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淺放下了點心走上前去,嘆道:“四大名錦,果然名不虛傳,想本宮自小生長在山野,不曾見識過這類奇珍,襲暖姑姑,這些衣裳可是做來給本宮穿的?”浣粼笑道:“娘娘,這東西都送到咱們紅鸞殿了,可不是給娘娘的?難道還是給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不成?”
襲暖垂首答道:“娘娘,皇上特意交代了,給娘娘做的衣裳,不能有一根劣絲,不能有一絲差池,倘若娘娘有微許不滿,是馬上就要撤下去重做的,奴婢還從未見到皇上待哪一位娘娘這般恩寵呢。”
紅鸞殿中的宮女都紛紛交頭接耳,驚訝非常。
這樣的話聽多了,水清淺只是莞爾一笑,問:“那爲何無緣無故的,皇上又要尚衣局給本宮做衣裳?前些日子送來的,本宮都還沒有穿個遍呢。”
“娘娘有所不知,明日便是皇上的姑姑慈辛公主的忌日了,公主因嫁到了姑蘇,所以皇上命後宮中人穿上蘇繡的衣裳在公主出嫁前居住的慈德軒拜祭,皇上自小與慈辛公主感情深厚,娘娘千萬不要馬虎纔是。”
原來如此。
宋錦顏色清亮,蘇繡精細,巧奪天工,是上上品。她道:“多謝襲暖姑姑指點了。”眼色一使,浣粼點點頭,塞給了襲暖一些銀子,襲暖謝恩之後領着那四個宮女走了。
望着放在桌上的衣服,水清淺說:“浣粼,眼下就宋錦的那一件要穿,其他的,分了吧,本宮看那雲錦色彩豔麗,配你這個初長成的小蹄子,再合適不過了。壯錦針法活潑,就給銀兒吧。”
浣粼受寵若驚,連連推拒道:“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啊,奴婢和銀兒怎麼受得起這麼貴重的東西呢,娘娘還是把衣服送給其他娘娘,好拉近與各位娘娘的距離,奴婢們是萬萬不敢收的。”
“本宮給你們,你們拿着便是了。”
“娘娘,奴婢在宮中,也是穿不了的啊,出宮更是遙遙無期,娘娘還是借花獻佛,好好與後宮其他人親厚些吧,奴婢與娘娘同枝而依,奴婢們只要娘娘好,奴婢們也就好了。”
水清淺見她如此,嘆了口氣,便不再強求,道:“那你就把雲錦送去給玫嬪娘娘吧,壯錦送給戚妃娘娘,至於蜀錦……蜀錦端莊典雅,蜀繡也是名傳天下,就送去給騰雲閣的甄小姐吧。”
“是。”
皇上留甄氏母女在宮中長住,明着是善待元老遺孀遺孤,暗地裡,定是有所籌謀的。
“娘娘,奴婢先去了。”
“嗯。”
浣粼捧着幾件衣物走出了紅鸞殿,正巧在倚梅園外邊撞見了南宮琉,福身道:“七王爺吉祥。”
“浣粼,你急匆匆的這是做什麼去?”南宮琉好奇地低頭望着她手中托盤裡的東西,浣粼笑道:“王爺,皇上寵愛我家娘娘,賜了四大名錦給娘娘,娘娘不想獨佔恩寵,就派奴婢拿去送給其他幾位娘娘呢。”
“那你快去吧,別耽誤了。”
“王爺好走,奴婢告退。”
南宮琉看着她走遠了,心裡升起一絲疑慮。他喃喃道:“皇兄不是說過今年戰事吃緊,要拿宮裡頭的四大名錦全部去民間換糧餉嗎……”
南宮琉也沒有放在心上,悠悠地走向了乾清宮,南宮羽一聽到南宮琉和門口侍衛說話的聲音就讓陳福海去備下鐵觀音了,頭也不擡道:“老七,朕有的時候可真是羨慕你啊,什麼事兒都沒有,到處轉,到處玩,沒有江山社稷壓在肩上,沒有民間疾苦繞在耳畔,樂得輕鬆自在。”
南宮羽自嘲地搖了搖頭。
南宮琉走進來笑道:“皇兄可是在怪臣弟整天遊手好閒了?”陳福海搬來了座椅,恭恭敬敬地遞上了鐵觀音,輕聲道:“七王爺,皇上在這裡可坐了好幾個時辰了,您幫着勸勸,讓皇上歇息歇息。”
“好幾個時辰了?今日皇兄怎麼這麼勤勉呀?”
“哎喲,您不知道,皇上每次這個樣子啊,那定是心裡有事堵着了……”
“陳福海!”
南宮羽把一本奏摺砸到案上,喝道:“在朕的面前你也敢亂嚼舌根,看朕不扒了你的皮!”
陳福海立即下跪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皇兄,陳公公也只是擔心您的身子啊,他是看着您長大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得了,您也別忙了,讓陳公公出去,臣弟陪您說說話如何?”
陳福海退下了。
南宮羽望着他,問:“老七,你想說什麼?”
