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過後,子奕端了一盆熱水進江何氏房裡,讓江何氏泡腳,伺候完江何氏,等江何氏睡了,也端了一盆給安安,這還是因爲見安安說一晚腳都不曖纔有的待遇。讓安安在廚房旁邊的澡房裡泡了一會,讓安安也到江何氏的房裡睡了。子奕才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夜已深了。
豆大的燭火,輕輕的發着光,室裡昏暗昏暗的。
子奕坐在屋裡,發着呆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一身紅色衣服,兩朵大大的紅色頭花,吃着紅彤彤的糖葫蘆,頂着一個大花面,一見面就朝自己衝來,騎在自己的身上,將自己一臉一身弄得一團糟,一開口就說着“好吃”,往自己嘴裡塞東西,表現得很喜歡自己,但是接下來自己給打了,打得很無辜,很無奈,口腫面青的時候,她卻站在一邊看着,一句大幫着求情的說話也沒有,還一邊看着一邊吃點心,那個時候,自己就告訴着自己,一定得離這個小魔怪遠一點,遠一點,但是後來每天她卻跟在自己身後,成了跟屁蟲,有事沒事伸出那肉肉的小手往自己身上摸,開口就是小奕奕,時不時還叫上兩聲小小奕。每次叫着都很開心,很開心的笑着,聽着那開心的笑聲,自己的毛孔都會不自覺地豎了起來,還會覺得背後寒風陣陣,不自然地就會覺得身體就會覺得冷,很冷
明明自己比她大很多,可是她就喜歡這樣叫着。或者她是跟家裡那幾個大小無良學了,她的四個哥哥就是叫她,“小安安”的。
於是自己都喜歡躲着她,能少見一次是一次。
自己每次都躲着,不是一下課就回房,不然就下了課不願回家,只要一回家都會見到她坐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拿着紅色的糕點一邊吃着,一邊等着。
告訴她自己要學習,沒時間陪她,她就會扁嘴,然後讓下人也準備紙筆墨紙硯,坐地一旁畫着不知名的東西。只要不趕她走一切都好餓了她會吃糕點,她吃一塊就會遞給自己一塊,如果不吃,就會露出一個自己欺負她的表情,這一個表情出現可不是一個好東西,只要給好四個哥哥見着,一頓打也是少不了的。
沐休日,她就會跟在身邊一整天,如果自己走得快不理她,她會邁着小短腿,向着四周發狂似的找着,不過一會就會扯開喉嚨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喊着,小嘴會時不時嘟嚷着,我給拋棄了,小安安給拋棄了,小奕奕不見了沒多久,她的四個哥哥就會出現,幫着她找人,然後,又會是一場暴打……
如果一天都沒有將她甩掉,她就會像是傻掉似的整天笑嘻嘻的,好像得了很好很心愛的東西一樣,表情很滿足。會乖乖吃飯,會乖乖地回家,會乖乖地上牀睡覺。那種滿足的樣子,看着很想挖她的心出來看看,她在想什麼,自己有什麼值得她那樣的滿意?
雖然自己是那樣的不喜歡她,她的哥哥們還會對着我這個母親心中的寶貝痛打,但是母親和父親卻很喜歡這個小魔鬼,歡迎她天天到我家,我真的想不明,也想不白。
生日之後,母親帶着我和她逃了出來,她一點也不記着她母親,不記着父親,就是爺爺們也只是偶爾說上一兩句,四個哥哥也只會有自己不理她,或是她給別人欺負的時候纔會說一說,嚷一嚷,哥哥都到那裡了?整天就是拉着,扯着,捉着自己的衣服,怕見不到自己,就是我母親,她也不怎麼關心,有沒吃的,肚子餓了也不喊,只要看到自己,就好像還在府裡的時候一樣,一樣的無憂那感覺,就像我對我母親的感覺,她不見,就像我不了母親那種彷徨,當她見着我,就像我見着母親一樣
我很想問一下,我怎麼成了她母親?
