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向站在光圈正中間的盛繁。
她這會兒的動作雖然簡單,但卻很好地表現出了片中邵長歸應有的那種特質,以一個新人來講,能在開拍的一瞬間就準確地抓住這種角色的精髓,不管怎麼說,都已經是很值得人誇讚的靈性。
但這對於葛晉來說遠遠不夠。
不管什麼東西,就算是做得再好,只要沒能切合他心裡的構思,那就是一道敗筆。他的挑剔,這些在場的工作人員都已經在過去的一段共事中充分領略到了,聽見他這一聲喊停,大家都對盛繁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又有人要被葛導虐了。
“你拍的什麼東西。”
葛晉平靜的聲音在棚內響起。
“你對邵長歸這個角色有過充分的瞭解嗎?有看過劇本嗎?”他繼續拋出問題。
盛繁卻比葛晉還要平靜,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被導演呵斥的難堪,“劇本是看過的。”
“那爲什麼你最後呈現出來的邵長歸是這樣的。”
葛晉寒聲問道。
姜華在一旁聽得幸災樂禍,早前試鏡時,她也看過邵長歸的劇本,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其難詮釋的角色。
她的瘋狂,智慧,狡詐,惡毒,都是一種極其狂放極富張力的性格特質,拍攝定妝照,就應該讓觀衆提前感受到她的陰險可怕,像盛繁這種不動聲色的表情,只能算是一種失敗的表現。
她根本不知道葛晉要的是什麼。
看着正被葛晉咄咄逼人拷問的盛繁,姜華面上流露出些許擔憂的模樣,心底卻是在冷笑。
面對葛晉的疑問,盛繁卻不答反問。
“那麼葛導想要怎麼樣的邵長歸呢?”
葛晉一愣。
“您想要一開局就以陰險狡詐動人心絃的邵長歸?還是細水長流見微知著,把所有狂放性格都掩飾在內斂外在的邵長歸呢……我認爲是後者。”
面對葛晉的怒火,盛繁卻毫不怯場,反而似質詢一般把主動權攬到了自己手中。
葛晉鏡片後的眸光一閃,“爲什麼這麼認爲?”
盛繁頂着所有人的目光,突然徐徐笑了,“劇本中第三場的第七鏡,‘邵長歸斂眸一笑,溫柔道,還請大家多多指教呢,關於警方調查這方面,我還是不太熟悉’,第九場的第三鏡,‘邵長歸害羞躲避來自聞與京的目光’,第二十三場的第五鏡,‘邵長歸臉突然紅了,接過糖果的手都在微顫’……這些都說明,邵長歸瘋狂內心的外表其實是一個羞怯而內向的小女孩纔對,她冷靜,內向,不喜與生人接觸,這些特質都隱隱有一條通向她嫌惡這個社會的內心,她應該是披着羊皮的天使皮的惡魔,而不是一開始就作惡多端的壞人,不是嗎?”
她竟然把劇本都背了下來!!
在衆人不可思議的目光裡,葛晉一直緊繃的麪皮突然鬆了幾分,嘴角微動,“繼續。”
這是他已經有了興趣的徵兆。
盛繁笑意更深,“看劇本中,我注意到了這樣一條線,邵長歸原本是被人稱讚爲人喜愛的天才科學家,最後卻淪落爲濫殺無辜的瘋狂惡魔,她應該是有一層遮掩自己內心的厚重外殼的,卻在劇情的進展中逐漸將其撕破,定妝照要的正是這種漸變的感覺,不是嗎?”
葛晉手指動了動,“可我剛纔並沒有看見你這樣的呈現。”
盛繁手裡的銅錘無聲地在她手裡滴溜溜一轉,她笑了笑,“接下來我會調整的。”
她本來只是想先找找感覺,等她和攝影師狀態都提起來後,再拍出更好的成片,誰知道葛晉如斯挑剔。
她早先演藝生涯最紅火的那幾年,恰逢葛晉隱退,未能和他有過一次合作,也是生平一件憾事。
如今一番接觸,她倒是對葛晉的脾氣和挑剔性子有了幾分瞭解,觸過一次雷後,之後她每次拍攝都會盡力拿出全力。
這是演員和導演之間必定會經歷的磨合過程。
盛繁向工作人員索要了一包血袋,在衆人迷惑的眼神裡,她把袋子剪開一個小口,小心翼翼地在銅錘上滴了幾滴。
銅錘紋路複雜,幾滴血流下去,瞬間就如同迷宮般,在不同的路徑上徐徐流淌,匯成一副血色的圖樣。
葛晉全程並未作聲,只是淡淡看着。
盛繁處理好後,就把血袋還了回去,在強烈的燈光下,她示意一名舉着打光板的工作人員換了個角度,隨即便進入了狀態。
攝像機按動快門的聲音不住響起,盛繁就在這陣頗富節奏的背景樂中,貝齒輕咬小錘一角,眼睛微眯,眸光深邃。她由於嘴脣微張,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態來,眼神詭譎幽深,透露出幾分森寒陰鬱的光來,看着人時,直讓人心底發寒。
尤其打光板角度的變動,使得盛繁的面上被籠罩上了一層淺淡的陰影,她鼻樑本就高,這樣更顯得眼睛處一片黑粼幽幽閃動,看上去尤爲的可怖。
攝影師東奔西跑,靈感上來時,他換了不少角度抓拍這個姿勢,好半晌,葛晉纔出聲道,“可以了。”
才一個姿勢擺完,沒拍多少張照片,他已經點了點頭。
他眼眸微眯,淡淡凝視盛繁。二人平靜對視,好半晌,葛晉才露出了一個生澀但真切的笑意,“做得很好,可以去休息了。”
哄!
