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這是楚夢這個下午打的第三個噴嚏了。學校圖書館不愧有“停屍房”之稱,平時在課室裡同樣的短袖短褲再搭一件外套足矣,到了這裡,冷得她快要成殭屍了。她本來就體寒,不論季節輕易便手腳冰涼,眼下只能來回踱步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顯然杯水車薪。
“小夢。”
耳邊突然出現一聲嘆息般的低語,緊接着,是塑料袋的窸窣聲,一杯裝在透明塑料袋裡的奶茶懸在眼前。
不用看就知道來者是誰。楚夢尊貴的目光轉都沒轉動一下,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奶茶,一點都不客氣地奪過來。
熱的。
楚夢先將縮進衣袖裡的雙手伸出來,再次貼上杯壁,以便更真實地感受到“活着”的溫度。
“出去找地方坐一會兒吧。”孫其銳低聲說。
楚夢搗蒜般點頭,迫不及待地邁起長腿。要不是怕凍,她早就想坐下來呆着了。
孫其銳非常自然地伸手輕輕搭在楚夢手臂上,虛攬着女生走向稍微暖和一點的閱覽區。要是平時,楚夢自然不喜旁人這般親近,但現在她冷到麻木了,本能地靠近熱源,注意力又全放在手裡的熱飲上,哪裡察覺到身邊人的小動作。孫其銳也心安理得地嚐到了甜頭。嗐,付出這麼多,總要收點利息不是?
一個男生擁着一個女生走,在不認識的人眼中,不過是尋常的虐狗,但在認識又不知內情的人眼中,就少不得要八卦了。
隔了兩個書架遠觀了“虐狗”全程的霍明君早就發現了書架另一頭選書選了好久的顧凱晨。她鼓了鼓腮幫子,有些於心不忍,但又實在是無聊得很。最終還是忍不住湊過去小聲問:“顧凱晨,那個孫其銳跟楚夢是什麼關係啊?好像很要好的樣子。”入學排名年級第三的孫其銳,雖然遠不及楚夢出名,但作爲兄弟班,霍明君還是能將其相貌和名字對上號的。但級第一和級第三“不得不說的事兒”就真的不是她這個“圈外人”能知道的了,可身邊只有顧凱晨這個知情人士,思及平時顧凱晨和楚夢也有些曖昧,她只好這樣委婉地八卦了。“很要好的樣子”是形容得含蓄了,實際上是孫其銳單方面對楚夢很好。不過楚夢絲毫不排斥,兩人的關係可見一斑。那兩人這般親密地相處,男生還陪女生來圖書館值周,看起來真的和普通情侶沒什麼兩樣。
顧凱晨沒想到霍明君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冷着臉——自從孫其銳出現他就一直沒什麼表情,倒是和此時的室溫相得益彰——語氣倒聽不出起伏,一副內心毫無波瀾的樣子:“孫其銳以前是楚夢的跟班。”他的自我說着跟班而已,和楚夢連對等的地位都沒有;本我卻瘋狂嫉妒着對方可以成爲楚夢最信任的人。
“哦……”霍明君也不多問。她倒是聽舍友八卦來的說法是,孫其銳和楚夢曾是同桌。雖然同桌和跟班的身份並不衝突,但“同桌”顯然聽起來更浪漫。她一邊腦補着兩人的“浪漫愛情故事”,一邊繼續漫無目的地在書架間來回穿梭。莫得辦法,沒人給她送熱奶茶。
那邊寬敞明亮的閱覽廳,楚夢和孫其銳做到值周生專屬的小方桌邊上。
週六的圖書館並不十分多人,只有零散的十來個學生。因爲空座位很多,幾乎一人佔一桌。如果是三兩結伴學習的話,一般會選擇去自習室。
