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繁早上到基地時,平靜已經在片場裡了。她一條長腿搭在牆上,正面色淡淡地壓腿做着熱身運動。
但到得最早的並不是平靜,而是那羣龍套之中被稱爲特約演員的小姑娘們。
她們今天會有幾場戲要拍。
早在一個星期以前,她們今天的時間就已經爲謀殺者全權包攬了,但這羣女生並沒有因爲自己一天本可以跑好幾個劇組的拍戲時間就這麼浪費掉了而生氣,反而是滿滿的自豪和暗自僥倖。
能進入謀殺者劇組,已經成爲了她們近期最開心的一件事情。
這羣小女生此時正化着自己最精緻的妝,踩着高跟鞋,各自明豔卻又不安地站在角落,偶爾羨慕的炙熱目光會朝平靜這裡投來幾秒,卻又如同受驚的幼鳥一般快速收回。
那種醒目的火辣辣的目光中,盡是一種明晃晃的渴望。
藏不住的渴望。
那種目光盛繁看見過太多次了,她曾經也有過那樣的時候,平淡的外表下,卻藏着一顆熾熱的充滿野心的心。
查一典曾經說過,她太鋒芒畢露,這樣並不是好事。
“什麼時候你學會隱藏你的慾望了,你纔算是真正地出師了。”
查一典如是說道。
淡淡看了那羣一大早就迫不及待趕到這裡,卻又在焦急等待中漸漸沒了耐心的小女生,盛繁眉宇之中多了幾絲懷念,無聲笑了笑。
曾幾何時,她也曾有過那樣的光景,身處塵埃之中,只能仰首勉強張望天上的皓月繁星。但她和這羣女孩子不同的是——她成功了。
盛繁朝平靜那邊走了過去。
“來了?到得挺早。”
從那道被自己當作把杆的矮牆上徐徐收回腿,平靜拍了拍黑色褲腿上的薄灰,熟稔地和盛繁打了個招呼。
平靜雖然實際年齡已經上了三十,但小巧的臉蛋上卻一點也看不出多少歲月的痕跡,她最近新剪了個垂到鎖骨的短髮,眉眼淺淡,未施脂粉,看上去竟像二十來歲的年紀。
盛繁臉上瞬間就笑了開來,朝她揮了揮手,“早啊,靜姐,你吃早飯了沒啊。”
小姑娘的熱情,誰能抵擋得住呢?
盛繁本就年輕,更是美貌無雙,這麼一笑,連平靜素來淡泊的性子都忍不住跟着面色柔和了幾分,“吃了一點,酒店有供應的早飯。”
像謀殺者這樣的大型劇組,自然是在片場附近早就包了酒店,封閉式供演員們入住,像是姜華平靜彭蓬等人,其實早就已經是‘對門兒’的關係了,盛繁不過是因爲衛睿的要求,才暫時沒有入住酒店。
畢竟他們二人還有很多的東西需要溝通,若是入住,很多事情的交流上就不怎麼方便。
最近衛睿已經在幫盛繁物色新的租房,讓她從家裡搬出來住,而房子的選址,自然也是大有門道,盛繁自己不怎麼明白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也就懶得跟着摻合,乾脆全權交由衛睿處理。
聽見平靜說她已經吃了,盛繁也毫不泄氣,晃了晃手上的兩個紙袋,笑眼彎彎。
“酒店的東西怎麼比得上新鮮出爐的熱湯包?要不要嚐嚐?”
說來其實她自個兒也沒有什麼吃早飯的習慣,從前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日子過慣了,盛繁早就學會了壓縮自己進食的次數,只爲了能多省點兒錢讓自己日後不至於就此餓死。
捱餓,是爲了不被餓死。
這就是她從前十多年生活經歷總結出的至理。
不管旁人怎麼勸說,她真正有吃早飯的主動意識,還得從她和柯明合作的那部《飲食男女》說起。
從片名顧名思義,這是一部講述都市男女因爲美食而結緣的小清新愛情戲,所以片中肯定少不了各類美食的鏡頭。
盛繁她因爲不吃早飯的緣故,多年來胃都不是特別好,稍微多吃一點東西,就會返流泛酸,胃疼得噁心。
多經歷幾次,劇組的人都知道她這個毛病了,每到她的戲,都會自發地多認真幾分,務必不因爲自己的差錯而導致戲幕重拍。
但那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後來是因爲柯明的緣故,這人似乎特別愛在早上帶點零嘴來劇組吃,偶爾做做好人樣子分發點兒東西下去,逐漸就帶起了劇組人早上帶東西來片場分享互食的習慣。一大早的劇組就比外面的早餐攤販還要熱火朝天,一時之間還吸引了不少其他隔壁劇組的人嘖嘖稱奇前來觀看。
饒是她再怎麼有定力,每天身處香氣撲鼻的大環境裡,也是按捺不住心裡的饞蟲,堅持多年的不吃早飯習慣,也就此不攻自破。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經歷過了早飯美味天堂的竇扣小姐,還會願意回到捱餓又胃痛的冰冷地獄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看着面前面帶猶豫牴觸的平靜,盛繁又扇了扇袋中濃郁的香氣,笑眯眯地誘導道,“這可是S市這邊的地方美食,很有名的百年老店誒。靜姐你真的不想試試?”
