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無意外,日子就該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下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傅問漁會做可口好吃的飯菜,賣着白白嫩嫩的豆腐,方景城會上山砍柴打獵,換些碎銀子給他家娘子買一身又一身的漂亮衣裳,再生了一羣孩子,時日就這麼美好恬淡地過着了。
無數的人一生求不平庸,求轟轟烈烈,求出人頭地,也有人只求一生平安簡單,不起波瀾,平淡如水。
方景城在山上獵了頭野狼,這是島上的人都不敢打的野味,狼太兇殘又狡猾,一不小心連命都被這畜生叼了去,方景城漸漸成爲這島上最勇敢的人,怎能不勇敢,當年的少將軍破過千軍與萬馬,斬落的人頭比這島上的畜生還要多,打一頭狼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這頭狼換了筆不小的碎銀子,以前這點錢方景城見了都是用來打賞下人的,現在握在手心裡卻格外踏實充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正好回來的如大哥在酒鋪子裡跟幾個人喝酒,叫了他一起過去,他便也坐下,如同再常見不過的山野村夫一般,翹起了腿喝着最渾濁不過的黃米酒。
“井老弟,前些天我出海,你猜我遇見了啥?”如大哥神神秘秘地說道。
方景城嚼了幾粒花生,笑道:“不會又遇上了百米長的大魚吧?”
衆人鬨笑,這如大哥沒啥不好,就是愛吹牛皮。
如大哥嘿嘿一聲:“你們還別不信,我上次遇見了水鬼,足足百來條大船呢,飄在霧裡,嚇得我一動不動,生怕被水鬼抓去了。”
“哪裡有水鬼,老如你是上回遇見了別家的船伕嚇着了,沒打回來啥魚怕你家婆娘讓你下不來牀,編了謊話騙人吧?”幾個粗獷的漢子笑話他,說着諢話。
如大哥一瞪眼:“這咋能騙人?真遇着了,船上全是穿着黑衣的水鬼兵,嚇人得緊!”
方景城聽了慢慢喝了一口碗裡的酒,依然笑着的模樣,卻不再搭話,聽着一羣漢子在那裡戲說胡鬧,從海上水鬼說到婆娘肚皮,但沒有人敢拿井家媳婦開玩笑,這井家小哥護媳婦兒是護出了名的,上次有個不開眼的在井家媳婦豆腐攤上說了句諢話,差點沒讓井家小哥打斷氣,拳頭落得跟雨點似的,那叫一個狠。
幾人說完了酒席胡話,方景城拿了幾個銅板出來湊分子,又打了點上好的清酒提回去,他喝這路邊攤上燒人的黃酒喝得,卻不捨得讓傅問漁也喝這種酒,如大哥跟他同路,又說了不少海上水鬼的事,說得極爲逼真,想讓方景城信他不是在編大話,方景城便道:“你怎麼知道那是鬼,不是人呢?”
“哪能是人呢?這黑海沒有人過得去,從咱這島上到外邊都有固定的路子的,除了熟路的人誰也不敢走別的道,全是大浪大漩,海里頭全是精怪,鯊魚一跳起來掀翻一船的人,還有天氣也是一個時辰一翻天,一眨眼一船人都要埋海里頭,你上次跟你家娘子當真是命大福大,才正好躲過了,這麼多人,絕對不可能是人,肯定是鬼!”如大哥肯定地說道,這些人咋就不信他呢。
兩人說着話正好到了家,如大哥就住隔壁,分了條魚乾給方景城,便回去找如大娘熱炕頭去了。
方景城一進門就聞到了傅問漁做的好飯菜,海上海鮮多,便宜得跟不要錢似的,傅問漁烤了十來個巴掌大的生蠔,還炒了韭菜,還有腰子,方景城瞅了瞅這一桌子的菜忍不住笑:“這都是你做的?”
傅問漁點點頭,紅着臉:“嗯,吃吧。”
“哦。”方景城拿了兩個杯子倒了兩杯酒,伸着筷子夾着腰子慢慢咬着,眼中的笑意越來越藏不住,最後乾脆別過頭悶聲笑起來。
“笑什麼啊,涼了怎麼辦,快吃。”傅問漁在桌下踢了他一腳。
“這菜誰叫你做給我吃的啊?”
