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破陣這件事,溫琅來找傅問漁的機會便多了起來,偶爾會帶一些宮中的珍味過來,但也只交給花璇或畢苟,不再借這些東西,跟傅問漁多說話或者其他,他開始覺得,或許這樣遠遠看着她,也是很好的事,就像沈清讓一樣,不要被她討厭,被她恨,也就是很好很好的了。
雖然依然會難過,會不捨,會偶爾冒出一些要強行得到她的念頭,但也能很好的壓下,已得了祈國太平安穩,便不該再貪戀美人在懷,總是要舍一些,才能得一些,溫琅漸漸明白這個道理。
故爾心中再痛,也是可以忍得下的。
“你又要去找她?”蕭鳳來攔在宮門處,看着溫琅一身便衣常服,手裡還提着一個食盒。
溫琅不看她,直接錯過。
“你們破不了陣的!”蕭鳳來望着他背影喊了一聲。
溫琅便停下步子,轉過身,挑脣冷笑,邪氣十足:“你是在狗急跳腳嗎?”
“我只是說出事實,溫琅,你們就是再多人,也不是他的對手。”蕭鳳來上前兩步,也不管溫琅的神色有令她難過,她只想阻止這些人拉着溫琅犯險,別的人愛找死就找死去,她只要溫琅好好的。
“溫琅,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蕭鳳來想伸出手來碰一碰溫琅的臉。
溫琅卻一把打開她的手,冷笑了一聲:“你害我的,還不夠多嗎?”
“你……”蕭鳳來說不出話來,也留不住他,只能眼看着他出宮去。
“你真的那麼喜歡傅問漁嗎?喜歡到這世上誰也比不上她,誰也不能取代她,喜歡到,寧可一生孤獨,也不願再接受別的女人,是嗎?”她突然輕聲問道。
其實她早有答案了,只是要再來聽一聽,再來確認一次,是這樣嗎?溫琅。
“對。”溫琅步子不停,聲音平淡卻肯定,這還需要想嗎?
“好……”蕭鳳來低低應一聲,那一聲溫琅聽不見,日光將空氣都扭曲,景色浮成微微變形的模樣,蕭鳳來站在宮門口,目送着溫琅離去。
前期準備的日子過得很快,溫琅毀掉十八行宮的時間很快,他那兩千漂亮的兵蛋子除了暗中保護他以外,也幹了一件比較有意義的事,兩千人抽調出一千八百人,列十八隊,各隊百人,將那些奢華精緻的行宮毀得乾乾淨淨。
說來也古怪,一般的房子便是主樑倒了,房子也不會輕易坍塌得不成樣子,更何況這用心修建的行宮?總是還有其他的柱子,牆壁強撐一番搖搖欲墜,可是這十八座行宮卻是轟然倒塌,一夕化廢墟,只剩下依舊着着耀眼光芒的磚瓦在殘垣斷壁裡冷漠着敵視衆人。
沈清讓掐了個日子,說了一堆旁人聽不懂的話,大家耐心聽他講完,等着他翻譯成人話,人話是這樣的:“三日後是個好日子,天時地利人和,可以直搗皇陵了。”
“皇上,這之後的事,我與城王爺去做就可以了,你身爲帝王,還是不要涉險爲宜。”就算這話說出來溫琅不會聽,但沈清讓還是要說一說的,這件事,溫琅已經做得夠了。
“此事乃是朕祈國的事,朕身爲祈國皇帝,怎會冷眼旁觀?”溫琅雖自稱着“朕”,但語氣卻溫和了很多。
也知道勸不住他,便不好再勸,只是衆人煮酒,念着,又快是一年冬了。
時間過得好快啊,快得好似只在彈指間,春便去秋便來。
這三日裡大家不再提陣法的事,該說的早就已經說了很多遍,說得大家都爛熟於心,剩下的這三日誰都想求個安靜。於是便難得的再聚在一起喝一喝酒,雖有些剋制,但也能再說一些無關痛癢的笑話,不及心肺,能達肌理也是好的。
方景城不止未帶傅問漁前去,他甚至連杜畏他們也未叫上,畢苟花璇更不用說,全都留在家中,畢竟,如果連他都不敵那神秘人,帶上杜畏他們也毫無意義,只是去送命而已,不如安安生生地在這裡等着,還能保護傅問漁。
最不滿的人自然是千洄,她氣得叫罵,好說自己是未來的大國師,這等實踐學習的機會居然不讓她去臨場觀摩,簡直一點身爲師父的責任心都沒有。
三日後還是隻與方景城溫琅前去皇陵,留着一屋子人在這裡等着他們凱旋。
沈清讓被千洄罵足三日,由着衆人笑話他三日,絕不還口,只帶着溫柔的笑意聽着千洄罵得口舌發乾還不肯停,罵到最後千洄忍不住哭:“你就不能帶我去嗎?你就是死我也好給你收屍啊!”
