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來到深夜的樹林裡,銀幕之上,邵長歸面帶微笑徐徐踏過一片枯黃的落葉,圓潤的黃月掛在頭頂,帶了幾分近乎妖異的美。
危險而泛着銀光的手術刀在她手裡宛如一個玩具般,輕巧地在她纖長的指尖轉動着,女孩兒噗嗤一笑,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底是一片宛如看着一個死人的冰涼意味,“我想殺你,沒有任何原因,你還看不出來麼?”
影院內有人忍不住低聲道了句,“好帥。”
聽見的人都不禁認同地彎了彎脣,心裡跟着道了句確實。
此時,乾淨得宛如孩童般天真的笑意正徐徐在邵長歸的面上鋪開,襯着冷清的夜色,有幾分古怪的心寒之意在鍾慶元的心頭回蕩。
‘危險!’的提示音不是沒有在他的腦海中響起過,只是這些年他太大意了,太放鬆了,以至於他以爲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可以靠着他手裡的錢和權來擺平,再不濟,他也是個常年請了私教健身鍛鍊的高大男人,有什麼情形是不能對抗的?
其實他這樣的想法沒有錯,只是在看似纖弱的邵長歸面前,一切能以常理來揣度的事情都會變得難以捉摸——
——這或許就是聞與京和匡桐無論如何都抓不到她的原因。
任是他們怎麼調查,也不會想到,一切麻煩的始作俑者就在他們身邊的咫尺之地,而他們還日日向這個看似溫和柔弱的女孩尋求幫助,渴望利用她的高智商和科研水平儘快找到真兇。
直到最後真相揭開,他們才知道他們錯得有多麼離譜。
其實匡桐幾次都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應該說是,女人的直覺,讓她對於邵長歸有着一種特殊的觀感,那種內心隱隱的危機感和排斥感讓她總是忍不住拿探究的眼神去觀察邵長歸。
然而邵長歸太敏感了,她總是能把每個細節都處理得滴水不漏,面不改色地說着精心編造的謊言,連心率都能不波動一下,導致連匡桐都誤以爲,自己的那種感覺只是對同爲漂亮女生的忌憚心理,並不能代表什麼罷了。
在犯罪史上,邵長歸這樣的人,通常被稱爲高智商反社會分子,或者說,天生的罪犯。
——從邵長歸的奶奶去世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她徹底地揮手了光明的那一面,義無反顧地走向黑暗。
只有無法無天的黑暗地帶才能帶給她安全感,而鮮血讓她體驗到快感。
多年大仇得報的快感。
隨着劇情的一步步鋪開,大家也逐漸發現,原來邵長歸併不是無端嗜血的殺人兇手,而她多年前因車禍去世的奶奶,原來也不是僅僅喪生於一場意外的事故。
這世上的黑暗面太多,交織也太過複雜,複雜到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婦人,也會被當成上層社會互相攻訐奪權的無聊玩物。
一條性命,在他們眼裡並不只是性命,還是可以爲自己爭奪更多利益的重要把柄,那一場戰役,有人乘勝而歸,有人遺憾落敗。被他們利用完畢的老婦人的性命就此失去了價值,沒人記得她的名字,也沒人記得她的屍體現在何處。
那一年的冬日,只有一個年紀尚幼的小女孩面無表情地將其下葬,內心某一塊兒柔軟的地方徹底結冰變硬,從此,刀槍難侵。
她日漸長大,變成了人人稱讚的天才人物,以極其年輕的歲數被科研所的於教授選中當了弟子,自此未來,是已經可預測的直步青雲。
只是這些並不是她想要的。
白天裡她溫雅而天真稚氣,到了沉鬱濃重得化不開的夜色裡,她就是最淡漠無情的殺人機器,一條條性命在她眼裡,也不過只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存在而已,她動手時的那雙眼睛,就好像多年前那幫上位者一般,毫無感情。
在明白真相後,衆人的心裡都隱隱悲涼而不忿,爲邵長歸那位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奶奶而心懷不平,再看見女孩兒殺人時,她們的內心竟然有一種爽快和愉悅感,就好像本該如此一般。
而進行到劇情的末端,震驚全省乃至在全國都隱有聞名的十字街連環殺人案終於告破,兇手查出來是身家豐厚的某大官之子,可謂是震撼不已,連續數日成爲了全國幾乎所有人的目光中心。
而順着此案,進一步調查之餘,也順藤摸瓜地一連揪出了好幾個地頭蛇貪官,引起了好一陣的地震風雲,鬧出的動靜可謂是無人不知。
雖然對那幾乎是得來異常順利的證據不太明白,但既然是件好事,人也沒逮錯,各部門也就不打算多作追究了。
結案之餘,匡桐心中猶有疑惑,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眉頭終日不展。而在慶功宴上,她也因此喝得大醉,回了家頭還暈乎乎的。
伴隨着緊張得能揪住人心的背景音樂,陰影裡,許久未再露面的邵長歸徐徐走了出來,驟然站在正閉眼洗臉毫無準備的匡桐身後時,面色明暗交織,是讓人看不明白的複雜。
她聲音冷淡。
“匡警官,你是個好人。”
“可是最好的……從來都是死人。”
即使覺得邵長歸十分帶感,但大家畢竟還是對本片的女主匡桐抱有極大的好感的,自是不想看見她被殺。
於是立時,在場的觀衆都莫名緊張了起來,有坐不住的直接身子打直向前傾斜,雙手壓在了膝蓋上,嘴脣微張,內心是掩飾不住的忐忑。
匡桐會被殺嗎?
