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角綠蘿藤架子,原本是乘涼之處,又是偏東角,十分靜謐宜人。後來不知是誰的主意,在綠蘿藤處架了兩個鞦韆架子,只有府裡的小姐纔會來這裡玩耍。
雪蘭坐在鞦韆上,腳一蹬,身子隨着鞦韆緩緩的蕩了起來。
還是在雪蘭兩三歲的時候,海氏時常帶着雪蘭來這裡玩。雪蘭那時候極怕鞦韆,坐在上面不願意動一下,海氏就抱着她一道盪鞦韆。
丫頭在海氏身後輕輕一推,海氏抱着雪蘭就蕩了起來,身畔的花枝似乎都飛了起來。忽遠又忽近,忽近又忽遠。
雪蘭緊緊抓住海氏的衣襟,揚起了小臉,海氏雙眼溫柔得如能滴下水來,一聲聲的問,“蘭姐兒,好玩麼?好玩麼?”
雪蘭早已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答海氏的了,只記得海氏身上的花露香氣,與鞦韆旁的百花香氣,似乎都凝在雪蘭鼻端,憑這些年來的風雨變幻,吹也吹不散,依然馨香。
雪蘭閉上眼睛,只感受着身體在鞦韆上微微晃動着,如在流光裡緩然滑過。
“葉二小姐……”
有一個聲音怯怯的響在身旁,雪蘭猛然睜開眼睛,看盛大小姐遲疑的站在離綠蘿藤幾步的地方,止步不動。
東角不是葉府裡的人,不會有人過來的,如果說盛大小姐與雪蘭是偶遇,雪蘭自然是不會相信。
雪蘭停住鞦韆站起身來,望向盛大小姐,“盛大小姐尋我來有事麼?”
盛大小姐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一時間站在那裡猶豫起來。
雪蘭笑了笑,“盛大小姐有什麼話過來說罷。”雪蘭說着,一指身邊的鞦韆。
盛大小姐這才扶着身邊丫頭的手緩緩走到綠蘿藤旁,略一遲疑,搭坐在鞦韆上。
雪蘭也不相勸,只望着盛大小姐。
盛大小姐緊緊的盯着雪蘭的臉,對着雪蘭笑笑,“我……我只是來向葉二小姐道謝的,多謝二小姐全了我的臉面……”
原來是爲了這事。
雪蘭沒想到盛大小姐倒也分明,她握着鞦韆上的繩子,悠悠盪起,“倒也沒什麼,盛大小姐也是無心的。”
盛大小姐的眼睛一亮,似長出一口氣,身子向鞦韆後挪了那,羞澀一笑,“多謝二小姐。”
坐在鞦韆上有那麼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話,四周格外安靜,只聽得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我是姨娘生的……”過了很久,盛大小姐才小聲的說道。
雪蘭心中微動,她沒想到盛大小姐會和自己說這個。雪蘭不由得轉過頭去,看着盛大小姐。
被層層疊疊的樹葉打散了的光影落在盛大小姐的頭髮上,更顯她黑髮如墨。她的眼簾低垂着,微抖着的睫毛早已泄露她內心的掙扎,叫人不忍埋怨。
盛大小姐忽然低低的笑了一聲,“我姨娘是母親的陪嫁,她雖被擡成姨娘,還是改不掉服侍母親的習慣。我被姨娘養着,很小時就學會了跟着姨娘一起服侍母親和二妹妹……”
雪蘭聽明白了,原來盛大小姐是隨着生母服侍盛家夫人和嫡出的盛二小姐早已習慣,所以今日才忍不住當着衆人的面做起了在家做的事。
“我也知曉外面的人看不起我……”盛大小姐說着,頭微低了下去,額前的流海隨着晃動的鞦韆在盛大小姐的額前一蕩一蕩的,“我姨娘說,這都是命……”
原來每個人都有些傷心根結,可是雪蘭想不出來,盛大小姐爲什麼會和她說起這些來了?
雪蘭沉默着。
盛大小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是庶出旁人早知曉……”盛大小姐說着,抓在鞦韆上的手緩緩滑了下來,低放在身前,她不好意思的笑着,“你瞧我倒和你說起了這個,說着也讓葉二小姐笑話了。”
雪蘭搖頭,還不及說話,盛大小姐低低的聲音又傳了來。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就是想和一個人說一說……我只覺得你比旁人好相處,還肯爲我遮擋一二……我二妹妹身子單弱,又最喜乾淨,所以二小姐別惱我擦碟子的事……”
雪蘭只是不想樹敵,卻也沒想到盛大小姐竟然把她當成了知己,說這些心裡話。
雪蘭揚起了頭,看着頭頂的綠蘿藤,“我其實也是庶出,你到底比我有福氣,總有姨娘在,我姨娘早已經不在了。不過,我從前的嬤嬤和我說過,她說人總要應着景兒活着,就像唱一齣戲一樣,該演命婦時演命婦,該唱土匪時唱土匪。也只有這樣,人才活得像個人樣。”
盛大小姐呆呆的望着雪蘭,雪蘭伸手把綠蘿藤上的一隻半謝的牽牛花摘了下來,遞給盛大小姐。
盛大小姐心中釋然,接過雪蘭遞過來的牽牛花,笑容輕鬆了許多,“那我以後若是元宵節再看燈,我就去找你罷。”
元宵節,常常是有交情的小姐們相約出去。
雪蘭雖知曉這個風俗,卻從沒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家出去過。在歲縣和喬六等人出去,回到了沐恩侯府她成了不受待見的人,別說去看燈,就是看星星大約都沒人願意和她去。
雪蘭點頭說“好”。
兩個人在鞦韆上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從鞦韆上下來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
一個小丫頭拖着木盤盛着茶點向二人走來,雪蘭轉頭看向洛璃,洛璃正笑眯眯的望着雪蘭。
盛大小姐很吃驚,“葉二小姐的丫頭倒真是機靈,這裡很難尋到人呢。”
雪蘭端茶讓着盛大小姐,洛璃小臉微紅起來,說了句“盛大小姐折煞死奴婢了”。
雪蘭放下茶杯,走到身後的草叢裡,從裡面摘出兩個毛毛草,拿到了盛大小姐跟前,“我給你做個小毛兔子罷。”
盛大小姐哪裡見過用草編兔子的,一時間竟然忘了答話。
雪蘭翻轉着草杆,快速的把草杆和草頂折來折去,沒一會兒一隻毛兔子就做好了。雪蘭把毛兔子放在盛大小姐的掌心裡,直喜得盛大小姐嘻笑不已。
“真有趣,葉二小姐你可真厲害。”
“那就把它送你罷。”
盛大小姐忙叫丫頭過來,把小毛兔子拿着帕子包起來收好。
“我聽得旁人說你是鄉下長大的,”盛大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的對雪蘭笑了起來,“我也以爲我們是同病相憐的,但是其實你比我厲害多了。”
雪蘭真是被盛大小姐的直率擊敗了,才第一次見面,盛大小姐倒真實誠。
“沒什麼的,”雪蘭搖頭笑着,“鄉間野草多得是,你若是喜歡,哪天我多給你編幾個。”
“好啊。”盛大小姐笑着答應下來,轉頭又問雪蘭,“你還會什麼?”
雪蘭沉吟片刻,“我還會用草吹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