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繁還在昏迷之中,但她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外界的一切變化。
她就像看電視追劇一樣,看着外面的世界因爲她的昏迷而聒噪嘈雜,鬧得不可開交。
在她昏迷一週還沒有醒來的時候,盛家的人徹底地慌了手腳,一邊對外界放着狠話,態度囂張兇狠,一邊又日日對着她地病牀愁眉不展,無聲嘆息。
整個四院都因爲她的病情而陰雲密佈,久久不散。
盛繁很想安慰他們別傷心,昏迷只是暫時的,只要給她一點時間,她很快就能甦醒過來————可惜就連這點兒小事她都辦不到。她只能日日繼續這樣無聊地待在那片霧氣之中,看着所有人爲她方寸大亂,卻無力去阻止和安撫什麼。
到了這個時候盛繁纔開始後悔答應了那一個月的期限,當時怎麼就不再討價還價一下呢,居然就這麼答應了。那可是足足一個月啊————未免也太難熬了些。
一開始因爲盛中寰刻意地在封鎖消息,所以盛繁的昏迷還只在國內引起了軒然大波,一直到近來幾日,才徹底地傳到了海外爲人所知。
成天沉浸在忙碌之中的梅洛從助理那裡聽說這個消息時,整個人都愣住了,花了好些時間才勉強消化了這個消息。
他最看好也最喜愛的小盛繁,怎麼才和他分別幾個月,就經歷了這樣的事,即將變成植物人了?
一想到那個活潑靈動,眉眼之間盡是滿滿給人靈感的靈氣的少女,梅洛內心就是一陣惋惜和心痛,“確認消息的真實性了嗎?”
助理無聲地舉起平板給他看,上面媒體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連續一週,頭條皆是關於盛繁創造歷史,一舉拿下大滿貫影后以及她昏迷入院的消息————明明是足以載入史冊爲人歡呼的重要節點,舉國上下卻無一人有喜色流露,媒體甚至都不敢用慶賀一類的字眼,生怕被盛家盯上惹了麻煩,跑都跑不掉。
誰都知道,現在的盛家人就跟餓急了眼的狼似的,雙目通紅,逮誰咬誰,都不帶任何理智的。
誰也不想惹得他們不開心了,成爲他們發泄怒氣的工具。
梅洛有些哀痛地垂下了眸子,想了想,還是發了條推特,“唯願你早日康復,我的殷,上帝不會願意看見你如此虛弱的面龐,你該是戰場上浴火重生的鳳凰。”
底下的配圖是剛剛纔從片子裡剪輯出的新鮮劇照,一連四張,皆是少女驕傲微揚下巴,俯瞰戰場,嘴角微翹的模樣,漂亮得不像話。
消息一發出,頓時引起一陣轟動。
誰都知道梅洛很少會發消息主動眷顧自己的演員們,他眼睛裡素來只有自己的電影,不管什麼演員在他眼裡,都是不夠完美的作品,只能獲得他的陣陣挑剔。
這還是梅洛的影迷們第一次看見梅洛這麼喜歡一個演員,連發兩次推特,居然都是和這個少女有關。尤其是衆所周知梅洛很不喜歡在片子上映之前有任何劇透的行爲,但他的這條推特已經算是暴露了一部分劇情相關的消息了————讓梅洛都能連連破例的少女,不管是誰,都是很期待的。
底下評論區瞬間築起高樓,全是得知了消息來祝福盛繁早日康復的,來自各國的祝福順着網線,沉甸甸地飛到了盛繁懷裡。
可惜盛繁現在還看不到。
她聽着來給自己換輸液管的護士和旁邊牀的護士閒聊,聊到了關於自己昏迷後各方的騷動,不禁又有點兒想嘆氣。
在病牀上這麼躺着的時間是真的難捱,一想到自己還得繼續這麼躺大半個月,盛繁就有點兒生無可戀。
換完輸液管,盛繁感覺到有人走了進來,輕輕地坐在了自己的牀邊,小心翼翼地握起了她那隻沒有輸液的手,然後如同一片羽毛拂過一般,輕輕的,柔柔的,在手背上吻了一下。
盛繁又嘆息了一聲。
是柯明。
看他這幅難得一見的不修邊幅的憔悴樣子,就知道自己的昏迷給他帶來的打擊有多麼大。
說不定這倒黴孩子以爲她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不回來了,就扔這麼具身體在這兒變活死人,盛繁很想解釋一下,然而嘗試了之後,發現自己大概是真的做不到。
只能先等他這麼誤會下去了。
最近這一週以來,柯明每天下午兩點的這個時候都會準時過來,有時候就一聲不吭地看着她,目光復雜至極,卻也溫柔至極,有時候則是會和她主動說說話,就像是她還醒着一樣,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和她對話————可惜從來都不會有人回答他。