華陽的圖書館不亞於很多大學的圖書館,不但藏書豐富,而且設計獨特。從半空俯視,整棟綜合樓呈大雁展翅的形狀,而圖書館便處在“大雁”的軀幹部分——中間一個圓形的區域,佔據一二兩層樓,往上三四樓分別是大階梯室和會議廳。內裡裝潢雅緻,木製的書架和桌椅紋理清晰,整個空間縈繞着淡淡的木香和書香;圓心處定海神針般的中央大書架同時兼作旋轉階梯,連通兩層樓,此書架外圍是弧形吧檯式的桌椅,背光處還有供休憩用的真皮沙發;二樓二分之一是閱覽區,有一整面弧形的落地窗,採光非常充足,如果樓層再高一點的話,就可以俯瞰整個校園了,不過這裡能縱覽波光粼粼的一鑑湖和對面綠草如茵的操場,視野已經相當開闊了。然而,平時最搶手的卻是散佈在書架間昏暗的角落裡的雙人卡座。說昏暗也不盡然,因爲每個卡座旁都掛着一盞復古的宮燈,柔和的黃色燈光籠罩着小小的一隅。還有休閒的藤椅總能勾起人的懶骨頭。隱蔽性和舒適性使這些卡座非常適合學習或談戀愛或邊談戀愛邊學習。有些特別疲懶,不對,是特別刻苦的學生還會帶着乾糧在這裡度過整個週末。
圖書館值周生的“據點”在二樓樓梯口處,整個閱覽區一覽無餘,沒有死角,自然這個據點在旁人看來也沒有死角。作爲值周生,脖子上掛着值日牌,向來有恃無恐的楚夢已經悠然自得地就着奶茶打開平板追起番來了。
孫其銳垂眸看着手裡翻開的書頁,眼神卻渙散,思緒飄向了身邊的人。他想,能不能有一天他和她不爲學習也不爲值周,兩個人佔一個雙人卡座,哪怕坐着發呆都行,能不能就那樣過一個安詳的下午呢?即便只是想象,他也感到了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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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靜好。邵樺一眼看到了並肩而坐的男生女生,腦海裡浮現出這個詞。明明連衣角都沒有碰到對方、各做各的兩個人,卻產生一種不容旁人插足的氛圍,西斜的陽光穿過半個閱覽區堪堪籠住他們,空氣中的微塵無規則運動,平添了一種朦朧感,彷彿這只是時光的流沙無意間拼湊的一幅畫,下一秒就會被毫不留情地衝刷走。
作爲一個懂得欣賞美的人,邵樺無意打破這幅“靜止的畫”。然而“畫”中的男生突然似有所感地擡頭看過了,他只好點頭致意,對方也無聲地回禮。
邵樺不做停留,直奔文學區物色下週讀書筆記的素材。卻在書架間又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顧凱晨。他纔想起來圖書館管理員這周開始輪值,每班輪半天,今天上午是1班,下午是2班。沒想到楚夢值周孫其銳也來陪她,更沒想到楚夢居然不利用這個機會和顧凱晨發展一下。就算他母胎solo,也知道這種追求異性的技巧啊。不過好像確實很難想象楚夢主動。
這麼想着邵樺都有點不大好意思看顧凱晨了,怕自己不小心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會傷到對方的尊嚴。
兀自傷懷的顧凱晨可不知道有人正設身處地地爲自己的臉面着想,否則他的努力就成徒然了:挺直腰桿,不能讓人看出他在意,甚至要裝作不知道。這導致他只能徘徊在書架間,因爲一出去,就要直面修羅場了。所以他其實壓根兒不知道楚夢和孫其銳在做什麼,反正眼不見爲淨。
半個小時後,邵樺挑完書,剛好就到閉館的時間了。本來他應該比當值周生的幾個同班同學早幾步離開的,但是在借書時,跟顧凱晨聊了幾句,於是就成了眼下這種莫名其妙的五人行的局面。也不完全時五人行,應該是“2+3”人行:他和顧凱晨走在前,孫其銳、楚夢和霍明君走在後。前後隔了兩米左右的距離。