爲什麼要殺匡桐?
導演又想做什麼妖!
這成爲了在場所有人的疑問三連。
在一連串的吊胃口,甚至是直接黑屏留夠懸念後,一陣刺耳的警鈴聲重新把鏡頭拉了出來,在一輛輛呼嘯而過的警車裡,邵長歸那張漂亮得讓人一見就難忘的臉蛋出現在了銀幕上,頓時觀衆們都驚了。
在被導演刻意地帶節奏之下,連他們都覺得邵長歸是到處殺人都不會被抓的神仙了,如今乍一看見她保持那種冷漠的表情坐在警車裡,異常的違和感頓時席捲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不是吧……
大家都在心裡哀嚎。
抱着某種神奇的心理,所有人都不想看到邵長歸被抓,最好她報完仇後繼續快快樂樂開開心心地逍遙纔好,這麼厲害的人物,怎麼能在監獄裡蹉跎餘生呢。
但廣電咳咳總局纔不會這麼讓價值觀像個球似的被導演帶着跑呢,大家都心知肚明。
觀衆們一概冷漠臉,打算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導演搞事情。
好在很快,隨着一連串的回溯,劇情立時揭曉在衆人面前————邵長歸殺匡桐不成,反倒被她機智地破了局,心跳加速的鬥智鬥勇之下,終於把她捉拿歸案。
但匡桐依然高興不起來。
她穿過長長走廊,臉色隨着燈光明明滅滅,她清脆的高跟鞋聲,彷彿重重地擊在每一個觀衆的心上。
對上監獄裡那張平靜的臉蛋時,她神色複雜。待到支走旁人後,她更是許久無聲,沉默不語良久纔開口道,“你本來可以不被抓住的。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邵長歸的本事有多大,如果她願意,她是完全可以做到逃出法網而不被任何人發現的。
她本沒有必要這樣,刻意地送上門來露出馬腳。
真的沒必要。
而面對她的問題,監獄內的邵長歸只是淡淡一笑,眼底有了徐徐波動,卻又很快收斂。
她聲音清淺,“匡警官,那日的話,我並非隨口一說。”
“哪句?”匡桐不解。
“你是個好人。”
邵長歸又笑了笑。
“因爲你是個好人,所以我送你一份大禮……現在我是不是應該改口了,匡隊長?”此刻,邵長歸的面上居然有幾分輕鬆的戲謔。
匡桐極其不忍地抿了抿脣,“如果你說的是你奶奶的事,大可不必。那份卷宗只是剛巧到了我手上而已,那麼明顯的漏洞,相信換做是誰都能看得出來。”
“可他們不會像你這樣,挺身而出爲她說話……這樣的人,只有你一個。”邵長歸打斷道,眸光認真。
兩人對視之間,有着某種奇特的氣場在流動,雖然無言,但也許她們內心都明白,在這一刻,二人已經不再是敵人。
而是朋友。
最後匡桐留下了一句話。
“我會再來看你的,保重。”
邵長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書,悠悠滑了滑書頁,淡淡笑着,並未迴應。
會有再次嗎?
不一定呢……
清脆的高跟鞋聲再次響起,漸行漸遠。
而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緊促的背景樂帶着鼓點聲響起,不由得讓每個人的心都隨之揪起。
突然,一陣又一陣慌亂的聲音在監獄裡響了起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警衛們都突然打起了精神,開始跑了起來,神色警惕。
而坐在牀上的邵長歸彷彿與世隔絕般,姿態悠閒而帶着種說不出的氣質。她脣角愉悅地勾起,手上的書頁不知不覺間就翻到了末尾。
她徐徐扣上書的封面,手指淡淡地在上面摩挲了幾下,然後在背景樂的某一個重鼓點中驟然擡頭,眼神冰冷鋒利而帶着種睿智。
至此,銀幕驟然咚地一聲黑了下來,三秒後,片尾的音樂響了起來。
全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