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620年7月1號。
歷經數個世紀磨難,也曾出現過短暫的“黃金時代”的人類社會終於迎來了世人期盼已久的福音降臨。
舊神不再戲弄凡人,他們終於在那羣先行者身上看到了人類的價值。
算法時代的尾聲,黃金時代的輝煌都沒有能夠做到的事情,在這樣一羣赤身裸體走進至暗黃昏的人身上實現了。
雖然至今沒人知道當初爲全人類迎來福音的那些人到底與舊神達成了怎樣的約定。
可終歸,和諧與安定回來了。
那些嘈雜的,所謂的攸關一個人的存在價值的爭論也終於偃旗息鼓。
蘇瑤降生的時候,已經是福音降臨一個世紀以後。
作爲第三代超級人類,蘇瑤是跨越時代的終極產物。
他已經是半人半神的存在,不但擁有遠超常人的體魄,更似乎天生就擁有了至純的神性。雖然這份神性在許多人眼中看來不過是毫無人性的冷漠罷了。
還記得那年夏天。
六歲的蘇瑤跟着病重的母親去往爺爺隱居的山村。
那是凡人最後的收容之地,在那裡,人們過着遠離科技進步的安穩的生活。
蘇瑤剛到的時候,很不喜歡這裡,因爲目力所及,從他眼前經過的每個人看上去都懶洋洋的,病怏怏的。
這裡擁有一個凡人所需要的一切,卻唯獨沒有所謂崇高理想。
大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過着平靜但近乎一模一樣的重複且單調的日子。
有些人從一出生就註定要接管父親的小店,將來說不定可以和街坊家的姑娘結婚,然後在這裡繼續生活,跟着再把店鋪傳承下去。
這種慢悠悠的生活狀態只在蘇瑤四歲就接觸過的歷史知識中出現過。
他本以爲,在當今這時代,人人都應該是有追求,有嚮往的纔對……可如今看來,那只是他對這個世界還不夠了解,起碼在這片收入之地裡,他看不到一星半點的激情。
“在很久很久以前啊,像這樣的日子,那可是奢望咧,而且其實就算不是在收容之地,對於絕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只要社會沒有拋棄他們,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失去價值,那他們就和這裡的人沒什麼區別,人生大抵都是從一出生就能一眼看到頭的。”蘇瑤的爺爺蘇玉川年輕的時候可是個惜字如金的冷麪公子,沒想到到老了也變得絮叨起來。
但蘇瑤偏偏喜歡聽爺爺說話,他別的地方呆不住,也不想去,就喜歡整天守着爺爺給他講以前的故事。
這不,蘇瑤早上剛聽完蘇玉川講完算法時代末期的那場無聲的浩劫,中午吃完了飯就追着問爲什麼那時代的人要自相殘殺?
蘇玉川給的答案卻非常的不直接,甚至聽起來都完全不像是在回答蘇瑤的問題。
可蘇瑤愛聽啊,他雖然年幼,可超乎常人的智力發育水平讓他早早的接受了許多成年人都接尚未能觸及到的知識領域。
於是他問道:“那這樣的日子有什麼意思啊?”
