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光影中,男人的眼淚一顆顆滴落進她的脖頸間。
灼熱,卻又冰涼。
那淚水順着少女白膩的肌膚,緩緩滑落進她的羅裳裡,透出悽迷的豔麗。
沈妙言扶着他的腦袋,她從沒有看過四哥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一直都覺得他很強大,眼淚這種東西,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
此時此刻,她彷彿看見很多年前,她的四哥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少年,跋山涉水不遠萬里回到鎬京,想見他爹爹一面,想與他爹爹親親熱熱。
然而最後他什麼都沒得到,他只能衣衫襤褸站在遠處,眼睜睜看着他爹爹與另一個孩子親近。
這麼多年過去,或許連他自己都以爲,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一無所有隻能看着別人幸福的小孩,他早已成長爲頂天立地的男人。
可實際上,那個一無所有、孤單無助的孩子,一直都住在他的心裡。
他的渴望,從沒有停止過。
沉默中,她忽然拉着君天瀾的手,輕輕覆到她的肚子上,“四哥,你還有我和寶寶……”
男人擡起頭,透過朦朧淚眼,清晰地看見她臉上的溫柔。
原來當初那個只會在他懷裡哭泣的小姑娘,早已長成亭亭玉立、善解人意的女子。
薄脣微翹,他把她緊緊箍在懷中,聲音嘶啞,卻含着幾分熨帖,“妙妙……”
沈妙言仰起頭,看見他眼下都是青黑,於是軟聲道:“四哥操勞軍務辛苦,還是睡一覺吧。”
男人聽話地點點頭,抱着她上了書房的牀榻,就算入睡,也不想鬆開手。
沈妙言由他抱着,凝視他合起眼睛的模樣,伸手輕輕爲他撫平緊鎖的眉間。
又過了會兒,見他似是睡着了,她才起身,從書房出來。
她掩上門,轉身時卻瞧見顧欽原、李斯年、夜凜等人正巴巴兒地瞅她。
“看我做什麼?”少女挑眉。
“表兄他,如何?”顧欽原望了眼書房大門,輕聲問。
沈妙言滿臉認真,“需要冷靜和休息,今天你們別進去打擾他了。”
衆人點點頭。
“我去城樓上轉轉。”少女說着,擡步離開。
錦州城與明州城遙遙相望。
她登樓遠眺,看見明州城上的旗幟盡皆換成了雪白,守城士兵們也都穿着銀白鎧甲,似是祭奠。
她默默看了會兒,頭也不回道:“咱們這兒的旗幟和着裝,也都換成白色的吧。”
夜凜應了聲是,立即去吩咐衆人了。
少女抿了抿脣瓣,又道:“夜涼。”
夜涼鬼魅般出現在她身後,“郡主有何吩咐?”
“遣人去明州,就說天子已逝,爲服喪,我們這邊願意與其約定,休戰三天。”
夜涼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掠過敬佩,“卑職親自去傳話。”
說罷,如風般消失在原地。
君天瀾醒來時,已是日暮。
房中瀰漫着肉糜粥的香味,面容沉靜的少女坐在牀邊看書,見他醒了,於是起身擰乾水盆裡的帕子,給他擦臉。
“什麼時辰了?”男人握住她的手腕,眼底隱隱可見緊張之色。
沈妙言望了眼窗外的夕陽,笑道:“四哥在擔心軍營裡的事?放心,軍營裡有顧欽原和李斯年看顧,不會出幺蛾子的。”
說着,又把她改換旗幟顏色的事說了一遍,“……四哥這次起兵本就理由不足,如今服喪,也是情理之中。好歹叫百姓知道,四哥也是注重孝道的,如此也能挽回些微名聲。”
她端來肉糜粥,舀起一勺遞到君天瀾脣邊。
君天瀾吞食下去,“妙妙如今做事,倒是越來越穩妥了。”
“是四哥教的好。”少女笑吟吟,又餵了一勺過來。
君天瀾吃下,忽然拿過粥碗和勺子,也舀了一勺送到沈妙言脣邊。
沈妙言從不會浪費他的體貼,於是含笑吃下。
“吃東西總是不肯好好吃。”男人說着,取出帕子,給她把脣角的粥擦拭乾淨,又餵了一勺。
少女彷彿故意和他作對,又弄得脣角上沾了不少汁液。
君天瀾擡手,正要幫她擦拭,忽然又頓住,俯身到她面前。
他的氣息很灼熱,帶着特有的霸道與強勢。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晶瑩紅潤的脣瓣上。
下一瞬,舌尖捲過她的脣角,把殘餘的粥汁盡數吞進口中。
少女的瞳眸倏然放大。
男人薄脣挑着幾分笑容,與她拉開距離,“嗯,乾淨了。”
“登徒子!”沈妙言沒好氣。
“與夫君就是這麼說話的?”
“不理你了!”
少女面頰微燙,奪過他手中的粥碗,飛快離開房間。
君天瀾靠坐在牀榻上,含笑看着她害羞的模樣,鬱卒的心情在這一刻徹底平息。
這些年,他失去了很多,卻也得到了很多。
若是妙妙能一直陪着他,今後的生活,一定會很幸福吧?
沈妙言奔到外面,紅着臉盯着腳尖,走了幾步,卻差點撞上人。
“妙妙!”
那人清脆開口。
沈妙言擡頭,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阿陶?!”
謝陶笑眯眯拉起她的手,“我是剛剛纔到的!殿下遣人回鎬京,把將領的家屬們都接了過來……你瞧!”
沈妙言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見城樓下有好多輛馬車過來。
琥珀色瞳眸中掠過了然,如今君烈駕崩,鎬京城定然大亂,將士們掛心家屬,定然沒辦法好好打仗,如今四哥把他們的家眷接到身邊,也好讓他們放心地打仗。
謝陶揹着個小包袱,小心翼翼拉了拉沈妙言的衣袖,“妙妙,欽原哥哥他……他在哪兒呀?”
沈妙言回過神,好笑地捏了把她的臉蛋,“就知道惦記你家男人,真沒出息。”
謝陶臉紅得厲害,腦袋垂得低低,彷彿生怕被沈妙言看到臉上的紅雲。
沈妙言故意嚇唬她:“你的欽原哥哥,前些日子救了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如今正打算迎娶那姑娘做妾室呢。你這趟倒是來得正好,明兒就能喝到他小妾敬你的茶了!”
謝陶聞言,倏然睜大眼眸,連聲音都發起顫來:“小妾?欽原哥哥他,要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