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這個世界。”
“破敗又黑暗,噁心得令人作嘔,這些生物一日不被除盡,這世界就永遠不會迎來明天。”
“但我已經筋疲力盡……”
“重要的人已經逝去,我對這個世界也不會再抱有任何期待,毀滅或是存在,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的明天永遠都不會再到來。”
面容蒼白的女人對着屏幕滿眼麻木地徐徐吐字,聲線平得讓人幾乎聽不出讓任何情緒波動,和外面的那些完全喪失了人類情緒的行屍走肉,一時看去竟恍惚沒有多大區別。
又說了幾句話,她似乎有些不耐煩了,輕輕嘶了一口冷氣,“今天的視頻日記就這樣吧。”
她微微蹙眉站了起來,很快又收斂了自己過於外露的情緒,整張臉變得肅寒而無法接近。
她徐徐走到窗邊,一語不發,背影卻十足徹寒,明明鏡頭無法所及,看不見她的面部表情,但女人卻讓人感覺不出任何不真實的地方,一雙眼如鷹隼般銳利,卻又因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莫名地黯淡下來,一陣風輕飄飄地吹來,拂過去時,便帶上了幾分鹹溼的溼潤味道。
女人面無表情地,安靜地,落了一滴淚下來。
安靜許久,她突然冷嗤一聲,心底無限的焦躁和煩悶都瘋狂涌了上來,讓她對這個世界的惡意以及對自身的厭惡暴漲到了極點,似乎是隨着那一滴眼淚的出現,女人心裡所有的陰暗面都被無限放大了。
她緩緩勾了一個冷笑出來,心底幾乎已然想好了要怎麼報復這個世界,又要以如何的方式死去,結束自己的性命,但不待她想個明白,一個聲音就打斷了她的全部思緒。
“盛繁!”
女人表情瞬間一滯,“盛繁?……盛繁是誰?”
這個問題在她腦海中輕飄飄地浮沉幾轉,然後隨之而來的,是洶涌而來的讓她這個單薄的角色人物根本承受不住的豐滿的人生成長曆程和記憶,而這份記憶——並不屬於她。
像是打開了什麼關卡一般,她身形一僵,有什麼東西就越過她浮出了水面。
——盛繁徐徐鬆了口氣。
看着面前一臉擔憂快步朝她走來的柯明,她笑着擺了擺手,臉色蒼白卻神色輕鬆,“我沒事,謝謝你啊。”
柯明把不知不覺已經坐在地上的她拉了起來,盛繁也不矯情,藉着他的力道就站了起身,輕快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聲線跳躍,“我能感覺到,我好像已經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也沒之前那麼焦慮了,柯明,你說我這算不算是好了?”
之前那個彷彿已經沉沉暮容的中年女人消失了,活潑陽光的小姑娘又變了回來。
柯明彎彎脣角,幾綹黑髮鬆軟地垂在他的額角,讓他今天整個人的輪廓看上去格外溫和,“先看看視頻再說。”
他走回去按了幾個鍵,剛剛錄製的片段就投到了大屏幕上。隨着畫面的放大,人的表情細節就格外清晰,能流露出來的情緒也要格外豐富些。
剛剛錄製的時間不過十分鐘,一會兒就放映完了,柯明眼眸亮着些光,看向盛繁,“可以看得出來,你剛剛確實是完全入戲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盛繁垂眸細細感受了一下,“我覺得我現在的情緒已經不受明妮的影響了。”
明妮就是《末日黃昏》女主的名字,一番入戲,讓盛繁彷彿真正握住了這個角色的牽引繩,事情的走向開始能控制在她的手上。
過久的情緒影響讓盛繁現在宛如一個大病初癒的人,心情好得不得了,她甚至忍不住跟柯明秀了一段。
“憑什麼科洛鎮的人還活着一日,我就必須得爲他們而戰?是什麼決定的這一切?難道就憑那該死的命運,我的人生就得綁在這些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身上嗎?”
少女轉眼又變回了滿眼冷笑的中年女人,一身冷血殘酷的氣質和她剛纔完全迥然不同,明明衣服沒換,容貌也沒變,但誰都不會把她們兩人混爲一談。
面前的是明妮,也只是明妮。
只要齣戲後,就能把曾經詮釋過的角色變成自己彷彿如臂指使一般的人格存在,需要時喚出,不需要了就塞回去,切換自如又輕鬆————這就是體驗派最大的好處。
只要熬過了最開始那段接戲緩慢齣戲困難的日子,靠着一個個塑造出來的經典角色,大多體驗派的演員到了中年時期都能取得不斐的成就。雖然付出多,耗時長,風險也大,但回報也是遠不能想象的豐盛。
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和毅力去做了。
盛繁有膽量,也有毅力,她只是太過於急於求成罷了。但今天她嘗試了一次齣戲後對於明妮的輕易掌控,使得現在的盛繁有幾分食髓知味地眯了眯眼,露出了個笑。
“我算出戲了嗎?”她笑嘻嘻地問柯明道。
“如果你能感受到你對角色已經完全能控制了,那應該就沒什麼多大的問題了。”
“但我還想再試試。”演完明妮後來了興趣的影后少女笑出了八顆白生生的貝齒。
她這其實不算是完整的入戲,她只掌握了明妮後半段絕望後失去愛人後的人格,和那些完全參透了整個角色,甚至擁有它們一套完整人生歷程和性格發育的體驗派演員還是有差距的。
但她現在願意試試。
聞言,柯明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會意問道,“試哪個角色?明妮?還是其他電影?”
盛繁稍微思索了一下,“我覺得我可以先嚐試從明妮入手,畢竟已經進程過半了。”
她之前看過《末日黃昏》,這會兒也只是快進着回憶一遍劇情,看一看女主的神態和動作,進行深入的分析,而柯明也對盛繁的‘好學’樂見其成,兩人配合着演完就放,邊放還邊湊到一起對着屏幕上的盛繁指指點點,尋找不足,等到兩人都察覺自己腹中空空,餓得要命時,外面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還要吃火鍋嗎?”柯明問了句。
盛繁看了看錶,這會兒已經七點過了,其實她對於剛剛接觸的諸多體驗派理論還沒吃透,正是感興趣時,但老是掬着柯明這麼陪她她也怪不好意思的,就想說捨命陪君子一次,放下手上事去火鍋店走上一遭也無妨。
但柯明卻看出了她的心思,彎脣笑笑,主動按停了還在工作的放映器,“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改天吃也是一樣的。”
他笑意溫和,全然看不出面對外人時的清冷疏離,面容溫潤清澈,盛繁看着他,有一瞬的眼神漂移,又很快穩住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