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3082
“陛下,要淡定。”內監見宣慶帝披着外衣在殿中喜滋滋的走來走去,急忙勸解。
宣慶帝睡不着了。
他擺擺手:“走走走,咱們去曲貴妃的宮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喏!”內監應了一聲,上前來給他穿衣服。
剛扣了幾個釦子,宣慶帝卻一把推開他的手,將滿臉的喜氣都壓了下去:“算了算了,都這個時辰了,去貴妃的宮裡做什麼。她最近身體都不太好,還是不去打擾她了。哎,難得信之想帶個人來給朕瞧瞧,朕都糊塗了。”
他重新回去躺下,翻來覆去中琢磨着一些事,想起朱信之爲這個朝廷的犧牲,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嘆氣。
這一.夜,宣慶帝睡得尤其晚。
同樣睡不好的還有朱信之。
沿着宮門走出來,馬車咕嚕嚕的往淮安王府開去,他的心裡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說不太清楚。
經過謝府門前時,瞧見謝府大門緊閉,他讓孤鶩將馬車停在當初裴謝堂翻出來的那片圍牆邊,一時有點迷茫。
告訴父皇,是對,還是錯?
明日帶她入宮去見父皇,她是肯,還是不肯?
當然,最擔心的是,她這個人一向不服從管束,要是在父皇陛下言語衝撞或是行爲輕狂了一些,又該如何是好?父皇不像自己,自己不愛計較這些,但父皇是陛下,是天下之主,皇家的威儀不容踐踏,到時候天子一怒,他能否保得住她?想到後來,竟想到了要不要給她馬上送一個教導嬤嬤過去,先教教她規矩再說……
百轉千回,等從謝家回到淮安王府時,夜更深了。
朱信之並未因爲去這一趟就心靜,反而更亂了,回府路上,想到錯綜複雜的門閥關係,想到自己要面對的局面,越發不確定此舉是對是錯。
這一.夜,宣慶帝只是睡得晚,朱信之呢,他直接無法入眠。
睡得好的只有裴謝堂這個無知無覺的傻瓜。
因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她一.夜好眠,夢都沒做一個,一覺就睡到了早課時間。謝遺江早就去上朝了,謝霏霏自打謝依依去世後就格外消沉,已出府去同她的母親樊氏住一些時日,偌大一個謝家,就只有裴謝堂一個正兒八經的主子。
沒人管沒人問,她樂得自在。
練完了早課回來,一進滿江庭,她就看見了朱信之。
頎長的背影負手而立,站在院中開敗了的桃花下,他今日身穿了一身白色的素袍,一頭漆黑的長髮用素簪子盤好,清俊容顏更是出衆。
“鳳秋!”裴謝堂歡喜的喊他。
朱信之回頭,臉色沉沉的從她臉上掃過:“你去洗漱一番,隨我入宮一趟,有個小忙需要你幫我。”
“什麼忙?”裴謝堂很好奇。
朱信之推她:“去了你就知道。動作快點,孤鶩的馬車還在大門口等着。”說着,又扭頭吩咐一旁忙碌的籃子:“籃子,給你家主子打熱水來。”
籃子應了一聲,小跑着去了偏房,不多時,卻是霧兒端着熱水回來。
這丫頭是第一次見,朱信之不免追着裴謝堂問了幾句,裴謝堂輕描淡寫的說是從伢婆子那裡買來的丫頭,將兩個小丫頭的來歷說了一遍,朱信之便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只催促着她動作快一點。
裴謝堂洗了澡,籃子已端上來一身嶄新的衣衫,雙眸亮晶晶的說:“小姐,今日就穿新作的這一身吧。小姐這是去宮裡,宮裡貴人多,咱們不能失了禮數。”
“好。”裴謝堂見衣服並不花哨,一襲淺淺的綠紫,便笑着應了。
等她打扮完畢,半個時辰過去了,朱信之等候在門口,見她出來,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裴謝堂個子高,皮膚也白,這一身衣服很襯她的膚色;籃子手巧,給她盤的髮髻雍容典雅,與平日裡的氣質完全不同,少了幾分張揚,多了幾分優雅,輕輕走動時,甚至還有些貴不可言的氣勢,格外好看。他有些看傻了眼。
裴謝堂走到他身側,她彷彿對自己穿什麼、是美是醜毫不在意,見他直了眼睛,才提起裙襬轉了個圈,有些擔心的問:“是不是不好看?”
“挺好。”朱信之咳了一聲,不想讓人發現他的失態。
兩人一起出發,孤鶩在大門口等着,瞧見朱信之帶着一個高挑秀美的女子出來,第一眼竟沒認出裴謝堂來。
仔細看了後,忍不住驚呼:“三小姐,你這是去變臉了嗎?”
