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哪個地方,男女之情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姑娘和公子之間的情愫總像是流得動的星月之輝,散發着迷人的風情和味道,那種年輕人身上的燥動和熾熱,是人類延綿不止的原始動力。
所以,七月初七這樣浪漫又美麗的日子,便在任何地方都能得到最大力度的美化和推崇,女兒家們在這一天會打扮出最美麗的樣子,男兒郎則要一展他們英勇的風姿,女兒家男兒郎這麼一瞅對眼,就是一樁好姻緣。
任何地方,都是如此,末族也不例外。
壓抑苦悶了許久的末族迎來了這樣一個充滿浪漫氣息的節日,便要用心用力地慶賀,暫時放得下門戶之爭和往日怨恨,由着美人和公子一訴衷腸。
傅問漁說自己是個老人家,對這樣的節日提不起興致,倒更願意躲在屋子裡喝茶看書,這且不算,她還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沈清讓去陪千洄,畢苟去找流七月,溫琅去跟他的軟軟綿綿玩,就連小開也被她推出去找杜微微他們,她像是在刻意給自己留一方獨自一人的空間,不被任何人打擾。
於是燭花輕爆月輕移,她在窗下手執一卷書就着滿院花香看得昏昏欲睡。
一把冰涼的劍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傅問漁懶懶睜開眼,支着額頭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人:“你好啊,肖顏開。”
“傅問漁,我很想殺了你。”肖顏開一身水紅的裙子,這個人她似乎極喜歡這種顏色的衣服,都像極了桃花的顏色。
傅問漁低頭看了一眼劍身,笑了一聲:“我聽說你的武功不弱於城王爺,要殺我的話還辛苦你動作利索一些,我這個人挺怕疼的。”
肖顏開咬着下脣一聲哽咽:“你不怕我殺了你嗎?你爲什麼不怕!”在肖顏開看來,她最恨的就是傅問漁永遠都成竹在胸的樣子,她好像什麼事都算得到,她永遠不會輸,就算是搶男人這件事上,她也是穩贏的。
比如溫琅,比如沈清讓,比如小開,更比如方景城,她總是輕而易舉贏得一切,憑什麼啊!
但肖顏開從來不去想,傅問漁付出過什麼。
傅問漁得到這一切,真的是輕而易舉嗎?
不過傅問漁懶得跟她計較這種問題,只是看着她這樣子便想起當初城王府裡的嚴葉,也是這樣愛哭,一流淚啊,男人的心就軟,男人都吃這套不是嗎?真是讓人噁心呢。
“你是來勸我嫁給溫琅的吧?不要跟我作這種戲了,我又不是城王爺,我不吃這一套。”傅問漁指尖輕彈,彈開那柄劍,半點不放在眼中。
肖顏開緩緩放下劍,看着傅問漁:“是,只要你嫁給溫琅,我保證你後半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傅問漁莫名笑出了聲:“你不如直接說,只要我離開城王爺,我的日子會很好過啦,說得這麼動聽做什麼?還你保證,你只是一把別人手中隨時可以丟棄的刀而已,你保證什麼?”
“你嫁給溫琅,我就有辦法讓他從末族退走,就算爲了阿城,你這麼做有何不可?”肖顏開不理會傅問漁的冷嘲熱諷,自顧自說道。
只不過,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合着她傅問漁生來就該爲別人犧牲了?早些時候爲了她的大姐貪戀的皇后之位犧牲,獻出一條命。現在要爲負了她的方景城犧牲,獻出自己一生的幸福和命運。
就她肖顏開理所應當幸福,理所應當安排別人的人生,打着爲了方景城好的名義,擅自決定別人的命運,合着她的單純她的偉大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犧牲之上的,然後襯得她高潔如一朵盛世白蓮,受盡誤會和折磨最終再與故人冰釋前嫌,念一番她的辛苦努力再與方景城重歸舊好?
真是讓人感動呢。
傅問漁都感動得忍不住笑起來了,笑得肩頭都抖動:“肖顏開啊肖顏開,你在城王府裡也跟我相處過,我是這樣偉大而聖潔的人嗎?你要做你的聖母你做去,你要一個人演一場默默付出再以悲慘形象登場的戲碼你演去,你要重回方景城懷抱你回去,可是這一切,關我什麼事?末族也好,豐國也好,都不是我要操心的問題,我要的不過是自己自私得過得好,你這麼心疼城王爺,要替他想盡辦法,你去跟他說啊,跟我說有什麼用?”
“傅問漁你好狠的心,阿城爲了你……”
“爲了我什麼?爲了我付出了一切是嗎?所以你的默默無聞就越發顯得高尚了是嗎?你就可以站在道德的高處指責我這樣一個無恥的人了是嗎?其實我嫁不嫁溫琅,跟你勸不勸溫琅退回祈國根本沒有關係吧?你背後的勢力本來也就不會讓溫琅得到末族不是嗎?肖顏開,我是看在小開的面子上放你一馬,你若真的不知死活,我也不介意讓你在小開面前不能做人,你信嗎?”