我試想過,如果有一天,真的與她失散了,她會怎樣,會不會哭得收不了聲,這個念頭只是想了一下,很快的自己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壞人,心很是不安
常常醒來看着那個拽着自己衣服,睡得很香的小臉,那無奈的感覺就會好上很多,就好像這個世界並不可怕,有着家人那裡都是家,因爲有家,所以自己同樣安心
一直都是三人一起逃,過着不好的日子,每天都很彷徨,很無助母親努力找着吃的,我努力看着她,或者說,是她努力看着我吧不許我離開她的視線一步,走一步她就會跟一步,衣服慢慢地由我給她穿,頭也是我給她梳,臉更是我給她擦,有時候,連吃也是我喂。這一種轉變也不記得是由什麼時候開始的。
到了這裡,還是一樣,天天跟在我身邊。
什麼時候開始她不跟在身前身後了,就是那一次,好與母親一起下水,然後兩人一起睡了很久,記得醒來後,不見了她,那感覺很陌生,心裡很慌,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忘卻了很重要的事情
跑了出去屋外,見到她正蹲在竈子前,一瞬間,發現,她在,原來她是很重要的,幫着生火,煮菜,知道她一個人去找吃的,那一剎那間,真的很震驚,不是震驚她會找吃的,而是震驚她一個人去出了,有一種錯覺,現在也出現了,她不再需要我了,我不再是她最重要的了,當時那種感覺很快就沒了,那是一種錯覺
她竟然因爲肚子餓了,就獨自一個到外面找吃的,然後她說她忘記了一些東西,忘記了什麼?忘記了我?忘記了母親?還是忘記了家人?
她竟然忘記了
她連自己也忘記了
但是慢慢地她又好像都記得,都記起了,但是她不一樣了,去那裡都不再拉我衣服,不會跟在我身前也爲不會跟在我身後,很多的事情她都自己做了,自己,她會嗎?她還是那個她,什麼都不會,不會起火,洗個還會掉下水,梳頭都不會,學着做個草鞋也難看過人,但是她卻開始自己動手了,不再事事都這依賴着我了,能夠穿着她做的鞋,心裡卻還是很高興的,那感覺會不會就是她能跟在自己身邊那種開心滿足一樣呢?
她懂的東西,好像越來越多,她想找我,要我幫着的時候卻越來越少,很多的時候,她都會找方南,找行叔,動叔,現在更是天天都找春哥,她開始不再需要我了。
她會做醬,她會賺錢,她會講價,她會下廚,她會做的事情有很多,她想學習認字,但是找的人同樣不是我,現在時不時就會想起以前,她不是跟在身邊,就是拉着衣服走在後面的情形。
母親以前常常告訴我,君子庖遠廚,但是現在,我能見到她的地方,一般都在廚房,她個子矮,煮飯,炒菜得站在小板凳上,看着那努揮動鏟子的身影,我知道,她想我下廚,她想我幫助她,我自己也想幫她,讓她覺得我還是以前的我,當然,我很記掛着以前那個她
我入廚了,煮着她想我煮的飯,學着她想我學的菜
她想習字,我去上學,但是每次下學,我都見着那個什麼也不會的小人兒,努力的蹬在凳子上,不是舉着竹子,鏟子,就是武動着刀子,那一個畫面每一次我都覺得她在遠離我,慢慢地遠離着我。
那一次入獄,這一種遠離我的感覺就更重了,她好像長大了,好像隨時會離我而去一樣,她不再需要我了
陪着她到衙裡賣下田地,簽下佃農的約,再陪着她到田裡發月錢,每一次,我都見到她給人欺負,欺負她只是一個小孩,一個小女孩,我很想站到她身前,就像以前一樣,她會躲到我身後,但是她沒有,她用着各種辦法,解決着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她不再需要我了……
聽到她對着那條牛說着她的無奈,想了很久,下了一個會讓母親生氣,失望的決定,母親一直想我讀書,然後做上大官,就像先輩,就像父親一樣,但是,我知道,她也知道,這事很渺茫,但是母親還是一直期盼着,而且她會贊成請佃農,也是抱着想過回有下人,有人伺候的日子。
我進去與母親說了這個決定,母親氣得說不了話,但是吃飯的時候,我告訴了她,她竟然不想我休學,不想我幫她,還說着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藉口,那一剎那間,覺得她已經離我而去了,她不再是當日那個小女孩,那個會一見到我就笑,只要我一走她就向着她哥哥告狀,她很喜歡我,但是卻會眼睜睜看着我給人打而不求情的那個小女孩了。
人就是這樣的,以前見着就躲,見着就避,現在好不跟,不纏了,卻又覺得失去了,覺得失落。
以前聽着好喊小奕奕會直起雞皮疙瘩,可是現在卻很想很想聽她喊上一句,那怕會起上一身也不怕
她要的是什麼?自己能給她嗎?她還會像以前一樣,只是屬於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