應用上,暗渡陳倉只能是一個副產品。”
得到樂彬有保留的支持以後,王橋在下午組織環衛所二級班子以上同志認認真真地學習了新條例。研究了新條例和老條例中不同之處,結合昌東實際情況進行了討論。
環衛所同志們習慣於做具體工作。沒有認識到製作文件其實就是制定規則,對玩文字遊戲沒有什麼興趣。他們更關心的是即將到來的靜州市年終檢查以及春節期間的環衛工作。討論條例時敷衍了事。
王橋決定改變方法,把喬勇、姜大戰等幾個骨幹叫到辦公室,小範圍溝通交流,效果比集體座談好得多。
在王橋親自操刀下,《關於落實市容環境衛生工作新條例的報告》正式出籠。報告分爲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昌東縣環衛工作現實狀況;第二部分是分析新條例提出的新要求;第三部分是提出落實新條例的具體措施。
樂彬很滿意這份報告,將報告送到宮方平副縣長手裡。宮方平仔細看罷報告,在上面簽字:“呈彭克縣長閱示。宮方平”幾天後,彭克縣長同意以紀要爲基礎。出臺一份落實新條例的文件。
按縣政府慣例,這份文件由城管委擬稿,由縣政府名義發出。爲了實現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職責,王橋依然親自起草這份文件。文件主要內容是根據新條例明確縣環衛所新的管理職責,包括水域垃圾、廢棄物管理等。在不起眼部分夾帶了私貨,寫下了關鍵的一句話:“縣環衛所是全額撥款的事業單位”。
文件草稿出來以後,喬勇沒有理解到其中的意義,專門找到王橋,道:“橋主任。你弄錯了,縣環衛所是差額撥款。”
王橋微笑道:“我是有意寫成全額撥款。”
喬勇道:“差額撥款改成全額撥款需要編委會開會,要專門打申請。”
王橋道:“這份文件是落實環衛新條例的文件,然後由縣政府下發。縣政府明確我們是全額撥款。我們就是全額撥款,財政局應該要認這事。”
喬勇這才恍然大悟:“橋主任是想矇混過去,玩文字遊戲。偷偷地把差額改成全額。想法是好的,做法有點太兒戲了。”
喬勇爲了解決環衛所差額撥款問題。多次向建委領導彙報,建委領導也向分管領導作過數次彙報。都沒有完成將差額撥款改爲全額撥款的任務。王橋居然在這個事涉體制的重大問題上瞞天過海,在他眼裡實在是不可思議。
王橋道:“這是戰爭中的暗渡陳倉之計,領導們各自有一攤子事,除了宮縣長,其他領導都不熟悉環衛工作。參加縣政府辦公室的領導的注意力肯定會集中在城管委與城關鎮的職責調整之上,我估計沒有人會注意到整個文件中不起眼的一句話。”
喬勇道:“編辦主任管着編制,他有可能注意到細節。”
王橋道:“開政府辦公會時,有少量綜合部門要全程參加。更多部門在會場外面等待,涉及本部門議題時才進入會場。編辦一般不會全程參加縣政府辦公會,說不定研究環衛體制改革時編辦恰好不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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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勇道:“如果參加,怎麼辦?”
王橋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就靠老天保佑,希望沒有注意到我們夾帶的私貨。”
樂彬看到文件草稿以後,斟酌再三,將《關於環衛體制改革的通知》改成了《關於環衛體制調整的通知》,解釋道:“改革往往意味着要涉及一部分的利益,比較敏感,參會領導都會打起精神看文件。在領導心目中,調整意味着從左手交換到右手,肉爛了還在鍋裡面,他們不會太在意。”
王橋細細體會樂彬修改的兩個字,不得不承認很多基層領導幹部們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確實有着對人性和體制有極深的洞察力。
《關於環衛體制調整的通知》稿子出來以後,送到縣政府辦公室綜合科。
十月底,縣政府辦公會正式召開,城管委《關於環衛體制調整的通知》被列爲第九個議題。
王橋在會議室外的休息室拿到了會議議程。會議議程中明確了參會單位,縣政府辦、建委、規劃局等單位全程參會,在討論第九個議題時。縣編辦列席會議。
“此事有點懸了,編辦要參加。”王橋低聲在樂彬耳邊道。
樂彬道:“我等會要到第一排彙報文件起草的前因後果。你想辦法和編辦常焱坐在一起。我彙報時,你有意找常焱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王橋從來沒有和編辦常焱打過交道,要在開會時間不露聲色地吸引常焱的注意力有點難度,他從包裡取出一份新條例的單行本,準備開會時向常焱主任宣傳新條例和老條例的不同。
樂彬突然用胳膊推了王橋一下,站起身與一位頭髮自然捲的中年人握手,道:“常主任,什麼時候有空,想請你吃飯。”常焱道:“樂主任有什麼事,請吩咐。我能辦到的一定馬上做。”樂彬道:“我們委裡有三個編制還空缺,能不能使用。”常焱道:“現在編制卡得緊,要用編制得有好理由,還得在編制委員會中通過。”
