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犯管教所。
瘦弱的婦女靜靜地坐在椅上,膝上放着一個鼓鼓的購物袋。午後的陽光和着秋日殘留的暑氣,透過窗戶照進接待室。室內的冷氣來回吹拂,不太冷,也不太熱,乾爽舒適。
婦女靜坐了好一會兒,忽然聽到開門聲,熱氣隨之闖進來,她霍然起身。
只見獄警領着一個少年進來。少年剃了寸頭,一雙狐狸眼眼角上挑,卻帶着與其輕浮外形不符的沉靜深邃;身上穿着半舊的T恤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寬鬆的衣服將他的身軀拉得瘦長;走路的時候肩膀歪來歪去,明明是個痞裡痞氣的走姿,卻偏生走出了憂鬱又豁達的氣質來——說是少年,那秀氣的下巴卻長着青青的鬍渣讓人覺得像個二十好幾的青年。可那並不結實的身量和那仍帶着稚氣且過分俊俏的臉蛋有確實是少年人獨有的。最重要的是,他揹着揹包的樣子一點都不違和,十足的學生範。嗯,不良學生範。。
“媽。”蘇懷宇平靜地走向母親。他一眼就看出母親憔悴了許多,不知是因爲他還是因爲身體的病。
“長高了,”林佩儀含笑打量了一下兒子,又捏了捏他手臂,“也長結實了。”
看過證件簽完字,監護人就可以把刑滿釋放的少年犯領走了。
外面很熱,但沒有束縛盡情普照的陽光總是那麼讓人嚮往。
蘇懷宇眯了眯眼,適應了強光後伸手要去拿林佩儀手上的袋子,“我拿吧,媽。”
“不用,不用。”林佩儀擋了他的手,又翻開購物袋說,“你吃飯了沒?我買了兩包光酥餅,吃兩個吧?”
蘇懷宇想了想,提着包裝的耳朵把那餅整包拎出來:“那你呢?”
“我吃過了,你吃吧。”林佩儀說,“到那邊可能很晚了,我們等一下再買些乾糧吧。”
蘇懷宇點點頭。
到公交站就幾步路,這個站很冷清,這個時候等車的只有他們母子倆。
“阿宇啊,”在凳子上坐下,林佩儀躊躇着說,“真的不繼續讀了嗎?我聽說深圳那邊的學校也挺好的……”
“媽!都說了我想早點出來工作,我又不是讀書的料,多讀一年不浪費時間嗎?”蘇懷宇不耐煩地打斷道,“再說了,讀中專也是讀啊。學費都交了,還能不去嗎?”
錢確實是個大問題,可是……“錢,慢慢還就是了,你姑子又不是不講理的人。讀好書,可比賺一點錢有用多了……”林佩儀苦口婆心。
“別說了,不讀就是不讀!”蘇懷宇拿出許久沒碰過的手機,頭一低,就不再理會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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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鄭老爹掛了電話,眉目裡籠上了陰雲。
鄭太太摘下面膜,打量着丈夫的臉色,疑惑道:“查到了?很棘手嗎?”然後也跟着皺眉,不分青紅皁白地埋怨起來,“你到底還有多少爛攤子還沒收拾……”
“這次真的不是我,是我契女……和你兒子。”鄭老爹說。
“怎麼說話?”鄭太太白了他一眼,遂認真起來,“你說的不會是……那件事吧?”
鄭老爹點了點頭:“那班友仔放出來了”
“嚯,所以報復上門了?”鄭太太冷哼了一聲,忽然頓住。
鄭老爹知道妻子也想到了,說:“只是區區報復,沒理由查了這麼久。局裡的卷宗也有問題。”雖然他早就金盆洗手,說的話也沒有那麼一呼百應了,但總歸是有着龐大的人情網絡。花了三天才查出這點線索,效率不可謂不低。
“那次不是搞清楚那班僆仔的底細了嗎?不會是被你的仇家收買了吧?不還是你的蘇州屎?”鄭太太連發三問,顯然不明白爲什麼還推說是孩子的鍋。
“大陸這邊我沒搞過。”鄭老爹說着,突然轉了個話題,“彬仔十六了,我十六那會兒已經出來闖了。後生仔的事就讓後生仔搞定。”
於是剛考完月考最後一門,身心俱疲地回到家準備打一局LOL的鄭喬彬還沒放下書包就被告知了父母的決定。
鄭喬彬盤腿坐在牀上,呆愣地一臉嚴肅地坐在轉椅上的鄭老爹。他正在消化老爹的話,梳理出兩個要點:第一,肇事者確實和他及楚夢結過仇;第二,老爹讓他自己處理。
每個少年都會有叛逆期和中二期,別看鄭喬彬平時那麼懂事讓人省心,那都是楚夢反襯出來的,該欺瞞父母的時候毫不含糊,不然怎麼對得起華陽大姐大她哥的身份。雖然這兩者之間好像沒有直接聯繫。總之,鄭喬彬確實有意不讓父母知道自己在組建自己的小勢力,這個年紀的都覺得自己能獨立了,也有能力了,沒少想着揹着家長偷偷摸摸幹一票大的……想多了,他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少年,只是想早點自立門戶。而且前有仇家數不勝數的親爹,後有“前科”罄竹難書的契妹,他壓力山大啊!他都想好了以後怎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父母同意他單幹,而且還要先斬後奏,拿下一個市再說。沒想到他爹媽這麼開明,不過想想也是,他爹這麼鐵骨錚錚的漢子,怎麼會不支持兒子搞大事業呢?而且老爹還放權給他,明顯是想考察他的能力。另外,這也是一種信任啊!還有什麼能比父母的認可更令從小“缺愛”——跟楚夢比起來——的少年更高興的呢?
鄭喬彬已經可以預見自己叱吒一方的前景了,不過理想很美好,現實……
他有一點不得不考慮:“爸,這邊後臺夠硬嗎?”他們鄭家在香港那是響噹噹,但在大陸可不好說。尤其這邊的條子油鹽不進。
鄭老爹輕飄飄地反問一句:“你是要殺人還是放火?”
鄭喬彬咧了咧嘴:“我不殺人不放火,但對手會殺人放火啊。萬一他們有恃無恐……”
鄭老爹笑了,笑兒子的天真。果然是法治社會的教育讓人沉溺於安穩的生活了嗎?利益網絡的錯綜複雜並不是異想天開的陰謀論可以解釋的。不過他不打算告訴兒子這些道理,而是要讓兒子自己去發現。他只道:“不管是什麼樣的勢力,混到這條道上的,結果都是‘黑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