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林謙樹提自己的古琴, 老林眉毛一擰,小孩兒似的“哼”了一聲:“你還好意思提古琴?”
“當年是誰說的要認真學習,其他七七八八會分心的東西都讓我給收拾掉了?”老林陰陽怪氣地嘲諷林謙樹道。
誰說的找誰去啊。林謙樹心虛地摸了摸脖子:“那會兒我不懂事, 您別和我一般計較。”
“成了, ”老林並無意和兒子隔着半個地球翻舊賬, 嘆了口氣回答道, “你的琴和你那些小玩意都給你收在書房裡呢, 進門第一個書櫃下面就是。”
林謙樹說了聲“謝謝爸”,順便又問了明女士好,確認了兩人起碼還要在國外待上一個月, 才掛斷了視頻。
沒有了視頻裡的嘈雜聲,屋子霎時又安靜下來。
林謙樹偏頭看向走廊, 從江易知的房間裡隱隱透出一絲暖黃的燈光, 傾瀉在兩人的臥室之間。
可房間裡已經很久沒人說話了。
林謙樹猶豫了一下, 還是走到江易知門口敲了敲他的門,站在門邊對他說:“那啥……雖然我失憶了, 但我覺得我不是有意要隱瞞你我會彈古琴的事的……”他越說越覺得心虛,聲音便愈發小了:“大不了我拿回琴之後先給你彈個三天三夜的。”
房間裡沒有迴應,林謙樹靜靜地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帶着複雜的情感返回了自己的臥室。
睡前,林謙樹照例打開閱讀APP翻了翻《今天也要喜歡你》, 作者已經斷更滿一個月了, 有個讀者前天給打了個負分, 譴責了作者這種挖坑不填的惡習:“我上個月去考試之前寫到畢業典禮, 好不容易考完回來打算追更, 怎麼還在畢業典禮?怎麼的,青春不老, 我們不散啊?”
林謙樹不喜歡這個讀者的壞脾氣——萬一人家作者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呢?
他支持作者的做法是默默地又給他砸了幾個雷,霸王票榜上,用戶142321的排名穩穩佔據榜單一位。
不過這個“我”在某個層面上的確和林謙樹有那麼一點兒相似,譬如林謙樹就記得,“我”也曾爲了歐幾里得放棄了自己喜歡了許久的東西。他循着記憶摸到第三十九章,看了一眼開頭他就知道自己找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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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試結束,在歐幾里得拿下年級段第一的帶領下,我們全班以壓倒性優勢勝過了兄弟班。
爲了慶祝這樣難得的好成績,經班主任允許,我們舉行了一次爬山郊遊活動。
作爲本次考試的大功臣,歐幾里得幾乎是在全班的邀請下難得答應參加了一回班級集體活動。他去,那麼我當然也去。
活動地點定在城郊的森林公園。週日上午,大家騎着車三五結伴去公園門口集合,我不曉得歐幾里得出發的時間,只能早起等在學校門口看他會不會經過。二十分鐘後,第一個到公園門口的人告訴我,歐幾里得根本沒有來學校,他一個人先上了山。
我有些失落,卻也知道是自己太慫。
起碼下回想要和他一起做什麼事,我該直接說出口的。
我隨最後一批抵達山腳的同學一塊兒上山,前往我們野餐燒烤的聚集地。還沒到目的地,大老遠我便看到了那處嫋娜升起的炊煙,再前行,早已到的同學們熱熱鬧鬧地擁擠成一團,笑着搶吃才烤好的食物。
在那一片擁擠的人羣中,我卻唯獨只將歐幾里得看得清晰。
那天的歐幾里得穿了一件墨綠的格子襯衫,袖口向上挽起,露出微微帶着肌肉的小臂。他站在爐子前低頭擺弄上面的烤串,飄起的黑煙絲毫沒有折損他的半分清冷氣質。
旁邊的同學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湊近他說了幾句話,他停手側耳傾聽,神態認真。
我一個人站在角落裡偷偷地看着他,有人見我在此處發呆,我便藉口才爬上山還累着。
天知道只不過是因爲這個角度看他最好看。
歐幾里得和同學說了一會兒話,同學便離開了。他繼續低下頭擺弄烤串,不知怎麼的忽然擡頭朝我這邊望來,沒來得及撤回視線的我便被他逮了個正着。他似是勾了勾脣角,又好似沒有。
再然後,我看到他張開嘴,用口型對我說:“過來。”
我莫名順從地邁開步子,朝他走去。
爐子上烤的是幾串香菇和半根玉米,焦香味兒大老遠便刺激着我的鼻腔和味蕾,並且這種味道隨着我越走越近,變得越來越大。於是我好容易走到他身旁,莫名其妙地嚥了口口水。
那聲“咕咚”響得我自己都不敢回想。
我閉了閉眼,絞盡腦汁想找個藉口迴避尷尬,再睜開眼時,眼前卻多了幾串放大的香菇。
“吃麼?”歐幾里得舉着烤好的香菇,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我又腦子一片空白地接過香菇,訥訥地說了聲“吃”。
“嗯。”歐幾里得點了點頭,又從旁邊的食材袋裡找了幾串新鮮的食物,重新放到爐子上面烤了起來。
他不和我說話的時候,我也不曉得和他談些什麼,可我又不捨得走開,便只能舉着串站在爐子邊,一邊吃一邊看他烤食物。好不容易吃完了那幾串香菇,爐子上的那些食物就又好了。於是歐幾里得將新烤好的食物又遞到我手上,我腦子一熱,莫名又接下來繼續吃了起來。
大概是我這不勞而獲的樣子太明目張膽,沒一會兒就有同學過來鄙視我的懶惰:“他烤一串兒你就吃一串兒,你這少爺當得還挺滋潤。你真那麼饞烤串兒啊?”