很久了,傅問漁眉間很久沒有露出這般剛冷的氣息,自打末族暴亂過去之後,她就只是安靜地等着這個族落的滅亡,她也願意斂好冷酷和堅硬,隨心所欲地寫下一些溫婉,但如果這些在有心人眼中是好欺負是軟弱,那傅問漁會用劈頭蓋臉的方式打那人耳光。
“對,我就是想讓你離開阿城,我就是見不得你出現在阿城身邊,所以我要逼你嫁給溫琅,那又怎麼樣!反正你也不喜歡阿城,你若喜歡他怎麼捨得如此傷他!別人看不出來,但我知道你不過是個徹徹底底地賤人而已!”
肖顏開讓傅問漁的話刺激得不行,於是說話的時候顯得面色有點蒼白和猙獰,傅問漁看着這樣的肖顏開,無端地就很想讓方景城也來看一看,這就是他單純的女人,真是單純得不得了,去他媽的單純。
“你看,像你這樣的人,哪怕是爲了自己的目的也要打着爲別人好的幌子,不像我,我就是這般乾脆利落地承認我就是爲了我自己,所以……”傅問漁突然笑起來,笑得雲淡風清的模樣,然後退了兩步,倚着門扉:“城王爺,這可怎麼辦呢?我是個不肯爲你做出犧牲的賤人呢。”
“你說什麼?”肖顏開一怔。
方景城自門口緩緩走出來,晚風吹動他的袍子飄飄欲飛,他冰冷又無情地眼神冷冷地看着肖顏開。
算起來,他們三人命運糾葛這麼久,這倒是第一次真正的三人同時正面相對,此情此景不甚美好,甚至顯得有些滑稽荒謬,情敵見面也未見紅眼,傅問漁的雲淡風清和肖顏開的氣極敗壞對比起來有些殘酷。
這個事兒大概可以這樣算:肖顏開愛方景城愛得要生要死,方景城愛傅問漁愛得要死要生,傅問漁……傅問漁比較簡單,她更愛她自己。
“阿城,阿城你怎麼會在這裡?”肖顏開臉色有一絲慌亂,明明查好了消息,他今日會出去與杜畏他們一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是算好了今日晚上只有傅問漁一人在此,她才特意挑了這個時候趕來的嗎?
“傅問漁,你個卑鄙的小人!”若到此時還不明白是中了傅問漁的計,那肖顏開就是真的蠢到家了,她看着傅問漁半倚在門扉處懶懶散散的樣子,越發憎恨。
方景城始終不說話,像肖顏開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說得過傅問漁,也不可能將她那套神經質一樣的理論強加在傅問漁思想上,他倒也想擔心傅問漁會不會爲肖顏開言語所傷,但傅問漁根本不需要他,甚至會覺得他的多話只是一種笑話,所以不如沉默,不如到死都沉默。
他後來只是一皺眉,提步踏出,直往肖顏開殺去,不同於上一次,這一次他是抱着必殺之心,不似上次那般是爲了還她一命,所以要手下留情。
傅問漁沒興趣看這對舊情人的廝殺,理了理頭髮轉身,方景城跟肖顏開打得你死也好,我活也罷,都不關她任何事。
她只是料定了肖顏開會找一個日子來找自己,所以乾脆給她製造一個機會罷了,至於方景城,純粹是她的惡趣味,反正,方景城也是想找肖顏開的不是嗎?
後面傳來叮叮咣咣哐哐的聲音,傅問漁在心底有些遺憾,可惜了屋子那些漂亮的花瓶,那裡面插的花都是她精心挑選過的,被他們這樣打得稀爛也真是浪費。
她坐在院子裡的石椅上,幹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趣,乾脆便泡起了茶,用的是早上採的花瓣,衝的是一壺顏淺紅的花茶,她看着這顏色有些礙眼,笑了一聲又倒掉。
然後便聽到一聲並不美妙的女子悽慘尖叫聲:“阿城!”
傅問漁交疊放在腿上的雙手,右手的食指輕輕一擡又慢慢放下,壓在右手下方的左手輕輕握成了拳,臉上卻神色不動半點,眼角卻忍不住微微,微微一跳。
然後是一聲破窗的聲音,傅問漁輕聲嘆息。
未過多久,便見方景城從屋子裡緩緩走出來,衣衫整齊鬢髮不亂,走到傅問漁身側說了一句:“她受了重傷,逃走了。”
“辛苦城王爺了。”傅問漁握成拳的左手鬆開,雙手重新交疊穩穩放在腿上。以方景城的武功不可能拿不下一個肖顏開,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故意放她走的,一種是……方景城真的病重,力有不逮。
方景城沒有說話,只移步離開,他走向了熱鬧和喧譁,背對着一片寂寥和落寞,咳嗽了兩聲,鮮紅的血在他的極力剋制之下,依然溢出兩絲在嘴角,然後滴落在他的鴉青色長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