蘇玉川卻笑了:“人生在世上,大都是庸碌一生,既然不能成爲主角,就只能掙錢餬口,享受那微末的,不值一提的塵世煙火,但就算是如此,對於很多人來說,能夠一生平平安安、順順當當已經是奢望了,因此,你可別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意思,對於很多人來說,這樣的日子,求還求不來呢。”
蘇瑤聽罷皺了皺了眉,他的思維邏輯考慮的卻不是蘇玉川這答案本身要傳遞的核心,而是跳過了這一層想到了更深層的問題。
“如果世人都是苦中作樂,那這還來這塵世做什麼?”蘇瑤這個問題問的非常老道。
若不是他童聲稚氣,誰都會以爲這是個半老學究提出的反思。
蘇玉川卻很懂自己這乖孫兒,知道他不是慪氣的感嘆,而是悲憫這渾噩世間的現實。
“是啊……自古以來,凡事能問鼎人極的那些雄才大都滿心抱負,一開始或許想的都是如何讓這普天下的黎民百姓都過上好日子,可現實卻往往是狠狠的抽了他一大嘴巴子,告訴他,這天底下的人是絕無可能與他一樣坐享榮華富貴的,這就好比人身上的各個部位,就算你給自己的雙腳買了一雙舒適的鞋,那它也還是要承受這一身之重,這人世間的不公不平不均不等就是這麼不講情面,這住在沙漠裡的人一生只洗兩次澡,可有的地方卻每天早晚都能洗一回,這纔是現實。”蘇玉川嘟嘟囔囔的說了一大堆,也不管蘇瑤聽不聽得懂,他喝了口茶又繼續道:“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安森道爾集團剛成立的時候,我就跟底下的那幫科學家們說了,我說,我們蘇家當初盯着全世界的謾罵,死了好多嫡系的族人才勉勉強強把這‘司南’保住,現在我把她交給你們,是爲了讓她進化,成爲全人類的幫手,這話雖然聽着狂到沒邊了,可你們都給我記住了,誰不守規矩,我就叫他人間蒸發!”
蘇瑤聞言心中暗歎爺爺還是一如既往的霸氣。
只不過,這個故事他早就聽母親黎瑤說起過,版本並不相同,起碼不像蘇玉川自己描述的這麼囉嗦。
當年的蘇玉川其實只說了十個字:“按規矩來,不守規矩的,死!”
意思的一樣的,但明顯這十個字的壓力要大很多。
蘇瑤笑了笑道:“爺爺,您說的這些其實總結起來不就是一個‘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老循環嗎?”
蘇玉川沒有蘇瑤這般心思活絡,他微微一皺眉,稍稍想了想之後也哈哈一笑,抄起一根黃瓜啃了一口道:“唔!對,還是我孫子聰明,比他爺爺強多了。”
是啊。
若論起聰明睿智,蘇瑤確實強過蘇玉川許多,這是初代和第三代之間明擺着的可以數字化比較的差距。
但蘇玉川可能到去世那一天也沒想到蘇瑤會主動放棄蘇家家主之位,成了一個幾乎不用思考的先鋒戰士吧。
……
蘇瑤和韓林蘇這一站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兩個超級人類大打出手的結果就是整座賭場被拆了大半不說,那些前來湊熱鬧的也死傷了不少。
到最後,韓林蘇被冷槍打中了脊柱,獸化的形態被強行解除,蘇瑤抓住機會一刀刺進其心臟,這才分出了勝負。
可這時蘇瑤再想去殺吳汀柏已經爲時已晚。
他和那位儒雅男子早就不見了蹤影,現場只剩下冷眼旁觀的藍琪兒帶着一衆守衛準備把蘇瑤給活捉起來。
本來是“暗殺”,現在卻成了堪比恐怖襲擊的惡戰。
戰意被激發到極致的蘇瑤冷靜下來後,立即選擇了逃走。
有九兒的幫助,逃走自然不是難事,可問題時,蘇瑤逃走時暴露了自己的第三代超級戰士的身份,這就很麻煩了。
回到九兒提供的庇護所,蘇瑤立馬脫了衣服跳進了冷卻池。
他那滾燙的身軀瞬時間就將激起大片的水霧,九兒站在池邊道:“吳汀柏已經回月球了,現在要派人追擊的話,說不定可以在他返回月球之前將其星艦摧毀。”
蘇瑤卻搖了搖頭道:“不行,就算你做的再怎麼天衣無縫也還是被最高監察局的那幫人找到貓膩,我不能連累你和名馳。”
九兒卻皺眉道:“那就這麼放着吳汀柏回去了?”
蘇瑤冷笑道:“無妨,吳汀柏跑不了,而且他活着比他死了對我更有利。”
九兒這句話沒聽懂,她坐下來問道:“怎麼說?”