我心說我可太冤枉了,我哪是饞烤串兒,我饞的明明是那個烤串兒的人。
都吃飽後,無聊的中學生們開始準備玩遊戲。班長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雖然大家嘴上嫌棄幼稚,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圍坐成一圈。我看了一眼歐幾里得,他居然也跟着坐了下來。我趕緊假裝看前面的風景驚訝地後退幾步,正巧順勢坐到了他身邊。
前三輪不痛不癢的問題過後,可樂瓶轉到了歐幾里得的方向。
和他對應的女生表情有些興奮,她看了看周圍兩個朋友,似乎幾人在玩遊戲之前就商量好了問題。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晶亮地看向歐幾里得:“你的理想型是怎樣的?”
聽着女生的問題,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歐幾里得大概有些意外女生的問題,他的手垂搭在膝頭,無意識地敲擊兩下。
我本以爲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結果他居然真的回答了。
“聊得來的吧。”我聽到歐幾里得這麼回答。
郊遊接下去的時間裡,我一直在思考歐幾里得這所謂“聊得來”的標準——怎樣纔算是和他聊得來的人呢?我想不出來,我覺得他好像並不喜歡和別人聊天。
直到快回家時,一個男生帶着數學習題冊過來找他,看着他低頭認真解題的模樣,我終於明白了該從哪方面開始我和歐幾里得的談天。
他喜歡數學。雖然我不喜歡數學,但我可以爲了他好好學習數學。
對於一個從接觸數學開始,就沒認真體會過它的人而言,好好學習它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但爲了歐幾里得,我願意去嘗試一下。
我回到家,把桌子上的遊戲和最愛的吉他全都鎖進了書房的櫃子裡,又把數學書和習題冊整整齊齊地放在了書桌上。——若說時至今日,關於喜歡歐幾里得,我該有什麼遺憾,那麼大半都和我自己鎖起來的曾經的喜歡有關。起碼現在的歐幾里得也不知道我還會彈吉他呢。
可這是我自己下的決心,和喜歡歐幾里得無關。事實上,他迄今爲止也依舊不知道我在背地裡做的這些事。他總以爲我是莫名哪天通了任督二脈,突然開始喜歡上了數學。
鬼扯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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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謙樹看得眼睛酸脹,尤其是那最後心酸的“哈哈”,像是“我”在自嘲,也像是“我”到頭來發現喜歡根本不該和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因素扯上關係。
幸好“我”和歐幾里得在故事裡的現在還是朋友。林謙樹想,要不就虧死了。
隨着林謙樹解題能力的恢復和社團驗收活動的迫近,林謙樹的高一旁聽活動暫告一段落,他早上特地請了個假,打算回家去把古琴搬到學校裡。
經過一晚的沉澱,江易知的情緒似乎也恢復了,起碼林謙樹早起之後看到的又是默默無言就把一切打點好的“保姆江老師”。
“早上一起去。”江易知把小籠包換到林謙樹面前,對他說。
林謙樹很自然地接過,順手把倒好的醋碟推給江易知:“好。”他想起昨天晚上小說裡藏起吉他的“我”,這麼多年也沒有爲喜歡的人彈過一首歌,鬼使神差地擡起頭對江易知說:“你喜歡聽什麼曲子?要不我現在去現學兩個?”
江易知扶在碗沿的手一滯。
過了許久,他才擡起頭來看向林謙樹:“不用去現學。”
“只要是你彈的,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