樂彬介紹道:“這是王橋,城管委的副主任,山大高材生,省委組織部的選調生,他在委裡分管組織,以後要經常給你彙報工作。”
常焱道:“你就是王橋。久聞大名了。”
王橋搞不清楚常焱是確實聽到過自己的名字還是隨口一說,他熱情地握着常焱的手,道:“常主任,最近委裡調整分工。組織人事方面由我來服務,我還沒有向常主任報到,請多原諒。”常焱笑道:“誰說大學生不懂人情世故。王主任很會講話嘛。”
第八個議題要結束之時,縣政府辦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走到休息室。道:“樂主任,下一個議題是城管委的。你們作好準備。”
不一會,會場上傳來椅子搬動的聲音和腳步聲,這是前一個議題結束的象徵。樂彬和王橋趕緊前往會議室。
會議室正中間是一個橢圓形大桌子,縣政府領導和人大、政協相關領導圍坐在大桌子前,除了縣領導外,橢圓形大桌子還留有一個專門用來發言的空位,空位在縣長彭克的正對面。
橢圓桌子外圍還有四排會議桌,這是其他參會人員的位置。
常焱不是主發言人,坐在外圍。王橋是第一速度進入會場,趁人不注意,順手將環保局和城管委的座牌進行了掉換,讓城管委和編辦的座位靠在一起。
“常主任,這是省人大通過的條例,與以前的條例有一些不同。今天討論的事情就是根據新條例對環衛體制進行調整。”
常焱是編辦主任,對環衛業務一竅不通,他接過王橋遞過來的新條例單行本,翻開以後,見許多條款上標識着王橋的註釋,低聲讚道:“這是你寫的字,好漂亮的書法。”王橋壓低聲音道:“一般般,鬼畫桃符。”常焱道:“你這是鬼畫桃符,我們就不敢寫字了。”
城管委長樂彬正式彙報《關於環衛體制調整的通知》。
縣長彭克打斷道:“你不用全文照讀,直接講老條例和新條例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我們需要做什麼。”
樂彬認真研究過條例,對彙報關鍵點掌握得很清楚,再加上王橋專門做了一張體制調整對照表,因此彙報起來頭頭是道,既抓住了重點,又不顯得囉嗦。
彭克翻看着文件,道:“城關鎮,你們有什麼意見?”
城關鎮姚向輝鎮長對環衛工作哪些地方最花錢瞭解得一清二楚,快速地翻了一會城管委提供的文件,大體上抓住問題核心,道:“我有三個意見,第一個是化糞池管理有關問題,按照新條例第六十三條,糞便處理設施每年應當定期清掏,並按國家規定的設施維護標準進行維護……未及時清掏或因清掏、維護不當,造成糞便外溢污染環境衛生的,市容環境衛生主管部門應當及時組織環境衛生專業單位清掏疏通。清掏疏通費用由產權單位或物業管理單位負擔。糞便處理設施的維護管理由產權單位或物業管理單位負責,產權不明的由環境衛生管理單位負責。新條例規定得很明確,化糞池應該由市容環境衛生管理部門來負責。”
聽到姚向輝提起化糞池問題,樂彬心還是懸了起來,暗道:“如果縣政府接受了姚向輝的觀點,我們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吃個啞巴虧。”
彭克縣長拿出城管委文件的附件略爲瀏覽,道:“第一個問題在前一次縣政府會議紀要中寫得很明確,城關鎮具體負責化糞池管理,城管委業務指導。這個問題不要爭議,你談第二點。”
城關鎮副鎮長楊明福寫了一個紙條子,給姚向輝遞了過去。
姚向輝道:“第二個問題是背街小巷的問題……”
王橋不停地主動找常焱主任說話,介紹城關鎮和城管委體制上的矛盾由來。常焱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城關鎮和城管委體制調整方面,專心聽着姚、樂兩人各自陳述以及王橋的低聲解釋,沒有注意到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句話“縣環衛所是全額撥款的事業單位”。
環衛體制調整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耗費了辦公會接近半個小時。此議題結束之時,姚向輝和楊明福沒有坐電梯下樓,而是沿着樓梯往下走。姚向輝發火道:“政府辦搞啥子名堂,環衛體制調整涉及到城關鎮,文件事先沒有和城關鎮商量就搞到縣政府會上,宮縣長太偏心了。黨政辦幾個人球本事沒有,與縣政府搞不好關係,總是吃虧。”
楊明福道:“王橋雖然人年輕,鬼板眼還不少,兩次都是他在背後當搖扇子的軍師。”
姚向輝取出手機,給鎮辦公室主任打了過去,道:“你們黨政辦是吃乾飯的嗎?不與政府辦勾兌好,很多事都不提前透露消息。春節要到了,你去給府辦的頭頭腦腦拜個年,喝點革命小酒,增進點感情,免得做事情被動。”
放了電話,他又對楊明福道:“體制改革後,社區、小院全部要算在城關鎮頭上,增加了工作量,你只能給我頂上去。你要向王橋學習,多動腦筋,什麼時候算計一下城管委,我單獨請你喝酒。”
城關鎮副鎮長楊明福被一陣調侃弄得面紅耳赤,忍不住暗罵王橋。
(第二百一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