對着盛繁極富感染力的笑容,平靜愣了愣,“湯包太油膩了……”
然而在對上女孩一瞬間暗淡下去的雙眼後,她還是無奈嘆了口氣,“不過試試也無妨。”
“好耶!”盛繁歡呼一聲,動作迅速地走到了平靜身旁的一張小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湯包。
沒有塑料手套,她直接教平靜怎麼用塑料袋包着吃最不容易讓湯汁沾手上。
從前平靜接觸的人,不是和她性格相近的朋友夥伴,就是娛樂圈裡見慣各種世故看人下菜碟的老油條,再或者就是對她聲名趨炎附勢的所謂新人,從來沒有誰用這麼親近自然的熱情態度,直截了當不帶任何掩飾地就接近她。
平靜素來認爲自己會看人,但從盛繁身上,她沒有感受到任何對她地位的刻意逢迎,或是對她身份的急功近利。這個女孩只是宛如多年好友一般,熱切地招呼她吃湯包,還手把手教學她怎麼吃才最爽口的方式,平靜的心裡閃過一絲迷惑,繼而是多年未曾有過的興趣。
素來以優雅知性著稱的平靜女神,就這麼跟着盛繁一起,毫無吃相地站在片場中間,捧着個塑料袋咬起了湯包。
而在她笨拙地一不小心咬錯了破口,一股熱乎乎的湯汁就這麼飆出來順着她下巴往下淌時,盛繁還一邊大笑一邊嗔怪她剛纔學習的時候不用心。
平靜手忙腳亂地抹掉湯汁,看着盛繁拍着大腿對她嘲笑,不知爲什麼,她心裡毫無怪罪,反而撲哧一聲,跟着盛繁大笑了起來。
遠處的一羣龍套演員看直了眼,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
彷彿幾道驚雷就這麼轟然砸在衆人頭頂,瞬間將他們震得魂不附體。
“……我沒看錯吧,剛剛那個是平靜女神?”
“她剛剛是在吃湯包?還是我看錯了???”
“我靠……那個女生是誰啊,我從來沒看平靜對誰態度那麼好。”
“對啊!平靜出了名的圈內黑臉,對誰都一副輕飄飄的樣子,原來她也會這麼笑的???”
衆人已然凌亂,面目抽搐。
與此同時,在那羣小姑娘的心裡,對盛繁的第一印象也瞬間高速上升,拔高到一種極其誇張的地步,心內盪漾着一種望洋興嘆的崇拜感。
能拿下平靜女神的,都特麼的是個偉人啊……
好幾雙熱烈的眼神開始在盛繁身上來回逡巡,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想要和這個陌生的女孩結識一番。
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啊!
但葛晉並沒有給她們這個機會。
在烏泱泱一羣工作人員的簇擁之中,葛晉在平靜終於把自己拾掇乾淨之後趕到了片場。
他站在旁邊用極具壓迫性的眼神看着一個工作人員幫他搭設儀器,眼神凌厲得那個小男生額角都被嚇出了細細密密的汗,基本準備工作做完之後,他就朝盛繁和平靜的方向招了招手。
“劇本都記熟了?有信心嗎?”
葛晉理了理自己一絲不苟的衣領,朝二人發問道。
今天的第一場戲,就是平靜和盛繁的對戲,看似稀疏平常,實則暗藏刀光劍影。兩人誰弱了一頭,都會讓這場戲失去平衡而就此垮掉。
早在昨天工作人員之中就開始討論這場戲了。
在工作人員們接二連三投來的隱晦好奇目光之中,盛繁突然想起了查一典的那句話。
“鋒芒畢露,只會害了你自己啊……”
她的死亡,可不就是自己嚐到的苦果麼。
盛繁突然偏頭看向平靜,笑得溫馴又靦腆。
“那就要看靜姐肯不肯手下留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