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棠之凝望她的臉龐,她在春陽中微笑的模樣,恬淡而令人心動。
猶如梨花,清淡卻又不失豔骨。
他垂眸,放下茶盞,語帶認真,“這世間最缺乏的,就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人。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若所有人都只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那麼這世間無疑將淪爲煉獄。”
“也許目前只有你一個人在爲了廢除奴隸買賣而努力,但這並沒有關係,總有一天,你的想法會成爲絕大多數人的想法。而你,是引領這場變革的先導者,你是大功之人,何來愚蠢之說?”
張晚梨微怔。
她來到大魏以來,目睹了無數奴隸悲慘的下場,於是勵志要改變這種現象。
可自始至終,並沒有人支持她。
所有人都覺得,這世界就是如此,不變革也很好。
如今……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壓抑許久的內心彷彿輕鬆起來,舉起茶盞笑道:“小女子以茶代酒,敬韓公子。”
“你不是小女子,你是女丈夫。”韓棠之笑着同她碰了碰杯盞。
悄悄躲在門邊偷窺的柳依依,望着兩人的笑顏,長長鬆了口氣,脣角也揚起一個甜甜的微笑。
另一邊,未央宮中。
連澈走後,君舒影過來探望沈妙言。
沈妙言身着鬆鬆垮垮的居家宮裙,靠坐在牀上,偏頭望着窗外瑰麗的牡丹花叢,淡淡道:“你有何臉面過來見我?”
君舒影在榻邊坐了,細長嫵媚的丹鳳眼斜挑着山光水色,輕柔地爲她掖被角,“都是我不好。”
沈妙言從他手中拽出被子,皺着眉頭看他,“我讓你進來,不是爲了聽這一句話!”
君舒影收回手,目光有些黯淡,“小妙妙,你該明白,大周權勢再盛,可有些地方,也是說不上話的,譬如魏國宮廷。你恢復身份,就等於恢復和魏長歌的婚約。比起我和君天瀾,魏長歌纔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這一點,我和他都無法容忍。”
“所以你們就選擇讓我失去親人?”沈妙言不解,“君舒影,這是掌控,這不是愛啊!”
寢殿陷入沉默。
窗外微風浮動,花影斑駁。
不知過了多久,君舒影才低頭輕笑,“對不起……”
沈妙言攏在袖中的雙手緊攥成拳,“你走吧!”
君舒影薄脣輕抿,半晌後,忽然問道:“國宴上,我看得出來你和鬼帝關係匪淺。你去過鬼市?”
“與你何干?”
君舒影強硬地握住她的手,迫使她攤開掌心,只見紅潤的手掌上,赫然有一道淺淺的淡金色疤痕。
沈妙言掙回手放進被子裡,目光躲閃,“你做什麼?”
“你用你的性命做代價,換取了什麼?!”君舒影臉色逐漸變得凝重。
“我說了,與你無關!”
“小妙妙——”
“你走開!”
君舒影一把攥住她的雙肩,眉頭緊皺,“我就是從鬼市出來的,我太瞭解那裡的一切了!五年前鬼帝更迭,如今這位鬼帝心狠手辣更甚我師父,你與他做交易,簡直是自尋死路!”
“師父?”沈妙言詫異。
“是。我很小的時候就被父皇送到鬼市,是前任鬼帝親自調教我功夫。”
沈妙言忽然恍然,十九瓣蓮花是鬼市的圖騰,怪不得君舒影也常常喜歡用蓮花做紋飾……
“師父去的突然,他的女兒如今也不知去向。”君舒影在軟榻上坐了,突然有些頹然,“可鬼市易主之後變化良多,門從哪兒開我都不知道,想調查師父的死因也沒辦法……”
“前任鬼帝的女兒?”沈妙言無端想起七星樓第八層的那位美人姐姐。
“嗯。”君舒影頷首,“非常漂亮的女子,很賢惠,是我師姐,當初對我很照顧。”
沈妙言試探着道:“她是不是也很擅長跳舞?”
“是。說起來,她的反彈琵琶也跳得極好。”
沈妙言搓了搓手,“我……我好像知道她在哪兒。”
沈妙言把君舒影帶去了鬼市。
兩人都身着男裝,行走在燈火璀璨的重樓之間,四周熙熙攘攘全是各種稀奇古怪的人。
君舒影搖着把摺扇,不時朝四周張望,那些小攤小販皆都籠着層陰森森的黑袍子,一眼望去,賣的東西稀奇古怪,連賣頭蓋骨的都有!
薄脣揚起一抹輕笑,“多年未曾踏足,鬼市還是原來的模樣。”
正說着,有形容瘋癲的婆子在攤子後面手舞足蹈:“人心、人心!賣新鮮的人心!”
兩人看過去,那攤子上果然擺着四五顆心臟,血淋淋的甚是可怖。
一名扮相怪異的小童奔過來,臉上塗着兩坨圓圓的紅胭脂,用銅錢買了一顆心臟,喜滋滋地捧起來就吃。
沈妙言一陣惡寒,急忙拽了君舒影離開。
君舒影輕嘆:“這纔是鬼市啊!”
兩人很快來到七星樓下,沈妙言仰起頭,“喏,你看她是不是你師姐。”
君舒影望過去,儘管距離頗遠,可那神態那身形,錯不了的……
丹鳳眼中流露出眷念,他忙大喊出聲:“師姐!”
上方的姬如雪怔了怔,低頭望向下方,放在橫欄上的手不禁驟然握緊,呢喃出聲:“阿影……”
“師姐,你怎麼會在那兒?!”君舒影急了,“你等着,我馬上去找你!”
沈妙言跟着他跑到七星樓下,守衛面無表情地攔住兩人。
沈妙言忙道:“我是連澈的姐姐!”
守衛仔細打量她幾眼,見的確是熟悉面孔,這才放人。
而此時七星樓第八層,姬如雪呆呆望着下方,雙手止不住發顫。
房中撫琴的男人停了下來,“在看什麼?”
姬如雪隱去眼底的晦暗,含笑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依戀地挽住他的手臂,“沒什麼!你怎麼不繼續彈了?很好聽呢!”
鬼帝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將她的雙手按到琴絃上,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想聽雪兒彈一曲。”
姬如雪天真地歪了歪頭,“彈什麼好呢?”
鬼帝偏頭親了親她的側臉,脣角邪肆地勾起,“《十面埋伏》,如何?”
姬如雪的手指,不可自抑地輕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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