至始至終,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竇竇。”他嗓音喑啞地如此喚她,棕色的瞳仁裡面只能看見她一個人的臉。
從很早以前,便是如此。
“我從前只敢在心裡這樣喊你,因爲我知道你不會答應……其實現在我也沒有把握,你會喜歡這個名字,所以也只敢在這個時候,才能這樣喊一喊你。你看,你不說話的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說完,青年容色溫柔地又低下頭去,像小狗一樣,迷戀地拿臉再度輕輕蹭了蹭她的手。
盛繁只能回以一聲嘆息。
她就是想反駁,也得給她嘴啊。
柯明擡起頭來,認真地端詳着她的臉,抿了抿嘴角,露出了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醫生說,你雖然昏迷,但大腦還是有意識的,五感也並沒有封閉,是不是說明,你雖然昏迷着,卻還是知道我在說什麼,做什麼?”
盛繁無聊地坐在地上抱着膝蓋,是啊,她什麼都看得見,聽得見,所以謹言慎行啊大哥。
青年的臉上露出了些許苦澀,似乎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但還是在努力笑着,“可是那又怎麼可能呢?我知道的,你一向是個很無情的人,所以我從來不奢求你會回報什麼,我只希望你走的時候,能哪怕多看我一眼,多記我一秒,這也就夠了。……我以爲我做了這麼多,你會對我有哪怕多一點的留戀……”
半晌寂靜,青年垂下眼眸許久,似乎在按捺什麼情緒,然後才繼續道,“如果早知道你依舊是這樣的選擇,我寧可那幾個月全部待在你身邊,也比現在少掉那幾個月的相處時間來得划算……竇扣,你心裡是不是從來沒有我?”
他說着說着,嗓子就哽咽了起來,明明是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眼眶卻紅得比誰都厲害。
盛繁手指無意識地縮了縮,整個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樣,連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她小聲喃喃,“怎麼又哭了,說好的下次不哭了呢……”
這一個星期以來,柯明每次來她病牀邊,開始還好好的,後來總是說着說着就要落淚。
開始盛繁還頗是震驚了一番,因爲柯明在她的記憶裡一直是一個情感方面很淡漠的人,連情緒外露都是很少的,更別提哭了。雖然後來和柯明漸漸相處見識過很多他不爲人知的一面,但很多固有印象是很難改變的,所以盛繁見到柯明流淚的時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想必柯明自己也覺得挺丟臉的,所以每次哭完都信誓旦旦,下次一定不會再在她面前掉眼淚了。
然而這話就跟女孩子說要減肥一樣不可信。盛繁就這麼見着柯明一天天地來,一天天地哭,從一開始的震驚,早已經變成了習以爲常。
柯明的哭不是那種小女生似的哭哭啼啼抽抽噎噎,而是一種無奈到極致的無聲落淚,明明他什麼聲音都沒出,就那麼安靜地坐着,微紅眼眶裡卻一直有淚落下來。他的拳頭攥在膝蓋上,已經用力得出了青筋,他的神色隱忍,卻始終壓抑不住自己的眼淚。
盛繁看着看着,自己的鼻尖也微微發酸了起來。她抱緊自己的膝蓋,眼簾垂了下來,神色有些難過,“有啊,一直都有啊……怎麼會沒有呢。”她小聲地重複着,卻只能說給自己聽。
多麼無力。
病牀前的柯明逐漸緩過來了情緒,他舒了口氣,“沒關係的,你不愛我也沒關係,我要的其實不多。”他徐徐起身,神色重新調整回了原來的模樣,只有瞳孔之中,還依稀可見模糊的溫柔。
他俯身而下,就像親吻甜美睡去的公主的騎士那樣,紳士地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我要的從來都不多的……只要我愛你,就夠了。”
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後,又留戀地看了盛繁一眼,才轉身離開。而盛繁心頭則是有點兒不好的預感。
她總覺得柯明像是在憋什麼大招兒似的。
他該不會做什麼可怕的事情吧?什麼叫只要他愛她就夠了?
