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讀書人的通病。”文二爺橫了眼李信,“當初太祖開國,六大死,唯獨沒有劫掠民財者死這一條,當兵打仗,說白了,就是提着腦袋升官發財,官不是每個人都能升的,這財,卻是人人都能發。這事,不能細想,更不能細說。”
文二爺輕輕嘆了口氣,“要不怎麼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竟然是這樣。”李信聽的堵心難受。
“我祖上,曾經給袁大將軍做過幕僚,統管袁大將軍糧草輜重,極得袁大將軍信任,據說,當年金子都是幾車十幾車的往回拉,我們文家也闊得很過。”
文二爺雙手搭在肚皮上,臉色陰暗,沉默了好半天,才接着道:“我叔父曾在都水監沈理衙門裡做錢糧師爺,我跟着叔父學習錢糧,就是在沈理的水務衙門裡。”
李信看着聲音低沉的文二爺,靜聽他說往事。
“沈理這個人,是開國以來……不光開國以來,照我叔父的說法,是古往今來,能數進前三的懂水之人,當時的兩江水務,在他治下,事半功倍,做了不少利在千秋的工程。”
文二爺停了停,茫然看着廊下燈籠垂下的長長的流蘇,好一會兒才接着道:“人無完人,沈理極愛奢侈,名利心重,挪用河銀,被查了出來,水務貪墨是大罪,沈理下了大獄,眼看性命不保,我叔父性情中人,愛沈理之才,就拿出他那一半家產,替沈理退賠了貪墨的河銀。”
李信驚訝無比,張了張嘴,卻沒敢出聲打斷文二爺的話。
“沒想到……”文二爺苦笑搖頭,“沈理出獄之後,卻將所有罪責推到叔父身上,爲求起復,和人密謀,將我父親也陷入死地。”
“沈理……不是因爲貪墨河銀殺了頭?”李信覺得喉嚨都是乾的,人心若此,真是讓人骨子裡都是冷的。
“嗯,我求遍故人,舍了所有的銀子,沒能救下親人,只能報了仇。”文二爺聲音清淡裡透着濃濃的悲傷。
“二爺,你該成個家了。”好半天,李信憋出了這麼句話。
“成個屁!”文二爺突然跺腳罵了一句,“老子都是多活的,這輩子吃好喝好,臨死一伸腿,一了百了,多少自在!”
衛鳳娘站在軟香樓下,仰頭看着返樸歸真、一片清雅的軟香樓,這樓和這名稱,可一點也不相宜。
阿蘿的丫頭胖多多掂着腳尖從樓上下來,低眉垂眼衝衛鳳娘曲了曲膝,“這位姐姐,我家小姐說了,她這會兒不得勁兒,不見人。”
“嗯。”衛鳳娘應了一聲,伸手推開多多,擡腳上樓。
“唉!這位姐姐!我家小姐是說不見你!不是讓你上去,這位姐姐你快下來!姐姐你不能進去!”多多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急忙提着裙子追上去,可她哪兒追得上衛鳳娘,等她氣喘吁吁衝到樓上,衛鳳娘已經揹着手,站在正站在長案前畫畫的阿蘿面前。
阿蘿倒和這軟香樓的名字極其相宜,個子不高,瘦不露骨,腰肢極細,身材婀娜動人,眉眼間嫵媚流淌,整個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是一團要小心呵護的紅香軟玉。
這會兒的阿蘿一手提筆,半轉身怒目着衛鳳娘,看起來似嗔似喜,讓衛鳳娘一點不想生氣,只想輕柔的拍一拍愛憐幾下。
“阿蘿小姐,我家七爺可不是這京城的那些小爺,你還是去吧,別惹他不高興。”衛鳳娘聲音軟和,這位阿蘿小姐,實在是讓人看着就想憐惜,真是我見猶憐,何況男人!
“誰讓你上來的?”阿蘿聲音嬌糯婉轉,明明一聲厲呵,聽在衛鳳娘耳朵裡,卻象是在撒嬌。
“我說了小姐不見她,她自己衝上來的,真不怪我!喂,你快下去!快走!”多多從衛鳳娘後面擠過來,站在她家小姐面前,握着拳頭,一幅英勇姿態。
衛鳳娘突然伸手抓住多多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多多一聲尖叫,“放我下來!咳!難受!放我下來!”
衛鳳娘提着多多,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將多多提到窗戶外,多多身體懸空,衛鳳娘手一鬆,她就得從樓上掉下去。
多多嚇的一聲接一聲尖叫,衛鳳娘伸手摘下了她的下巴,回頭看着目瞪口呆、傻子一樣的阿蘿,“你放心,這樓矮,我就是鬆手,你這丫頭摔下去,最多就是摔斷胳膊摔斷腿,死不了。”
“你敢……你……我看你敢……”阿蘿渾身發抖,她頭一回遇到這麼野蠻的人。
“我不會說話,跟着我們七爺,不用會說話。你看到了,你這丫頭衝我大呼小叫,我今天心情好,要是心情不好,早就把她丟下樓了。我們七爺常說我心腸太軟,脾氣太好,嗯,你明白沒有?”
“明白什麼?你快放她下……不不不!你快把她拿回來!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阿蘿氣急敗壞。
衛鳳娘轉頭往樓下看了看,手一鬆,多多就不見了。
阿蘿‘嚶’的一聲,軟在地上暈了過去。
衛鳳娘把頭伸出窗戶外,看着樓下一片尖叫聲、腳步聲衝過來,拍拍手,蹲到暈倒的阿蘿面前,伸手掐在阿蘿人中,阿蘿‘嚶’了幾聲,一聲痛呼,睜開眼看到衛鳳娘,象見到鬼一般,連往後縮。
“我跟你說的話,你明白了吧?”
“你要幹什麼?”阿蘿哭出來了。
“我們七爺宴客,你得準時到,唉,算了,你還是早點到吧,早半個時辰,到時候我要是看不到你,你可別怪我,我要是饒了你,我們七爺饒不了我。我走了,這是十兩銀子,給那個胖丫頭拿幾幅壓驚藥吃吃。”
衛鳳娘摸了張銀票子塞到阿蘿手裡,站起來轉身下樓,她還有兩家要走,得趕緊。
眼看着衛鳳娘下了樓,聽着腳步聲遠了,阿蘿爬起來,跌跌撞撞往樓下奔,多多肯定摔死了!
樓下,多多正好砸在一塊張起的綢棚上,裹了一身銀藍綢,一聲接一聲正抽泣的上氣不接下氣。
阿蘿見多多還活着,腿一軟,又癱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