“我哪裡會死,你說你。”沈清讓哭笑不得。
千洄狠狠一抹眼淚,哭得接不上氣,她總覺得要出事,總覺得不安,總是害怕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沈清讓了,那就陪他走最後一程路啊,反正已經陪了這麼遠了不是嗎?
可是沈清讓很寧和,他倒覺得此去並無太多兇險,最多是麻煩一些,於是拍拍千洄的腦袋:“在家中等着我,回來了爲師檢查你萬物成卦,衆象歸一學得怎麼樣,能否融會貫通,不可偷懶。”
“滾滾滾,趕緊滾!”千洄推着沈清讓,讓他趕緊走,卻又忍不住握着他一角衣袍,“早點回來啊。”
“好。”沈清讓答應她,鬧不清這徒弟怎麼就這麼多心思,她不可能是因爲算到了什麼才難過,畢竟這天上的星象,連沈清讓也算不清了。
傅問漁見千洄如此,便不能再流露更多的不捨來,若是連她都撐不住,這屋子裡的人怕是都要撐不住,就對方景城說道:“小心一些,我等你。”
“好啊,等我回來,你幫我生個孩子吧?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歡。”方景城笑望着她,着實怪得很,夫人這肚子,怎麼老是沒個動靜?
傅問漁笑話到這時候還想着這回事,但也只點頭應好,回來了他想怎麼樣都好。
大概溫琅是唯一沒有人哭別的人,他只是騎在馬上,看着這些在道別,想着,往日裡,自己也是有他們在身側的啊。
“皇帝陛下。”一道甜甜脆脆的聲音傳來,溫琅回頭一笑,“軟軟綿綿。”
“皇帝陛下,你要早些回來哦。”軟軟綿綿眼眶有些紅通通的,活像兩隻小兔子。
“好,陛下答應你們。”溫琅神色柔和輕笑,心中泛起些柔軟,俯下腰捏了捏這兩個小玉人兒肉乎乎的臉,還是有人留在他身邊的,“當心點,別讓欒二千那王八蛋佔了便宜去。”
軟軟綿綿破涕爲笑:“纔不會呢,二千大人可笨了。”
但溫琅不知道,這世上最想留着他的人,早就留過了,留不住,讓他去,自己陪着就好。蕭鳳來一襲紅衣騎在馬上,站在遠遠的地方看着這些人,只等他們一動,自己便跟過去。
她是如此的剛烈,烈得如酒,如火,就算溫琅一萬個厭惡,她也只是記着自己的初心,溫琅開心就好。
這是世間最好的三個兒郎,他們生得有各自不同的俊郎,他們揹負着不同的責任與使命,他們有着普通人難以企及的智慧與謀略。
他們是世間,灩瀲了人世最美顏色的三個男子。
至少在這上下幾十年裡,不會有比他們更令人驚豔的男兒郎了,他們是如此的風流,如此的英勇,如此的深情。留下過的那些痕跡與故事,是後人難以企及的高度,那些書裡記的人們說的意氣風發是何等的肆意,是他人不能想象的豪邁。
一位將軍,一位國師,一位皇帝,他們本該是這天下最完美無缺的搭檔,若是沒有世事作怪,該要喝一壺烈兒娘,品一口青梅酒,笑一笑這天下盡在他們掌中,何人敢動。
三人馬蹄翻飛,踏破秋水的寧靜,捲起了落葉的繽紛,各執一囊酒,暢笑着嬉罵,他們這愚蠢的凡人之軀,終要動一動那令人恐懼的存在,定一定這天下的安穩了。
從睿陵城騎馬到皇陵不用太長時間,早上出發,下午的時候就能到,皇陵裡的無關人等早已讓溫琅遣散,這裡靜無人煙,只有陵墓一座座安靜地矗立,好像在守望着這祈國一般。
既是天家重地,埋着的又是歷代先皇,這地方有多莊重威嚴自不必多說,大理石的祭壇高聳着,壓抑凝重的氣氛源自於先皇的生來禮敬。
三人策馬橫立於皇陵前,望着這肅穆寧靜的陵墓羣,怎麼看,也不是個匯聚天地鬼氣邪氣的地方。
“就這兒了。”沈清讓拉了拉馬繮,跳下來馬,走到這陵墓羣的最中央位置,踏上祭壇。
“沒有什麼特別的。”方景城望了望,不見有何異處。
沈清讓的國師白袍無風自動,本是一塵不染潔白無暇的長袍,緩緩浮現些複雜的紋路,看着像是某些符文一般,而他雙手掐訣,幾縷顏色純正的金色光線在他指間來回縈繞,他閉目,動脣,唸了幾聲什麼東西,再低喝了一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