“怎麼了?”傅問漁死撐着脖子,這菜是隔壁如大嫂教的,說這都是壯陽補身子的好菜,男人吃了大有好處,傅問漁本是紅着一張臉聽不下去這些話,但這些話就莫名其妙地地鑽進她腦子裡了,晚上燒菜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就做了這些個。
方景城見得多識得廣,自然看得出這桌子“好菜”是用了心思的,這才忍不住笑:“就是覺得夫人如此用心良苦,爲夫必須晚上更加努力纔是。”
“方景城你給我閉嘴!”傅問漁惱得不行,有得吃就吃哪兒那麼多廢話!
“是是是,不能光嘴上說,趕緊吃了晚上用。”方景城連忙拿過一個烤生蠔,夾了肉塞進嘴裡,笑得花枝亂顫,笑得淫蕩無比,笑得一臉奸惡!
兩人吃完飯,方景城在院子裡架了張小桌子,沿襲着傅問漁的習慣,小院裡種着各式花草,就着花草喝一壺酒或一壺茶,都是她喜歡的,酒無甚特別,只是島上特有的風味,帶着辛辣,跟這裡的天氣和人一樣,都是熱辣的性子。
當初方景城修這院子的時候動過一些心思,把地基起得高些,越過了一些小小的平丘,看得遠處的大海,晚上可以看到海上生明月的好景,此時正是一輪明月從海上起了來,明晃晃一輪,如個黃金大輪盤。
“你有心思?”傅問漁喝着酒望着偶爾失神的方景城。
“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一個鋪子正在出售,挺好的,就是價格有些高,不知道值不值得買。”方景城皺着眉頭像是思量一般。
“買來做什麼?”
“我想開個書屋,你正好喜歡看書,順便還能賣些筆墨紙硯,你也就不用起早貪黑的做豆腐,你覺得怎麼樣?”方景城興致勃勃說起他的想法,書屋裡要掛哪些字畫,桌子怎麼擺,書要怎麼放,說得繪聲繪色。
傅問漁支着下巴看他說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升起的明月皎皎銀輝,一身樸素麻衣的他不掩風采,眉間不再有往日裡的冷毅霸道,只有縈繞不去的溫柔,天上的星辰好像在他眼中,迷人深邃,湛亮發光,她看得有些出神,都漸漸沒聽清方景城在說什麼了,只是當他猝不及防親過來覆住嘴脣的時候才醒過神來,帶着些清酒的香,聽得他促狹地笑道:“我這麼好看?”
傅問漁彎着眼角笑:“好看極了。”
“讓你看一輩子,好不好?”方景城探手抱起傅問漁往內臥走去,順手還關上了房門,留得兩杯清酒承着滿滿的月色,一連連到海天邊。
起先有美人如嬌花不堪摧殘,後來有公子如汪洋以生命予灌溉,平靜起伏的海浪灑滿了月光,月光以看盡人世百態的蒼涼靜靜候在隔天隔海之遠的地方。
若能事事由自己,世間哪裡有無可奈何這種令人心碎的詞兒?
方景城的眼中閃過一道極細微的久違的狠色,又快速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只有滿滿一眼的濃情和沉迷,他不要任何別的東西,也不想再去知道任何與傅問漁無關的事,他只要傅問漁,只要從此以後都這麼過下去,除了牀上就是飯桌,方景城他願意做一個這樣放蕩無用沉迷女色的人,也不要再想任何有關別的半點東西。
所以他有些粗暴狠戾地抱住傅問漁,像是要用擁抱擠碎她的骨,用嘆息掩住不可察覺的憂,用纏綿的熱吻藏起不可去碰觸的……責任。
他以願意死在這個女人身上的決絕與狠氣,疾風掃落葉一般,不帶憐惜,未有猶豫,瘋狂肆虐。
“抱緊我,問漁,抱我。”抱緊我,別讓我的理性戰勝感情,抱緊我,讓我就這樣自甘墮落下去。
他在耳邊低聲說話,低沉微啞,帶無盡的靡靡之感。
傅問漁依言抱住他,她太過了解方景城,瞭解他每一個眼神的變化,瞭解他說話時任何一個語調的含義,也瞭解他爲何瘋狂肆虐,她瞭解他,所以她將所有的話都壓在脣齒間,將一雙眼閉緊,微顫的睫毛如同戰慄的身子,承載着不死不休一般的糾纏。
怕只怕,這樣的時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