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不信你大可去問問沈清讓,當年水南天待沈清讓如同親生,這些事他當年就算年幼也該記得。”傅啓明看着傅問漁否認的眼色一刀接一刀的捅着,捅在傅問漁的心口。
他孃親真是神機妙算啊,當初他們三人被關在牢房之中,他娘就說能讓傅問漁亂了方寸的只會是她親生母親和方景城兩人。可是方景城是塊硬石頭,傅啓明怎麼也啃不動,倒是聽他娘說了不少傅問漁生母的事,這些事,足夠讓傅問漁心痛如絞的了。
這女人不怕身體上的痛苦,怎麼樣她都捱得住,但這些塵封的往事,卻足以將她打進地獄。
傅問漁緊閉着嘴不出聲,垂下眼瞼闔住滿目的恨意。她知道這種時候哪怕她只是哼一聲,都算是輸。她不想輸,不想輸給傅啓明這樣的人,不想輸給傅家任何一人,所以她強嚥着滿嘴的血恨一聲不吭,這些人不就是想痛擊自己軟肋讓自己看着可憐倉皇嗎?怎能讓他們如意!
所以她內心裡哪怕有一萬個聲音問着當年的事,每一個聲音都掙扎着要劃破她的心臟,她也決定沉默,沉默至死也不要讓人看破。
那位大夫人好厲害,哪怕是死了,還能留如此陰狠的招數,讓他的兒子拿着對付傅問漁!
“要不你再問問城王爺?想必以城王爺之能,他一直是知道這些事的,只是沒有告訴你罷了。”傅啓明依舊說個不停,絮絮叨叨像極了女人。
“你想讓她問我什麼?”方景城的聲音緩然響起,如同他的步子一般閒適,信步閒庭地走進破廟,只是內心的如釋重負放得太深,傅問漁無事便好。
傅啓明幾乎是眨眼之間就躥到了傅問漁身後,拿着匕首抵着傅問漁的脖子:“城王爺,別來無恙。”
“本王倒是無恙,只怕你……卻是有恙得很。”方景城冷笑一聲,看着那寒光微冷的匕首微微眯了下眼睛。
“別過來,你過來我就殺了她!”傅啓明狠聲說道,他已經破罐子破摔了,大不了一死誰怕誰?
“你倒試試?”方景城冷眼看着他,背後的拳頭悄然握緊,明知傅啓明不敢如何,他還是有些擔心。
“我與城王爺也不算大仇,城王爺你何不高擡貴手?”傅啓明的話沒有說得太明白露骨,他要的是肖小開,要的是拯救他的方法,傅問漁的命是現在他唯一能換得這東西的籌碼。
方景城沒有接話,只是看着傅問漁,她一直沒有說話,眼神過份悲傷。
原本還有閒心整一整傅啓明,但一看到傅問漁這副神色方景城全沒了心情,只想早些帶她離開,丟了一瓶藥在地上,冷聲說道:“你不就是想要治你病的藥嗎,給你便是。”
傅啓明沒想到方景城會這麼幹脆地就交出藥來,疑惑地望着方景城。
“本王對你的死活沒有半分興趣,但你的刀子若是再敢割破她半分肌膚,我就讓你橫屍當場,你要不要試?”方景城像是失去耐心,伸出一根手指,先指了指傅啓明抵着傅問漁的匕首,又挪着方向指向傅啓明。
傅啓明太過緊張,所以連分寸都沒有拿捏好,一不小心劃破了一絲傅問漁脖子上的皮膚,細細的血線劃在傅問漁修長白皙的脖子上。方景城的眉頭一皺,冷峻的臉上全是危險的氣息。
傅啓明是懼怕方景城的,這種懼怕源自於本能,沒有人能不怕方景城,他不語不笑時,只輕輕看你一眼,就好像能把人的心臟看出一個透亮的洞來,所以他才手抖。
只是他太渴望能重振雄風,太渴望重新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所以連這種提着腦袋的風險也要冒一冒,最壞不過一死,如果讓他一輩子這麼無能下去,被拋棄到哪個山野旮旯裡去,他寧可一死!
嚥了咽口水,傅啓明伸出腳將那瓶藥勾過來,又小心翼翼低下身子撿起藥瓶,手忙腳亂的打開瓶子聞到一股清香味,正準備將瓶子裡的藥水盡數灌下去,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城王爺爲人精明,我怎知這瓶中不是毒藥?”
方景城皺了皺眉頭,傅啓明這人太過厭煩了些,剛欲說話,卻被傅問漁打斷,聲音如來自九幽之地,帶着淺淺嘆息和絲絲縷縷綿而不絕的恨意:“這麼便宜殺了你,就算城王爺肯,我也不答應!”
