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想與方景城迅速解開隔閡,賈瞞這一回說得直接而快速,未有半分隱瞞。
“當時蕉……蕉美人病危,我尋遍天下名醫也無法醫治,本已是萬念俱灰,這時,那名女子尋上門來,說能替續上蕉美人的命,我原也不信,可是她說,天之異人連死人都可復活,又能延綿末族之人兩百年性命之久,救一個普通的女人有何難?”
賈瞞語調有些哀傷,富可敵國如她,也有不得已的時候。
“她的條件很簡單,讓我出錢幫助蕭皇后攻打豐國,我本是最恨這些戰事,因爲會死很多很多的人,我很討厭死人。但我沒有別的辦法,蕉美人當時已經重病纏身,大夫診脈都說她活不過半年,我只能應下。”
方景城知道那個給藥的女人是誰,他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肖顏開,她居然還做過這種事!
拿着傅問漁的命與血,去要挾一個商人出銀出錢,幫助一個瘋子一般的蕭皇后,攻打豐國!
他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肖顏開,已經瘋到如此地步!
“這是不是今年年初時左右發生的事情?”方景城甚至不想提肖顏開的名字,只是聲音微狠地問道。
賈瞞驚訝:“少將軍神機妙算,正是今年年初,正月初七,她找上的我。”
方景城便苦笑,哪裡是他神機妙算,不過是因爲那時候他與傅問漁兩人掉落天塹之淵,剛好是在到了海島上開始隱居的日子,他們到海島上過了足足大半年的平靜日子,在六七月的時候,便有祈國大軍橫跨黑海準備攻打豐國。
按時間推算,調動兵馬與糧草,再由祈國到達黑海被如大哥撞見,誤以爲是水鬼,所要花費的時間約摸是半年,那年初的時候應該就是肖顏開說服了賈瞞出錢的時間。
肖顏開好計謀,在那個時候起,就已經在着手準備要將傅問漁帶走的事了,原來他們一直以爲安穩的日子,早就密佈陰謀,果然如傅問漁所說,逃,是逃不掉的。
他突然很想傅問漁,想抱着她告訴她,是自己沒能將她保護好,這才一次次被人算計,被人傷害。
“她還跟你說過什麼?”方景城斂去周身戾氣,賈瞞從頭到晚也只是被肖顏開利用了而已,找她的麻煩,根本意義不大。
賈瞞鬆了一口氣,只要方景城還是個冷靜的,她就還有機會,這便說道:“並無其他,我答應她的條件之後,第二日便調了大量現銀給欒大人和韓大人,讓他們得以出兵,過了幾個月,她送來了迴心蠱,的確很有用,蕉美人身體漸漸好轉,至少不會在生死線上掙扎。”
兩個多月後,正是傅問漁在陰時陰刻於陰極之地被劫走的日子,一切都對上了。
方景城緩緩闔眼,莫名的憎惡感襲來,以前他只是有些厭煩,厭煩肖顏開的所作所爲,厭煩她永遠自以爲是,厭煩她百般推諉她自己的過錯,可是此刻,方景城是真的生了憎恨。
“蕭皇后是否知道此事?”方景城問道,既然是幫蕭鳳來打戰,那蕭鳳來,會不會也是那面具人的棋子?
“她應該不知道,我跟她說答應出銀錢的時候,她很驚訝,也狂喜。”賈瞞當真是半點也不做隱瞞,原原本本地說出當時的情況。
蕭鳳來是知道賈瞞不喜歡打仗的,所以從一開始就未對賈瞞做指望,突然有一天賈瞞主動跟她願意出錢的時候,蕭鳳來的高興不作掩飾,又蹦又跳,腳踝上的鈴鐺叮咚清脆的響,笑得肆意暢快又瘋狂。
“我知道了。”方景城起身,準備離開,他此時,只想看到傅問漁。
“少將軍。”賈瞞叫住他。
“別想讓問漁救你的蕉美人,不可能!”不等她說話,方景城已乾淨利落地回絕了她,“也別想再靠那個女人的力量得到異人之血,她沒有資格成爲我的敵人,也不夠資格讓問漁多看一眼,你若是再執迷於異人之血,我會連你,連你的蕉美人都殺個乾淨!”
賈瞞嘆息斂眉,她並不懷疑方景城的話,別的人說這種話或許是在說大話空話,但方景城有這個底氣和實力,若他真的不顧天下大義,只求保全傅問漁,是沒有人可以傷到傅問漁的。
那麼,最好,所有人,不要將方景城逼到那般地步!