如果她這具身體真成了植物人,他難道還決定爲她守寡不成?
哦不對,不該用守寡這個詞。
盛繁琢磨了一下,決定柯明最近因爲她昏迷的時間增長,而越來越不正常了。她簡直心頭焦慮得不行,很想趕緊醒來,卻又做不到。
真是……該死的。
盛繁狠狠地在心裡罵了一萬句髒話。
經常來探望盛繁的不只是柯明,還有她如今的父母和哥哥們。只是盛家的男人大多嘴笨,尤其是盛中寰和盛霖,從來都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牀頭不說話,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從天光大亮到日暮夕沉,連一聲多的嘆息也沒有,所有的情緒就像被死死鎖在了心口的某個角落,不敢輕易放出,一切的痛,都只由自己舔舐。
在她昏迷第十天的時候,盛其希終於忍不住了,氣沖沖地推開病房的門衝了進來,雙目赤紅地盯住她,片刻之後,所有氣焰又無聲消散,只是無力地坐了下來,雙手抱頭,嗓音悶悶地從肘彎裡傳來。
“你說你們大滿貫影后這種物種,是不是都是我的剋星啊,專門被上天降下來克我的?禍害完我的公司就算了,現在連我們家也要禍害?”他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像是哭過後的哽咽嘶啞,但等他擡起頭來時,面上又是一片乾淨,讓人只疑心剛剛的不過是一個錯覺。
但盛繁知道,那不是錯覺。
盛繁愈發地內疚。
繼他們之後,鍾裕也在無人的時候單獨探望過盛繁一次,神色凝重,坐在她病牀前半晌不說話,臉黑得像個秤砣。
如果可以,盛繁想趕緊把這人給趕走,坐她牀邊簡直破壞她心情。
然而鍾裕一句話讓她愣在了原地,“我的那種異能……好像消失了。”
少年擡起頭來,眸色認真,“但是在消失之前,我曾經看到了一點東西……盛繁,你是我妹妹,是不是?”
說到後面,他自己的尾音都帶上了幾分輕顫,盛繁半晌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鍾裕說了什麼後,他早已經起身離開了,背影倉皇,只給她留下了一句話————“醒過來。”
盛繁,你要醒過來。
在朦朧的霧氣裡,盛繁無聲微笑。當然,我會醒過來的,我還欠你們很多債呢。
我得還。
讓盛繁沒想到的是,祁玉清會是盛家最後一個來單獨看她的,雖然祁玉清之前跟盛中寰他們已經來探望了盛繁數次,但這麼一個人來,還是頭一次。
她神情裡似是帶上了幾分猶豫,坐在盛繁牀頭前許久都未曾做聲,半晌,幾絲哽咽的聲音才壓抑着傳了出來。
她緊緊地攥住了盛繁的手,力度大得驚人,聲音透着絲痛楚和哭音,“我早知道,早知道,繁繁你的病是不會好的,你現在是不是又離開了,你又離開了對不對?”
別人聽來,祁玉清的話只是瘋言瘋語,但聽在盛繁的耳朵裡,卻如同晴天一道霹靂。
她驚得眼睛都瞪圓了,祁玉清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知道自己不是原本的盛繁?
都說母女連心,這話再恰當不過,祁玉清哽咽了半晌,攥着盛繁的手愈發用力,抱在自己的胸前,似乎害怕盛繁離開的樣子,“我知道的,你纔是媽媽的繁繁,媽媽不求別的,媽媽只希望你趕緊回來好不好?趕緊醒來。你要什麼媽媽都給你。”
祁玉清哭得幾乎背過氣去,而盛繁卻是沉默了下來。
她對於自己的發現幾乎是震驚的,祁玉清居然早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知道了她不是原來的盛繁嗎?
明天!明天一定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