傅啓明本質上是一個有着幾分聰明的人,綁架傅問漁問城王府拿藥這一招看似莽撞愚蠢,但也算是有他的考慮。
這法子是方景閱隱約間透露給傅憐南的,也就是說方景閱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做,自然也做好了救自己的準備。方景閱還要靠着自己與末族之人談判聯繫,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任他生死不顧。
同樣的道理可以放在傅崇左身上,不管傅崇左如何看輕傅啓明,但在末族之事上,他們都必須依靠傅啓明在末族整整三年的資歷!
這是傅啓明的籌碼,有着這個籌碼,傅啓明便連方景城這頭老虎的屁股也敢摸一摸。
平日裡,方景城或許真的會擡手取傅啓明性命而不眨眼。可是眼下這情況卻有不同,方景城負責末族等族的接待事宜,到時候若是自己出了事,本就與方景城不和的末族只怕少不了給他找麻煩,傅崇左和方景閱也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會將方景城圍攻得分身乏術,裡外夾擊之下,哪怕是京中獨掌一方天下的方景城,也只怕難以全身而退!
唯一的偏差便是爲什麼傅問漁好像是提前知道了這些事一樣,甚至讓肖小開避開了此事,而且早早換上男裝等着自己去劫!
這是個陷阱無疑,那麼眼前這瓶藥,到底是真解藥還是假解藥,傅啓明不能不懷疑。
“怎麼,你怕了?”傅問漁冷冷地聲音響起:“又不敢殺我又不敢拿這藥,傅啓明你不如直接去小倌裡當小倌去算了,傅家三公子,一定有很多達官老爺們排着隊寵幸!”
“傅問漁!”傅啓明的手動了動,像是恨不得割了傅問漁的喉嚨,惡聲喊着。
“叫那麼大聲做什麼,像個女人似的。”傅問漁戳準了他心窩,把他剛纔插在自己身上的刀子盡數奉還:“不過,你倒本來就是半個女人。”
傅啓明已經氣得神智不清了,傅問漁的嘴太毒,毒得能比過天下所有的毒藥。傅啓明被她激得心下一狠,舉起瓶子將瓶中藥水盡數灌下,一言不發,緊張地等待着。
未過幾息時間,他便能清晰感受到許久不曾有的本能,這驚喜簡直讓他欣喜若狂,沒想到一切來得這麼容易,臉上的喜色半絲不掩,只差放聲大笑!
但他也是謹慎之人,並未得意猖狂得失去殘存的理智,匕首架着傅問漁脖子一路退到門口,那裡有他早就準備好了快馬,冷笑一聲,將傅問漁推了一把,轉身上馬快速離去。
方景城接住傅問漁毫無份量的身子,看她眼色死寂一語不發,只默默轉頭看着騎馬離去的傅啓明,過了很久,風都靜了,她才輕聲說道:“王爺可知,十五年前京中有一名妓,名叫柳媚?”
“知道,她是你孃親。”方景城誠實說道。
傅問漁微顫的聲音說着:“你又知道?”他到底還知道自己多少事,他還有多少底牌沒有打完?
“我只是覺得,這些往事不必去翻,越翻越亂,不如不知道,不如都忘記。”方景城不知想起了什麼,聲音帶着些微的飄忽。
傅問漁不知道有關自己孃親到底還有多少事,但她知道問方景城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了,只是不知那水南天老國師又曾經對自己親孃做了什麼,那些事沈清讓是否知道,是否他也在瞞着自己。
這京裡的人,到底有幾個是對自己坦承相見?還是說,真的每一個人都握有她一份秘密,足以將她擊得潰不成軍的秘密。
然後任何人,都可以上來對自己說一番,享受着自己的絕望和痛苦。
“傅問漁,相信我,我所隱瞞的,都是爲你好的。”方景城將她輕輕攬進懷裡,他心底亂如麻,不比傅問漁好幾分,只能拉過一張黑布通通蓋住不看,就讓這黑色一直黑下去吧,黑到他的心臟都看不出血的顏色,黑到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黑到……喪盡良心。
傅問漁卻不敢再貪婪這胸膛的溫暖,細小的雙手推開他,冷靜到無情的聲音說道:“多謝王爺今日相救。”
傅問漁對她自己,總是狠得出乎常人想象。
方景城看着空空如也的胸口,仰起頭來,看着穿過屋頂照進來的陽光,連苦笑的力氣都提不起。
一開始,傅問漁並沒有想過方景城會來的,她乾脆就沒打算告訴方景城這件事。
那藥是她前幾日交給花璇的,說馬上就要用上,讓她好生保管。可是傅問漁不見了這麼大的事,花璇和畢苟哪裡敢瞞住方景城?那瓶藥便是在半路花璇交給方景城的,是何用處連花璇都不知。
過了好幾日,她們才品出這藥的妙處來。
傅啓明雄風重振,在紅粉樓裡泡了整整三天未歸府,一舉擊破了他不行的“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