“我窮慣了,難得穿件漂亮衣服,嚇着你了吧?”裴謝堂滿臉體貼內疚,隻眼中狠狠的警告之色,顯然很不滿。
孤鶩搔搔頭:“上次在溫家三小姐穿宴服,我明明見過。但當時三小姐臉色不好,哪像現在這般光彩照人?嘖嘖,女人啊,果然要靠愛情的滋潤才行。”
“閉嘴。”朱信之低喝。
孤鶩悻悻的撇了撇嘴,好吧,如今三小姐是有人罩着的人,不能再輕易編排了。
只可憐了他,說不得王爺,如今三小姐也說不得了。
王爺哎,你這短,護得是着實一等一!
裴謝堂已差點笑倒在籃子的懷裡。
一路歡聲笑語,很快就到了宮門前。朱信之並未着急下車,而是挑起車簾子,看了一會兒前方,才說:“這會兒已經下朝了,朝臣們正從乾清門陸陸續續的出來,咱們等一會兒再進去。你在車上,不要隨意亂看,更不要下車。”
“哦~”裴謝堂悶悶的應了一聲,轉頭問籃子,語氣很鬱結:“爲什麼要躲着,難道我很拿不出手嗎?”
籃子也鬧不明白,剛想說話,卻見朱信之下了馬車。
緊接着,馬車邊便傳來男人之間的噓寒問暖:“王爺今日怎麼不去早朝?”
“剛從宜州回來,父皇特准我歇息。”是朱信之淡淡的、平靜無波的回答。
“那殿下怎麼這個時候入宮?”有人笑着問。
朱信之似乎是笑了:“因先前在宜州,沒能在新月時入宮看望母妃,父皇特意給我補了一面,我是特意來看母妃的。”
“哦哦,那臣就不耽誤殿下母子團聚了。”
“殿下,告辭。”
“王爺,多保重身體。”
一行人都跟他寒暄,透過若隱若現的紗簾,裴謝堂瞧見幾個人圍着朱信之,他左右說着話,誰都不曾冷落。轉眼間,這波人走了,另一波人又來問候,朱信之就站在原地,便送走了兩三波人。最後一波來打招呼的卻是熟人。
“王爺,小女昨天沒給殿下添亂吧?”是謝遺江。
裴謝堂一聽就知道,頓時滿臉黑線。
她的爹對她實在是太不信任了。
朱信之背對着他,她看不見這人的表情,只聽見語帶笑意:“廷尉大人多慮了,三小姐是個很有趣的女孩子,昨日帶我見識了一番市井裡的醫術,信之收穫良多,還得感謝三小姐。廷尉大人這是要回府還是回衙?”
“回衙,前幾日病着,積壓的公務都快堆了一桌子了。”謝遺江咳了幾聲,拱了拱手。
“貴府小姐的事情,信之在外有所耳聞,廷尉大人節哀。”朱信之也行了個禮,又說:“那廷尉大人處理完公務,就早些回府去吧,不要在外耽擱。”
“是。”謝遺江客套了一番,便告辭了。
他走後,朱信之便重新撩起簾子,伸手遞給裴謝堂:“走吧。”
裴謝堂跟着他,這才知道他方纔不讓她下車,原來是爲了不遇到這些人,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尷尬——尤其是謝遺江,要是讓他看見自己跟着來了宮裡,怕是第一個就不饒自己。
從乾清門入宮,一直走了一炷香時間,纔到了一座宮門前。宮門上,“慶林宮”三個大字,讓裴謝堂吃了一驚。
慶林宮……這是曲貴妃的宮殿呀!
朱信之竟然是帶她來了這裡!
她心中一沉,臉上卻做出一副從未見過的新奇樣子,似乎緊張的拽了拽朱信之的衣帶:“鳳秋,這裡是哪位貴人的宮殿?”
朱信之輕輕抓住她的手,有些歉意,但很柔和的解釋:“這是慶林宮,是我母妃的宮殿。”
“爲什麼要帶我來見貴妃娘娘?”她歪着腦袋,看着朱信之的表情很是疑惑:“是王爺要帶我來的,還是貴妃娘娘已經知道我了……”
這宮裡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從前,慶林宮她回來時必定造訪,如今,卻是有點不敢來。
朱信之淡淡答:“不是我母妃讓我帶你來的。”
“那就是你自作主張。”她捂住嘴.巴,一時間,眼中忽覺有點暖,鼻頭微酸。
從前,她還是泰安郡主的時候,曾經無數次想同他一道來拜見貴妃,但他從不與自己同行。要麼自己先來,要麼,就是他故意錯開。更別提,他會有主動提起帶她來的時候,眼下,她曾經想過無數次的執念就突然就成了真。
朱信之扭頭看她:“是父皇讓我帶你來的。”
宣慶帝?
裴謝堂猛地將手一縮,震驚之餘,更有幾分後怕,腳下不停,一步都不想走。從入獄到身死,宣慶帝一次都沒召見過她,連個伸冤的機會都沒有給。對這個人,她心裡的怨氣不少,在沒真正做到無動於衷之前,她不想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