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很安靜,靜得能聽到心跳的聲音。
肖顏開坐這個安靜的地方,看着周圍一片綠幽幽的光點,他們像是冥界的鬼火,跳動着馬上就要衝過來將她纏住,沒有風,沒有水,這裡乾燥又枯寂,她盤膝而坐,運氣調息。
方景城一掌將她將心脈差點震碎,若不是他身子有好,大概那一掌就能徹底要了她的命。
他真的要殺自己啊,他怎麼狠得下心殺自己?肖顏開怎麼也想不明白。
是爲了討傅問漁開心嗎?爲了跟傅問漁和好如初嗎?就爲了傅問漁,他要殺了自己嗎?
陷入這樣的死角,肖顏開難以再走出來,她固執地相信,方景城是爲了傅問漁,是爲了那個歹毒的女人要殺了自己。
她開始回想過往,那時候她帶着弟弟一路乞討,多可憐啊,那麼小的小開沒吃過一頓飽飯,爹孃去了之後只有自己能照顧她,那麼可憐的小開,那麼可憐的自己。後來蛛網的人找上她,問她是否願意替蛛網賣命。
她幾乎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只要能吃上一碗飽飯,只要能讓小開不再受顛沛流離之苦,有什麼地方去不得?聽那蛛網的人說,一如蛛網,命不由她,隨時都可能喪命,她也從不在乎,在那種情況下,命是一種很賤的東西,可以拿出來賣,可以拿出來換溫飽,窮苦人家的孩子,命總是不值錢的。
蛛網那麼黑暗,那些變態殘酷的訓練,那些鮮血四濺的日子,那些爲了活下去跟同牀好友搏命的時刻,她幾乎要熬不下去,可是爲了小開,她一口氣撐到了底,所有一切回想起來都是值得的,不管她的雙手沾滿多少鮮血,小開總是無憂無慮地長大了。
後來,她武功越來越好,被安排到少主身邊做暗衛,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太陽。
那年的阿城,明亮耀眼得如一輪初升的太陽,能照亮所有的黑暗。
那時候的他們,多幸福,看盡了桃花靡靡,享盡了人間美色,若不是有命運的手無形操盤,她何嘗不想一直那樣下去,陪在阿城身邊,陪在小開身邊,做一個見不得人的暗衛也是好的,至少能他們日日相伴。
只是後來,後來她也是逼不得已啊,爲什麼阿城不願意相信她?爲什麼阿城要愛上另一個女人?
她在城王府裡,看着阿城與傅問漁一日好過一日,那原本屬於她的東西,統統被傅問漁搶走了,阿城待她多好,好到能爲她去摘天上星辰日月,只爲讓傅問漁開心。肖顏開她試過勸說自己忍讓,勸說自己不要再妄想,也試過勸說自己,阿城能尋到他自己愛的人也是好事。
但,做不到啊,做不到心甘情願地祝福,做不到!
從什麼時候起,由心酸到不甘,由不甘到嫉妒,最後由嫉妒生成了恨。
阿城有多愛傅問漁,她就有多恨,憑什麼她就能佔盡世人對她的百般好,她有什麼地方值得大家這樣爲她付出?她將小開送去山城的時候可有想過小開會因此喪命?她那麼自私不是嗎?
她曾以爲只要她回來,就能回到阿城的身邊,等所有的事情了結了,她就能再次回到阿城的懷抱,到那時候,誰都不能把他們分開。
自從有了傅問漁,一切都不可能了。
這讓肖顏開怎麼能不恨呢?
抱着這樣偏執的妄想,肖顏開整個心理都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狀,這形狀在她臉上有了具像,痛苦猙獰,那單純好看的臉,醜陋不堪。想得太多對養傷不利,她氣息大亂,一口血噴出。倒在一邊她獨自垂淚,咬着下脣低低抽泣,以前,阿城哪裡捨得這麼對她?
“肖姑娘。”安靜的地方突然響起了人聲,人聲在偌大的空間裡都有淺淺的迴響。
肖顏開擦乾淨嘴角的鮮血,坐直了身子望着來人:“事情辦得怎麼樣?”
來人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走到肖顏開跟前,微微凸起的顴骨上帶着笑意:“不是很順利,但勉強算完成了,肖姑娘身體如何了?”
“勉強?”肖顏開笑眼着前面的人,有着一副好嗓子的她說話也可以媚然:“尤長老,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過你,不按我說的做,你的性命可是很難保住的。”
來人竟是尤謂,他弓下身子好聲好氣:“肖姑娘言重,我自是知道此事緊要的,只不過城王爺要派杜畏來做族長,我也沒辦法。”
“杜畏?”肖顏開一皺她的新月眉。
尤謂的身子彎得更低,虛心求教的樣子:“正是杜畏,在下希望能得肖姑娘指點,此事該如何是好,杜畏與我尤家深仇大恨,他若做族長,只怕危險。”
肖顏開站起身來走了兩步,似在沉思,過了片刻又看向尤謂:“你尤家不是很多不服管教的人嗎?”
