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此寂靜。
青雲臺外,夜雪簌簌飄落。
皇宮處處燈火通明,唯有這處樓閣,只閣頂上亮着一盞燈火。
北風從牆體縫隙間侵入,把燈籠裡的火焰吹得明明滅滅。
昏暗的光影中,沈妙言偏頭望向身邊的男人,聲音壓得很低,“四哥,你醒了啊?”
“嗯……”君天瀾聲音低啞,仍是閉着雙眼,“你怎麼來了?”
“我放心不下你。”沈妙言朝他依偎得更緊些,難得的乖巧懂事,“四哥,你安心養傷,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君天瀾薄脣抿起淺淺的弧度,緩緩睜開眼,側過身,大掌輕輕攬住她的腰身,“妙妙……”
“我在。”
感受着懷中又香又軟的姑娘,君天瀾低頭親了親她的臉蛋,問道:“外面局勢如何?”
“聽君舒影提起過,顧家一系,因爲參與這次宮變,除了征伐洛陽的顧靈均,其餘人等皆被罷官免職,似乎正在接受大理寺的調查。”沈妙言伸手,輕輕觸摸他的眼睫,“顧皇后和懷瑾都被禁足,夜凜他們並未回府,想來是去別的地方暫時避難了。”
男人垂眸,暗紅色瞳眸中情緒莫測。
深夜的青雲臺,處處冰冷刺骨。
牀上破舊的薄被,無法提供絲毫溫度。
沈妙言輕手輕腳地抱住沉默的君天瀾,用自己的體溫,給予他寒夜的溫暖。
翌日,天明。
沈妙言從牀上起來,活動了下僵硬的身體,回頭望向裡側,君天瀾似乎還在熟睡中。
她俯身親了口他的額頭,起身去樓下找吃食。
剛走到樓下,外面響起解鎖聲,一名小太監推開門,提着只食盒跨進來,看見沈妙言站在這兒,頓時嚇了一跳。
沈妙言上前拿過他手中的食盒,淡淡道:“我是樂陽郡主,特地過來照顧我四哥的。”
那小太監猶疑地又望了她一眼,這才離開。
沈妙言打開食盒瞄了眼,裡面只擺着一碗白米粥,稀得能清晰看見碗底沉着的幾口米,叫人半點兒食慾都沒有。
她胸腔中騰起一股火,把食盒蓋上,大步衝出了青雲臺。
宮中人認得她是聖上親封的正一品樂陽郡主,因此沒人敢攔她,她一路暢通無阻地衝到御膳房,高聲道:“管事的呢?!”
御膳房中的廚子、宮女、嬤嬤等人面面相覷,過了會兒,纔有位端着拂塵的大太監慢條斯理地走出來,陰陽怪調道:“鬧什麼?鬧什麼?!”
有小太監在旁邊輕聲道:“張公公,是樂陽郡主來了。”
沈妙言看過去,他約莫近四十歲,生得白面無鬚,一派威嚴,想來便是御膳房的掌事太監了。
她冷笑了聲,把那碗白粥從食盒中取出來給他看,“你問本郡主鬧什麼?!我倒要問問你,你給是我四哥送的是什麼!”
張公公瞟了眼那碗白粥,扯了扯脣角,“咱家還以爲樂陽郡主大駕光臨,是有什麼要緊事兒……如今咱們御膳房開支可緊着呢,一個廢太子,有白粥喝已經不錯了,怎麼,他還以爲他是龍子鳳孫嗎?他還想吃什麼?龍肝鳳膽?!呵呵……”
他的神情驕傲又輕蔑,儼然沒把君天瀾和沈妙言放在眼裡,轉身欲走。
沈妙言氣不過,幾個箭步衝上前,直接把那碗清水似的白米粥扣到張公公腦袋上,“你自己吃吧!”
張公公整潔的頭面被潑了一碗粥,頓時整個人都化作落湯雞,擡手抹了把臉,氣得翹起蘭花指,指着沈妙言,半晌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你……你……”
“我什麼?!”沈妙言揚起下巴,又轉向御膳房那些看熱鬧的人,聲音冷厲,“你們給本郡主記着,栽進深淵的龍,未必就沒有再青雲直上的機會!”
她鮮少有這般潑辣的時候。
所有人呆呆望着她,她一身緋紅衣裙,眉宇之間都是霸道與冷豔,國色天香,不過如此。
張公公眼底都是驚豔,卻很快遮掩去那抹豔色,咳嗽了聲,湊到她面前,諂媚道:“好郡主,這次是御膳房的錯。您等着,奴才馬上就叫人趕緊重新做一份早膳,親自給那廢物——廢太子送去!”
沈妙言怕他們在食物中動手腳,於是在一張大椅上坐了,冷聲道:“我就在這兒等着!”
御膳房很快忙碌開,不過一時半會兒,就有一粥三菜出鍋。
都是冬日裡難得一見的鮮菜,御膳房的廚子手藝好,菜餚盛在盤子裡,看起來鮮豔欲滴,叫人胃口大開。
沈妙言自己也有些餓,於是叫他們又多煮了一鍋粥,這才滿載而歸。
張公公笑眯眯目視她遠去的背影,旁邊有小太監好奇地問道:“張公公,您爲何要這麼給樂陽郡主面子?”
張公公老謀深算地瞟了他一眼,問道:“呆子,你瞧那樂陽郡主,好不好看?”
小太監望向沈妙言窈窕纖細的背影,面頰微燙,“自然是好看的……”
“哼,瞧你張爺爺晚上出手,把她弄到咱們院子裡,好好玩玩……”
宮中無趣,他們雖然沒了根,可到底是男人,因此在宮閨裡,總能想出些亂七八糟的噁心法子,狎玩貌美的宮女。
那小太監有點兒懵,“可是張公公,她可是聖上親封的郡主啊!”
“郡主又如何,搭上青雲臺那個廢物,皇上只會怒不會喜。咱們玩了她,說不準,皇上心裡還暗自高興呢!”張公公挑眉,一派老謀深算模樣。
小太監有點兒激動,搓了搓手,他這輩子都沒碰過那麼漂亮的姑娘,若能碰一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卻說沈妙言弄到早膳,一路提進青雲臺,爬上高樓,卻見君天瀾已經起牀,穿一套素白的粗麻中衣,披着件鬆鬆垮垮的墨色外裳,青絲垂在腰後,正盤膝坐在窗邊的蒲團上,對着矮几臨字。
慘淡的冬陽從窗外灑進來,他的面色也是同樣的慘淡。
然而那雙鳳眸,卻蘊着一點光彩。
彷彿他無論至於何種境地,都不會絕望。
像是屹立於懸崖峭壁的松柏。
她把兩隻食盒提進來,脆生生地喚他:“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