回到院中時,傅問漁正與小開兩人插着花,無論到何處,她總是喜歡養花種草,看着這些朝氣蓬勃的花草,好像一切都充滿了希望一般。
他什麼話也沒有,只是緊緊地,用力地,像是恨不得傅問漁身形再小一些,可以將她整個藏起來放在胸口地,抱緊傅問漁,緊到連呼吸都發痛。
小開懂事地出去合上門,留得傅問漁與方景城二人在此。
“怎麼了?”傅問漁能感受得到方景城身上壓抑着的情緒,不過是見了賈瞞一面,這是發生了什麼?
“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傅問漁,我一定會!”方景城斬釘截鐵一般發誓,像是要把這句話一刀一斧地鑿出來,刻在傅問漁心裡,也刻在自己的心上。
他從來沒有這般明確過自己這一生所求的東西,往日的時候,他揹負着整個豐國,揹負着戰神白氏後裔的血脈,揹負着家國天下的安寧,可那都是不得不揹負的東西,不得不去肩負的責任,並非是他的本意與心願。
他活了二十餘年,沒有活過自己最想要的樣子,總是顧慮那麼多,擔心那麼多,未曾真正地爲了某個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活過。
但此刻,他很明確地知道,他要的,只不過是傅問漁至少在自己活着的這短短几十年裡,平安喜樂。
他要保護傅問漁,以不畏死,不惜死的姿態,替她擋住一切災害。
傅問漁輕輕拍着他後背,笑着說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會保護我的,可你總要告訴我是爲了什麼而保護我,不是嗎?”
他將事情的原委緩緩說給她聽,一直緊緊握着她的手,好像鬆開一些都會讓他驚心一般,若是別人,方景城至少能平穩得住,可是是肖顏開,是這個攪和得傅問漁與自己百般不得安生的女人,他就擔心,擔心傅問漁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有別的想法。
畢竟那時候,因爲肖顏開的事,方景城險些失去了傅問漁,他不敢有半分地輕視。
只是聽完他的話,傅問漁卻掩笑出聲。
“你笑什麼?”方景城惱道,他擔心得一塌糊塗,傅問漁還有心思笑。
“你真是關心則亂,我既然能救那個蕉美人,就說明我們變被動爲主動,拿得下賈瞞,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你看你愁得。”傅問漁笑他,偶爾看到他鬢角的那些白髮,這白髮從在末族長出來之後就一直有,拔不得,越拔長得越多。
傅問漁想起那些在末族如同夢魘一般的日子,在心底嘆氣,靠進他懷裡:“沒事的,你不要緊張,我早就放下肖顏開的事了。”
“你不要想着去救那個什麼蕉美人不美人的。”方景城責備一聲,他可是清楚得很,傅問漁要打什麼主意,若不是知道這事兒瞞不過她,自己纔不會告訴她這麼多。
“放心吧,我有分寸。”傅問漁雙手環着他的腰,聞着他身上的味道,備覺心安,“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倒覺得那位賈老闆是一位很有情義的人。”
“人要害你呢,你還說人好話。”方景城讓她的話逗得一笑。
“可是你想啊,她明知我是你的人,也應該打聽過我在豐國鬧出來的那些事兒,還敢爲了她的……朋友,答應肖顏開的要求,她不過也是在做一場豪賭罷了,成了,她能救下蕉美人,輸了,她會與那位蕉美人同死,這樣的人,其實挺有意思。”
傅問漁當然不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也不是一個時時爲他人換位思考的大善人,她甚至有些陰冷和自私,有人要殺她,不管那人是抱着多麼高尚的目的,她都是要反擊的,但這不妨礙她也會去欣賞對方。
就像沈清讓,從前的沈清讓不也是想盡辦法地要除掉自己這個天之異人,以換天下太平嗎?傅問漁並未對沈清讓生過恨,不過是大家立場不同而已,有矛盾,來鬥個暢快就很好,誰羸誰輸全靠本事。
現在的賈瞞,於傅問漁而言也是一樣,賈瞞她有着她自己的執着,這執着沒有什麼太壞的地方,至少她還沒有想過要取自己性命,只是借幾滴血而已,還不至於讓傅問漁憤怒到要殺了她。
但方景城不一樣,傅問漁是方景城的逆鱗,誰都碰不得,碰之即死,所以傅問漁要穩住方景城。賈瞞不該殺,或者說不能殺,因爲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跟她有關,傅問漁很樂意讓賈瞞成爲自己的人。
方景城只是苦笑着不說話,傅問漁的想法他都明白,他只是不願意,讓傅問漁再面對這種危險,可是當傅問漁自己不肯避開這些危險的時候,他也沒有辦法,只能由着她,順着她,幫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