“肖姑娘的意思是?”尤謂不解,尤家不服他這個年輕長老的人多了,不過這跟杜畏有什麼關係?
“你俯耳過來我說與你聽。”肖顏開招了招手,尤謂便把耳朵湊到她脣邊。
兩人細語半天,尤謂眼中放光,這位肖姑娘真是位厲害人物,這樣的好計也只有她能想得出。
忽又覺得這樣在她脣邊感受她脣間溫熱氣息的感覺十分曼妙,甚至能聞得她身上淡淡的女兒家香氣,一時之間不免心神盪漾了一番,聽完了肖顏開的叮囑也不退開,反而緊挨着肖顏開站着,反過來在肖顏開的耳邊低聲呢喃:“肖姑娘重傷未愈,我末族有些秘藥,不知肖姑娘可需要?”
怪的是肖顏開也不避開,非但不避開甚至刻意將臉貼近些尤謂,嬌弱帶病態的聲音聽着像極了嬌喘,輕輕的呼吸聲撲打在尤謂的臉上,像是一片柔軟的羽毛撓着他的心房:“是嗎,那就有勞尤長老你掛心了。”
許是沒有料到肖顏開會這般,尤謂有些冷笑鄙夷,原來只要是女人,都喜歡被人追捧的感覺,從前滿盛香是,現在肖顏開也是,什麼貞潔烈女,都是些淫娃蕩婦!但他並不會表露出這種想法,他只是大着膽子環住肖顏開的長腰,柔聲如帶蜜:“只是不忍見肖姑娘難受,肖姑娘不必道謝。”
肖顏開嬌笑一聲旋轉着腰姿躲開,一雙眼睛微微一瞟,望向尤謂時有些勾人之意,櫻紅的脣也說着嬌軟的話:“尤長老請自重些。”
尤謂覺得魚已上鉤,再進行下去就會顯得有些猴急,總要慢慢吊着她的耐心以後纔好一口把她吃掉,所以他笑意溫柔地行禮:“肖姑娘你先休息,明日我再來看你。”
想來尤謂一定不知道蛛網有一個人叫衛風,他是拾殺堂的堂主,當年他明知肖顏開與少主是一對,仍然剋制不住對肖顏開的愛慕之情。難道真的是因爲愛情是無法剋制的,來了就來了嗎?難道真沒有其他的緣由了嗎?
我們應該想一想當初胡左相胡膏對傅問漁說的話:肖顏開喜歡少主便罷了,還要吊着死腦筋的衛風。
怎麼個吊法他沒有說得明白,但從尤謂之事我們或許可以看出一二。
尤謂轉身之後臉上是冷笑,他以爲肖顏開跟別的人女人沒什麼不同,結果都是一路貨色。他也就沒有看到肖顏開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是一種怎樣的戲謔,這樣的男人在她看來,不過是跟當年的衛風一樣,都是些見了女人邁不動腿的東西。
說起衛風,衛風倒是真的去見過一次傅問漁,他滿臉歉意,狀若負荊請罪一般:“那日傅小姐叫我看緊……看緊肖顏開,可屬下未能完成任務,請傅小姐責罰!”
傅問漁笑着讓他起身,都那麼久的事過去了沒成想衛風還記着她那句“若她跑了,衛風你拿命來抵。”那日叫衛風看緊肖顏開,便也是因爲知道衛風跟肖顏開關係匪淺,想試一試扮成嚴葉的肖顏開會不會在衛風面前露出馬腳罷了。
那天他們都是一片混亂,你的誤會,我的錯解,便沒有什麼人關注到衛風的心情,他許是難過的,但小人物的悲哀在於,他們哪怕在大人物攪動的風雲裡苦苦掙扎,也不會被人關注,成爲他人人生中的一個配角,沒有足夠多的戲份來聽一聽他們內心的酸楚。
“那件事不怪你,你起來吧。”傅問漁說道。
衛風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低着頭:“傅小姐,她……她還好嗎?”
傅問漁這便不能誆他,她並不知道衛風當年跟肖顏開有怎樣的糾葛,也不想知道,單方面付出的愛情總是愚蠢的,就算得不到迴應,知道是在被利用,也不會反抗,衛風的往事是甜蜜還是苦澀,於傅問漁而言,打聽來的意義不大。並且肖顏開現如今處境算不得好,不管是從身體還是從心理上,她應該都受傷不輕,傅問漁權衡了一下,說道:“她大概是被城王爺重傷了。”
衛風身子一顫,像是在忍着些什麼,最後謝過傅問漁不追究之恩,慢慢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