“……經典是要潛移默化地積累的,要吸收更多的新的素材,還是看雜誌來得快。雜誌裡的文章一般都精悍短小,可以說是濃縮的精華。”顧凱晨說得頭頭是道。
和同學交流分享讀書經驗還是很有意思的,如果忽略對方明顯心不在焉的眼神和過於刻意的重音的話。不過邵樺也不介意當個工具人,有一說一,不管對方有沒有認真聽,他只管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確實,但我覺得經典不是單純的堆砌,舊的文章也會有新的解讀。不過讀雜誌的效率確實高。”就是有點急功近利,不過在應試教育的的背景下也無可厚非。
顧凱晨抿起脣來措辭。
後方的霍明君分神聽了一路,心想:這兩位學霸是在練習辯論嗎?這兩週辯論賽,邵樺是2班的正式辯手之一,而顧凱晨則是替補隊員。再看她身邊的楚夢和孫其銳,居然在聊吃的。好吧,她自己也對吃的話題更感興趣。而且快到飯點了,聊吃的在正常不過。
“我不想吃飯了,我想吃壽司。中午那家煲仔飯的隔壁,唔……再隔壁?有家新開的壽司店,不知道有沒有章魚燒,還有三文魚,唔,這個必須有的。還想吃涼拌海蜇,勿論(もちろん),不要辣的……”
楚夢說得津津有味,霍明君也聽得津津有味。沒想到楚夢說起吃的,一反平時的寡言少語,竟然滔滔不絕起來。看來是“同道中人”。可惜貧窮限制了霍明君的想象力,否則她也要加入對壽司YY的盛宴中。正宗的壽司店出售的壽司對於普通職工家庭的高中生來說,真的貴到飛起,一塊巴掌大的飯糰能換一煲焦香四溢的煲仔飯。價格勸退。當然,她也不會自戀地以爲楚夢是在和她攀談。聽得出來,楚夢是在點菜呢!
“……其實也不算不吃飯,壽司也是由米飯做的。”末了,楚夢“首尾呼應”地補充道。
孫其銳知道爲什麼楚夢特地補充上這麼一句。好像是他強迫她吃飯似的,但最後討到了便宜的貌似是她吧?中午還在外面浪的時候,楚夢鬧着不想吃飯。能單獨把楚夢約出來,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讓楚、鄭兩家父母認可他的踏實穩重的,比鄭喬彬更讓家長們放心。楚夢身體差,更不能縱着她不按時吃飯。他委婉地表達了他的不認同後,楚夢說:“你不是請我吃泡芙嗎?”她一直惦記着之前孫其銳答應過請客卻因爲軍訓等事耽擱的新甜品店。他們今天這麼早出門就是爲了去那兒。但是甜品那真的就只是零嘴而已,比壽司還不頂飽。於是他利誘道:“那我還請你吃飯。”哪知楚夢爽快地拍板:“成交!”他:“……??”好像成不成交都是他請客?或許他遲早有一天舔狗舔到一無所有。
思及自己被楚夢套路,孫其銳忍不住啞然失笑。不過眼下他不得不打破楚夢美好的幻想:“我等下就送你回家。”他也想多點時間和她在一起,可是他答應了她家裡人晚飯前送她回家。主要是答應了鄭喬彬,把楚夢送到鄭家。據說每次楚夢去蹭飯,鄭傢伙食都會變得特別好。
楚夢聞言,宛如被瞬間澆了盆冷水,蔫了。
霍明君忍不住提議:“那就打包回家啊!”
楚夢雙眸一亮,讚許地側頭看向霍明君。
霍明君猝不及防撞進了楚夢那雙認真又明亮的眼睛,只覺得莫名親切。
孫其銳又是忍不住打擊:“現做壽司要等很久……”
快到校門口與顧凱晨分別的時候,邵樺驀然發現自己已聽不到後面的交談聲。回頭一看,原來後面三人已不知不覺落後了一大段距離,或者是他和顧凱晨不知不覺加速了。
收回視線,邵樺轉入另一側校道回宿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