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拍開他的手,自個兒爬起來,又低頭拍了拍衣裙。
魏思城並不在意,挽袖斟了杯茶,“如你所見,那些少年郎,全是各大世家送進宮的。你不願用他們伺候,知情的曉得你是心中早有良人,可不知情的,只道你大魏皇族看不起他們,不肯與他們結親。”
沈妙言坐下來,接過他遞來的茶,“我最大的願望便是收復家國、手刃仇人,如今我辦到了,大魏的局勢也在欣欣向榮。既如此,我爲何還要再搭上自己的姻緣?若非小雨點如今還小,我早就乘船東渡,去找我四哥了。”
“在其位,謀其政。陛下,在沒有能力徹底掌控大魏以前,我勸你,還是不要和世家大族作對。無論是廢除奴隸還是你要推行的其他政策,皆都少不了他們的支持。”魏思城抿了一口清茶,深深凝了眼沈妙言,搖着輪椅準備離開。
沈妙言的指關節輕輕叩擊着桌面,望向他的背影:“你與小雨點,相處得如何?”
“那孩子是可造之材,我自當傾盡心血培養他。”魏思城聲音淡淡,離開寢殿後,往拐角的雕花遊廊而去。
沈妙言走到榻前躺了,頗爲煩悶地咬住從織金帳幔上垂下的八寶瓔珞。
不知過了多久,圓桌旁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黑袍男人,生着陰柔的臉龐,削薄的脣含着淺笑,一邊喝茶,一邊漫不經心道:“這皇位,你坐的大約也不快樂吧?”
“與你何干?”沈妙言盯着帳頂,似是對他的出現習以爲常。
無寂低笑幾聲,指間出現了一隻短短的竹笛,隨口吹了幾聲。
沈妙言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純淨瞳眸漸漸迷濛起來。
竹笛聲滅,無寂勾起嘴角:“與世家大族聯姻,也沒什麼壞處。我的娃娃,在最短的時間內,在魏國站穩腳跟吧。你可一定要,代我守好這狹海以西的江山……”
他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原地。
沈妙言瞳眸瞬間清明,偏頭望去,只見風影簾動、人去茶涼,只圓桌上留着一隻錦盒。
她站起身,赤腳走到圓桌旁,發泄般將那錦盒擲了出去。
“砰”一聲響,引來躺在房頂上看月亮的連澈。
他從窗戶進來,望見地面多出來的錦盒,不禁大步走過去撿起來,沉默地打開,就看見裡面絲絨布上躺着的丹藥。
“這東西,姐姐寢殿中原是沒有的。”連澈低聲,“有人進姐姐殿中了?”
“呵。”沈妙言在榻上坐了,隨手翻開書卷,“每晚都來。”
連澈向來玩世不恭的的桃花眼中,現出一抹凝重。
他捏碎了那枚硃紅丹藥,“我每晚都守在姐姐屋頂上……那個人竟能無聲無息地進來,連我都察覺不到……姐姐,他是誰?”
沈妙言煩躁地合上書本,望着那丹藥在他手中化作齏粉,胸腔中越發難受得緊,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了五臟六腑,令她坐臥不安。
她皺起眉尖,語帶怒意:“出去!”
連澈沉默了下,轉身離開寢殿。
月華如水,沈妙言拎着裙角奔到地上,剛想捧起那齏粉,一陣風從大開的窗戶吹進來,粉末立即被吹的無影無蹤。
她跌坐在地,難受地抱住腦袋,整個人宛如墜入地獄,冰火交加,不得安生。
紅衣少年靜靜立在門外,從門縫中把她痛苦難安的表情盡收眼底。
清秀如畫的面龐上,蘊出一股不忍,那垂在腿側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
拂衣抱着繡籃從遊廊一端走過來,正是要準備在外面守夜的。
連澈擡手,示意她退下。
拂衣愣了愣,觸及到他野獸般能吞人的目光,又望了眼傳出古怪喘息聲響的寢殿,心中大駭,莫非陛下她竟然真的臨幸了那些美少年?
否則,這沈將軍緣何如此生氣……
她不敢多做逗留,驚恐地快速回自己廂房了。
直到月上中天,寢殿中的動靜仍舊沒有停止。
沈妙言青絲亂舞,瞳眸四周隱隱可見一圈暗紅。
她發瘋般把殿中的桌椅都掀翻在地,連擺放着貴重古董的博古架也不能倖免。
“區區丹藥而已,莫非我還不能扛過去了?!”她赤腳站在白霜般的月光中,殷紅的鮮血從玉蔥般的指尖一滴滴淌落在地,笑得猙獰而扭曲,“無寂,你要控制我,我偏不讓你得償所願!管你是何方神聖,你敢用藥物控制我,我定要你死無全屍!”
她吃了數月的丹藥,平素表現與往常無異,可如今乍一斷,竟像是換了個人般,看起來無比殘酷血腥。
她踉蹌幾步,堪堪扶住拔步牀,只覺周身宛如被成千上萬只螞蟻咬噬,癢痛得她恨不能殺了自己。
發紅的瞳眸望向掛在牆上的彎刀,那目光宛如荒漠中看見水源的商客,她毫不猶豫地上前,摘下彎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恰在這時,連澈及時進來,一把奪過彎刀,狠狠把她抱在懷中,掐着她的面頰迫使她擡起頭:“你瘋了?!”
沈妙言在他懷中喘息得厲害。
他身上攜着淡淡的蓮花香,安神般格外好聞。
她近乎貪婪地嗅着這香味兒,緊緊抱住他勁瘦的腰身。
連澈暗暗皺眉,擡起手,輕撫她纖瘦的脊背。
角落的青銅枝形燈盞,漸漸燃盡。
沈妙言嗅着那蓮花香,狂潮涌動的心緒,終於漸漸平復。
她鬆開手,寒着一張蒼白小臉,轉身往牀榻走去。
連澈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給扯了回來。
沈妙言仰頭望向他,昔日比她還要矮的小少年,如今也需要她仰着頭,才能看見他的臉。
連澈低頭,平靜地注視只及到自己胸口的姑娘,她的臉色很蒼白,琥珀色雙眼中,隱隱可見盈盈水光,還有些許茫然無措。
他俯下身,鼻尖貼着她的鼻尖:“難道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嗎?你究竟是怎麼了?那個傷害你的人,究竟是誰?”
沈妙言眼圈泛紅,“知道又如何,這世上,沒人是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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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猶如跗骨之蛆,從南境到北郡,再從北郡到燕京,他如影隨形,無論是防守嚴密的軍營,還是高手雲集的皇宮,他都來去自如。
連四哥都打不過他,更何況連澈……
連澈擡手,撫上她潔白柔嫩的耳垂,輕輕捏了捏,修長漆黑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
沈妙言被他捏得很不舒服,下意識往後倒退數步。
連澈步步緊逼,直到她的後背撞上冷硬的拔步牀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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