蘇瑤卻沒有解釋,他滾燙的身軀已經冷卻了許多,可看到池邊坐着的這個大美女的時候,心中那股尚未盡興的躁動又激烈起來,於是他一把摟住了九兒的細腰將她抱緊了池子裡,霎時間,小小的房間裡便充斥着一男一女歡愉的喘息聲。
……
第二天一早,神秘超級士兵暗殺安森道爾集團總裁吳汀柏的新聞就傳遍了整個太陽系。
遼明城的守備軍最高指揮官更是當面請辭,將這起事件造成的人員傷亡的責任全都攬在了懷裡。
最高管理級也沒有和他客氣,當天就准予了他的請求,並讓“長歌軍”中的一員驍將帶着在前線有着豐富戰鬥經驗的麾下士兵進駐“遼明”。
這一舉動正好與前段時間軍方公開要在一個月內抓住殺死宋知意的兇手的表態遙相呼應。
蘇瑤看到新聞的時候,已經坐在回地球的太空梭裡了。
九兒沒能陪他一起,不過火星這邊的動靜卻需要她來盡心盡力的爲蘇瑤盯着。
“哎我說,兄弟你這可以啊,雖然沒殺了那個吳汀柏,可你這麼一鬧,那些個叛軍怕是也挺着急了吧?”要說最懂蘇瑤的,除了蘇瑤的母親以外,就屬他這兄弟桃沢名馳了。
這個曾經把當將軍當成遊戲來攻關的頭號玩家最是喜歡分析局勢,這一點他和九兒很像。
不過九兒是後天學來的,桃沢名馳卻好像是無師自通,從孃胎裡帶來的。
蘇瑤所乘坐的太空梭是單人艙,這種私人太空梭雖然小,且毫無自衛能力,可它速度確實目前人類所能創造的空間飛行器的極限。
而只要速度夠快,有沒有自衛能力也就無所謂了。
“那個藍琪兒的背景查清楚了嗎?”蘇瑤問。
“哇哦,蘇兄你好MAN哦,居然用命令的語氣問人家,人家好喜歡呢。”桃沢名馳這沒個正型的語氣可把蘇瑤噁心壞了。
好在他早就習慣了,皺了皺眉道:“正經點啊。”
桃沢名馳這才笑了笑,收起不正經的表情嚴肅道:“查清楚了,不過你可得有點心理準備。”
“說。”
“藍琪兒這個名字並不是假的,她確實叫藍琪兒,只不過她的身份很特別,甚至可以說,有點匪夷所思。”桃沢名馳故意吊起了蘇瑤的胃口。
蘇瑤也不說話,就等着他開口。
桃沢名馳見蘇瑤不上鉤,有些無趣的道:“好啦,就告訴你吧……這個藍琪兒啊,她是黃敬年的外孫女,吳汀柏的私生女,而他母親既不姓黃也不姓藍,而是姓宋,叫宋巧,是宋知意的姐姐。”
“什麼?!”蘇瑤震驚了,任由他如何的想象力豐富,怕是也沒想到這個藍琪兒居然和她要殺的這三個人有着這麼複雜的關係。
可即便是捋清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這也說不通啊。
藍琪兒爲什麼要殺這三人?
私人恩怨?還是另有所圖……
蘇瑤實在有些混亂了。
桃沢名馳咂嘴道:“冤孽啊冤孽,我拿到這報告的時候還以爲我手下那幫傢伙在跟我開玩笑,我還教訓了好幾個人呢,結果沒想到這玩意居然是真的……話說回來,這是真夠亂的,這個宋巧據聽說也是黃敬年年輕時候犯的一錯誤,所以她跟了自己母親的姓,並且還悄悄的跑到第一學院去學習,成了黃敬年最得意的學生,只是沒想到她英年早逝,沒等到女兒成年就撒手人寰,留下的這個藍琪兒是她跟吳汀柏所生不假,但吳汀柏似乎是爲了某種交易才和宋巧結了孽緣,但我想不通的是……以現在這技術條件,宋巧大可以把閨女打掉,可她偏偏生了下來不說,還把他交給了自己的哥哥撫養……然後嘛……就更搞笑了……她居然找到你,並拜託你殺了她的養父嘖嘖嘖……這尼瑪苦情劇也沒有這麼編的吧?”