南宮琉笑着摸摸了鼻尖:“皇兄日理萬機,處事泰然,不是做臣子的我們所能參透的,只是……臣弟實在不知,爲何……”
難得見到南宮琉吞吞吐吐的模樣,南宮羽笑道:“老七什麼時候也會有顧慮了,想說什麼,儘管說便是了。”
“皇兄……”南宮琉猶豫了一下,“夕瑤回來了,您爲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也不去見她……聽說皇兄就只是把她安置在琉璃煙樓……”
他問的,是整個皇宮上上下下都想問的。
南宮羽與夕瑤——爲何到了如今這個形同陌路的地步。
南宮羽手中的硃砂筆一頓,道:“這不是你該關心的。”
“皇兄,事情過去有兩年了,皇兄現在避而不答,避人不見,臣弟是否能作‘皇兄還未放下私情’之想?”
“南宮琉!”南宮羽赫然震怒,南宮琉怔怔地看着他,繼續道:“皇兄,臣弟自小便與皇兄最爲親厚,那個時候,父皇暴戾,不疼臣弟,覺得臣弟頑劣,百般冷落,是皇兄處處關懷,皇兄,陳福海是最瞭解您脾性的,他說您有心事,那臣弟就姑且認爲皇兄有心事,臣弟也想爲皇兄分擔,難道皇兄對臣弟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要是事關國祚,事關社稷,臣弟斷然不會輕易啓口,但臣弟知道,皇兄愁的是兒女私情,這事,皇兄不好對外人說,那就對臣弟說吧,臣弟萬萬不會泄露出去。”
南宮羽俊眉深鎖,緩緩道:“老七啊,朕也不知道……朕就是怕見到她,好不容易忘了她,好不容易習慣了冰冰冷冷的日子,她又回來了……”
在年少的歲月,是這個女子陪伴在他左右,他願意爲她傾盡天下,可她要的,是他們遠走天涯。那個時候,剛剛大定的江山,無疑又會是一片血雨腥風。
是他負了她。
南宮琉追問說:“那淺妃娘娘呢?皇兄爲何突然冊封一個民女?皇兄不知,此事都成了京城人的下飯菜了,繪聲繪色,好不生動。”
他的腦海中突然撞進了一隻豹子,豹子掠過,一個纖弱的女子坐在血泊中,白皙的臉頰上濺着一道血痕,無辜地望着他。
美則美矣。
南宮羽眼色黯沉,幽幽道:“她是塊料子,有朝一日,說不定,她會把皇后拖下水……”
南宮琉瞳孔一張!
宮裡上上下下都在張羅着慈辛公主的忌辰,打掃,搬運供品,裡裡外外都恢復了慈辛公主當年的生活模樣。月升月沉,待到天際露出魚肚白,南宮羽便帶着陳福海去了慈德軒,上了三柱香,站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
許多後宮女眷都激動地遠遠地圍在四周。不敢靠近,又不願走開。
“娘娘,娘娘,等等奴婢。”一走出紅鸞殿,浣粼就跟不上水清淺的腳步了,水清淺在山中都舒展自如,那腳步快起來不是這種深宮中的女子比得上的。“浣粼,快點啊,祭拜完了慈辛公主,我們還要去甄小姐那裡呢。”
一走進慈德軒,門口的宮女都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着她,愣愣的忘了行禮。再走進去,後宮大小采女嬪妃們看見她,都說不出的驚詫。
“淺妃娘娘……您……”
水清淺疑惑至極,見大家都望着她的衣裳,料想這些宮眷雖在天子身側,但也未必見得這麼好的衣服,便笑道:“怎麼樣,這衣裳是皇上賜的,本宮可不是在炫耀,只是給大家開開眼,這是宋錦加蘇繡,都是姑蘇城的上用之物,怎麼樣啊……”她展開雙手轉了幾圈。
“水——清——淺——!”
南宮羽不知何時突然站在了旁邊,水清淺被他一聲大吼嚇得彈跳到一邊,問:“皇上……您怎麼了……沒……沒事吧……”
南宮羽龍顏大怒,吼道:“淺妃,你這是要造反嗎?”
“造……造反?”水清淺目光忽閃了一下,更加迷茫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南宮羽,不知所措,皇后從裡屋出來,見了這番畫面,亦是驚異,走過來責怪道:“淺妃,今日是皇上的姑姑慈辛公主的忌日,上下哀慟,後宮所有人都得穿素,你在你自己的紅鸞殿也就罷了,來祭拜公主,豈可着如此明豔的衣裳……而且……而且……”
水清淺直直地問:“而且什麼……”
南宮羽凌厲的眼神掃視了衆人,道:“這件事,權當是個例子,誰敢冒犯公主在天之靈,朕一定讓她身首異處!”
水清淺解釋道:“皇上,臣妾是聽尚衣局的姑姑說拜祭公主要……”
“皇上面前,不準狡辯!”
皇后生生地打斷了她的話。
水清淺極其無辜地站在那裡,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雙手不自覺地絞弄着衣袂,潔白的上齒緊緊地扣住下脣。
“哼!”南宮羽一拂袖,憤憤離去,皇后笑着回眸看了她一眼,也隨着去了。
衆人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玫嬪立即走過來道:“妹妹你怎生如此糊塗啊!姐姐都看着眼裡,夕瑤姑娘當日大典之上冒充了妹妹,險些陷你於危難,皇上沒有治她罪,妹妹若是對皇上心存不滿,也不該在此刻發作啊,倘若皇上真的動了氣,唉……”
水清淺焦急道:“姐姐,妹妹實在不知哪裡得罪了皇上,還望姐姐明示!”
“你真不知?”
“不知。”她極力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