攝影棚內頓時譁然。
這裡面不乏跟葛晉跟了好幾個組的工作人員,他們最是清楚,葛晉對誰都是擺着一張黑臉,除非片子效果極好,不然他是一絲微笑都不可能露出來的人。
圈內著名的‘石頭導演’,這個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可是今天他對一個小演員不痛不癢地誇讚了一句也就罷了,這還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他對另一個新人居然笑了!這就很不可思議了!!
‘做得很好’這種話,有朝一日也能從葛晉嘴裡聽到??!!
真是西邊出太陽了。
姜華面色也沉了下去,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牙關卻已經狠狠咬緊。
那個女人,她憑什麼……
面對葛晉的誇讚,盛繁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笑了笑道了句謝,就走出了攝影棚。
棚外此時正站了一個女生,顯然目睹了全過程。
似乎是沒有料到盛繁突然走了出來,她嚇了一大跳,啞聲叫了一下,然後又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一驚一乍,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起來,慌亂地理了理頭髮。
“你,你好,我是這次的女三號,飾演李倩倩的溫雅汝……你剛剛,很厲害。”
她眼睛裡帶上了幾分豔羨,像是很崇拜地看向了盛繁。
盛繁無聲笑笑,“你好,我是盛繁,來了怎麼不進去?”
溫雅汝慌亂地搖了搖頭,“沒有叫我,我不敢進去。”
盛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這麼膽小,怎麼進的葛晉劇組?
她笑了笑,安撫道,“你還沒拍定妝照吧,按照次序下一個就是你了,你可以先進去候場的。”
溫雅汝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可是不是說,葛導脾氣不怎麼好嗎……”
盛繁失笑,“但你也沒做什麼會惹他生氣的事啊,快拍照了進去候場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溫雅汝嘴脣囁嚅着,欲言又止,“……真的可以進去嗎?”
盛繁瞄了一眼還站在攝影棚內面色發黑的姜華,拍了拍溫雅汝的肩示意她看過去,“你看,女四不也站在裡面看熱鬧呢麼。”
溫雅汝猶豫着咬了咬嘴脣,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朝她感激地幾番道謝,然後才挪動着步伐走進了攝影棚。
剛踏進去,葛晉就朝她投來了不善的目光,“怎麼這麼慢?”
溫雅汝頓時嚇得渾身一顫,面色發白,說不上來話。
盛繁站在棚外看着這一幕,扯了扯嘴角,頗有幾分無奈地笑了。
這麼膽小,日後可怎麼在劇組裡混啊……
盛繁沉思想了想,終究還是覺得不管自己的事,搖了搖頭走了。
拍完定妝照,簡單地吃了個盒飯午餐,下午便正式開機了。
男女主都是當下很低調的實力派演員,不依靠流量而是依靠演技生存,這使得盛繁對他們多了幾分敬意。
女主是已經出演了兩部藝術片的老牌演員平靜,素來作風低調,常常被人拍到素顏出街的照片。
平靜今年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有了老年人養生似的作風,常常被人戲稱爲“古代的穿越人”,憑藉此人設倒是很圈了一波粉。
聽說她本名叫白平萍,初中就已經輟學演戲,在被銀河挖掘出來之前,一直都籍籍無名,改名之後,星途才一帆風順起來。
但不管怎麼說,平靜的演技是無人可以質疑的,二十年演戲的經驗,讓她對上圈內的大部分演員,都足以被稱一聲前輩。
男主比之平靜,資歷就要弱上幾分,不過這部戲的真正主角本來也和男主掛不上多少關係,戲份最多的是平靜和盛繁,故而對資歷的要求也不需要太過苛刻。
出演男主的正是上半年才因爲一部仙俠大戲火起來的彭蓬,他出道至今已經是第九年了,卻一直時運不濟得不到翻身的機會,如今一朝紅火,粉絲們都格外心疼他過去九年的無人問津,一時之間,彭蓬的粉絲團聲勢倒是頗爲浩大,號召力少有人可敵。
除開他現在的人氣,他自身的實力也不算差,在自己那部仙俠題材的成名作中,他飾演的不過是男三號,卻硬是憑藉自己的演技詮釋出了一個超級討喜的角色出來,十分惹人喜愛。
他能成名,靠的絕非是運氣或是偶然。
幾位主演早上化妝時都已經見過面,但由於不熟,下午開機時還是又寒暄了幾句。
平靜表現得最爲冷淡,這也和她自身的性格有關,倒是彭蓬一直興致盎然地和盛繁聊天,顯得十分活潑開朗。
姜華沒有理會彭蓬,只是一直謙虛好學地請教着平靜關於演戲的一些小問題,而溫雅汝則只敢怯生生地在一旁看着,一雙眼睛戰戰兢兢地朝這邊望了又望,就是不敢過來主動搭話。
又聊了幾句,那頭工作人員已經從房間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個黑盒子,盒子不大,卻用了兩個人來擡,行走之間都如履薄冰,似乎很重視的樣子。
早前的劇本雖然已經發放,但並沒有明確標註今天開場的第一幕戲是哪一場。
一般的導演第一場戲都會選擇較爲簡單的戲碼,儘量一條過,來達到“開門紅”的預兆。
這邊彭蓬正興致勃勃地和盛繁猜測究竟這一場戲葛晉會讓誰來演時,場內已經傳出了葛晉冷冰冰的一聲喊。
“盛繁,過來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