蘇瑤已經被繞暈了,不過他並不是很關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只想搞清楚爲什麼藍琪兒要找到他,就因爲他一時心軟在火星一戰中放走了那兩個叛軍?
這樣的把柄可大可小,再者說了,陣列室都沒能查出蘇瑤隱藏在心底的這個秘密,就憑這些叛軍的污衊,最高領袖就會對蘇家動手嗎?
他想不通是爲什麼,甚至有種被戲弄的惱怒。
但這時桃沢名馳的一句話點醒了他。
“我說兄弟,你說……這個藍琪兒讓你去殺這三個難度這麼高的目標,目的究竟是想殺人呢,還是想幫這三個人洗脫嫌疑呢?”
蘇瑤微微一怔,跟着皺眉道:“你還查到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一些與這三位有關的黑料,聽說最高監察委已經盯上他們三很久了。”桃沢名馳說完就把那份所謂“黑料”打包發了過來。
蘇瑤打開一看,內容不多,但每一條每一項都是足以震驚世人的。
“宋知意看起來是個貪得無厭的蛀蟲,可他吃進肚子的油水全都流向了非法渠道,那些工廠、賭場還有桃色生意都有他的足跡,想必監察委也很想知道叛軍從哪弄來的錢和共和國的軍隊打了這麼久吧?”
蘇瑤在看的時候,桃沢名馳負責分析梳理。
“而這個黃敬年,他底子確實乾淨,而且這些年也很安分,即使成果被那個程懷禮竊取也無所謂的樣子,可其實呢……他私底下一直在研究時間和空間這種艱深晦澀的學問,而且貌似已經成功了。”
蘇瑤冷着臉不說話,他繼續往下看。
“至於吳汀柏……安森道爾集團畢竟是第三方獨立機構,它是市場的產物,卻不符合最高管理級的需求,所以最高監察委那些傢伙早就想着要把亞穹核心的運維權收入囊中了,按理說,在國家機器面前,這個吳汀柏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表態然後把亞穹核心乖乖交出去,可他非但沒有這麼做,反而在私下裡悄悄的折騰起了第二個亞穹核心。”
“第二個亞穹核心?”蘇瑤臉色一變。
“嚇人吧,這是要抄底啊。”桃沢名馳哈哈一笑:“但經你這麼一折騰,我估計最高管理級那些老傢伙就要畫個問號了,畢竟,誰會對自己人痛下殺手啊?”
蘇瑤沒說話,不過他明白了。
桃沢名馳見蘇瑤又進入惜字如金的模式了,便摸了摸嘴巴道:“當然了,這些也只是我明面上看到的,至於這內裡到底是什麼名堂,還得找那個藍琪兒問個明白。”
蘇瑤點點頭,淡淡的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對了,這趟你回地球幫我挑件合適的禮物送給小糯米啊,這丫頭下個禮拜生日,我去不了,但不能讓她覺得我這個當哥的結了婚就忘了她了。”桃沢名馳是隨口一說。
蘇瑤卻猛地驚醒。
是啊!下個禮拜可不就是蘇糯米的生日了嗎?
他這個親哥哥都多少年沒有給自己這妹妹好好慶祝一下了?
再念及這些年要不是蘇糯米替他扛着蘇家的擔子,他哪來閒工夫去給第一艦隊當先鋒啊。
“知道了。”
“嗯,那我先掛了啊,有什麼新情況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嗯,好。”
……
回到地球家中,蘇瑤沒有走正門,而是悄悄的摸到了書房。
可他剛進屋,就看到了一臉森寒的沈春楠站在窗口冷冰冰的看着他。
“去哪了?”沈春楠問。
蘇瑤明明個頭比沈春楠高出一大截,又是蘇家正兒八經的大公子,可他見到了沈春楠還是下意識的有些害怕。
“我……我去了趟爺爺的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