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說收稅的事,晉商反對收稅,主要是反對收自己的稅。如果國舅能夠答應高擡貴手,放過晉商裡某一派系人的稅不收,而去收其他派系的稅。馬東家對於這種收稅政策,只會鼓掌叫好,雙手錶示歡迎。這幕後牽扯到的,必然是充滿了骯髒甚至是血腥的交易,但是表面上又有收復河套這個光彩的外殼,任誰也難說閒話。
無論是十五文的底線,還是宣大之兵恰到好處的出機時機,想必都是雙方秘密聯絡的結果。經此一敗,惠民錢莊內的權力格局,也將重新洗牌,晉商沒輸,但是他柳大掌櫃輸了。
就在他頹然不語,萬念俱灰之時,眼光無意中在鄭國寶身後掃過,忽然定格到嶽不羣身上,心頭狂喜:看來當初布的那個後招是對的,這回總算天不絕我。雖然輸了一招,但是還留下了翻本的希望。
那邊王煥章卻已是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在河套股上,壓了太多身家,若是當真漲起來,自己到時候拿什麼去還那些股份?他富裕是不假,可是沒有那麼多現金啊。難道要賣掉那些土地?他強自鎮定道:“縱然贏了一陣,又怎麼樣?宣大是客兵,不能久處外地,到時候還要回關駐防。再說萬一韃虜寇關,宣大有閃失,虜兵直逼京師,國舅,到時候便是鄭娘娘,怕也是自身難保。”
鄭國寶道:“沒想到王翁果然曉暢軍事,精通兵法。只是你還是沒算計明白。本來套虜居於各地,來去如風。勝易滅難。可是這回他們集中兵力圍困哱老協鎮,把自己的實力集於一處,我軍正好一網打盡,省去很多手腳。經此一敗之後,虜兵自保都有困難,老協鎮的人馬收拾他們也夠用了。此時的宣大精兵,應該已經去幫着郜軍門、梅公公他們去捉拿帶頭鬧事的亂兵。接着,便由秦軍五營。去對付套虜殘部,這一次復套之事,已經成了八分。再者,其實這消息是三天前的。只是你們傳遞消息的人,都被我拿了,然後我讓這軍漢藏了三天,再來報捷。就是爲了好讓你們陷的更深一些。”
王煥章這才知道是中了鄭國寶的詭計。不論是調動宣大精兵,還是與山西晉商取得聯繫,都不是朝夕之功。分明是他在大軍發行河套股之初,就已經想到了這後續幾步。之前的種種行爲,也無非是爲了誆騙自己繼續追加投資,而故意作態。手撫前胸道:“鄭國舅。想不到你年紀不大,詭計卻如此之多,心腸如此之狠。你可知,就爲你這一計,西安府內。有多人傾家蕩產,賣兒鬻女?就是壓這三天消息。就讓無數升斗小民,也把身家搭了進去。”
鄭國寶站起身來,憑窗遠望,看着下面百姓奔走相告,或喜或悲,或興高采烈,或哭天搶地。“那又如何?你說的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一家哭好過一路哭,一城哭好過一國哭。我的道理,你不一定認同,但是我爲什麼要你認同我的道理?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你們一上來就肯乖乖交稅,說不定現在我們就是朋友。正在聯起手來,坑其他不肯跟我做朋友的人。可是既然你鐵了心與我妹夫作對,那我挖坑埋你,又有什麼不對?至於在這個坑裡,還埋了誰,我不在乎。復套一戰,不知要死傷多少兵將,殺戮多少百姓。但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需要知道,最後河套是在大明的手裡;同樣,西安府多少人上吊投井,我也不在乎,我只需要知道,我的目的達到了。你們的財產,將裝滿我的這幾個箱籠,你們的土地得該名換姓,大部分成爲皇莊;礦稅監衙門穩如泰山,該交的稅,一個子也少不了。朝廷有錢發軍餉,有錢付犒賞,有錢給戰死者燒埋銀子。衙門貼出去不許私自買賣河套股的佈告,既然那些人不肯聽,那麼被坑死,也是活該。”
王煥章只覺得一口濁痰上涌,堵在喉嚨之內,吐不出又咽不下。憋的臉色泛紅,右手虛指鄭國寶,嘴脣顫動,卻說不出什麼。
鄭國寶道:“怎麼?老員外想要罵我是禍國殃民,與民爭利的奸賊佞幸?還有新鮮的詞沒有?這種陳詞濫調,我在京師帶着無敵大隊抄攤子時,聽的多了。如今局勢分明,大局已定,逞這種口舌之快,有什麼意思?咱們都是體面人,不是那鄉間泥腿子。輸了幾文錢就要罵爹罵娘罵祖宗,那也太丟人了。你能不能拿出點派頭,乾脆利落的認賭服輸?”
王煥章萬沒想到,鄭國舅居然還有姑蘇慕容氏的習慣,又是一副光棍嘴臉。他這種鄉紳,雖然吃人不吐骨頭,但平日裡,還總要維持個善人的假面具,與這種徹底不要面具,赤膊上陣的文混混比,就未免多了一層顧忌。
範無咎不比這兩人有心機夠沉穩,已經坐在樓板上,手捶木板痛哭起來。“俺的身家性命都在裡頭,這回可咋辦啊。”
甯中則冷笑道:“範團頭糊塗了。你本來就是丐幫的,這回還能怎麼辦,去乞討啊?難道丐幫的人,現在連討飯都不會了?”
正在此時,只聽下面傳來陣陣銅鑼開道之聲。有家人趴到窗口去看,忽然大喜道:“老太爺,是巡撫、還有佈政老爺,這回救星可算是來了。”
王家在本地勢力大,人望高,又與佈政王金榜是親戚。地方官固然要去王家門上遞帖子,求一道護官符,而巡撫、佈政、按察使等人,又何嘗不是王老員外的坐上賓?
國舅再狠,也不過是一個勳貴,大明的文官,幾時怕過勳貴?更何況,這河套股的事,也不是什麼魔教造反,佈政、巡撫或許能以糜爛地方,擾亂民生的名目,把這場荒唐的交易叫停。到那個時候,王家的一切,就都還有救。
過不多時,一陣樓梯響動之中,巡撫王璇、布政使王金榜、按察使朱巡三人魚貫上樓。這三位大佬,可以算的上陝西地面上的土皇帝,出身清貴,又有根基,若是聯手與國舅周旋,勝負還真難以預料。
王煥章急忙上前,不顧體面,搶先施禮“老撫臺,方伯,還有臬臺老大人。你們三位來的正好,老夫要鳴冤告狀。鄭國舅蓄意濫發河套股,擾亂我陝西民生,還私自出兵,擅啓邊釁。將來他一走了之,套虜復仇,遭殃的是我三秦子弟。還望三位老大人主持公道,還我陝西一個湛湛青天。”
其他幾位士紳也附和道:“王老員外說的極是。國舅罪大惡極,倒行逆施。還請幾位順應民意,抵制無良勳貴,驅逐國舅,還我陝西一片寧靜。”
那三人臉上神色都有些尷尬,尤其王金榜,刻意站的離王煥章遠些。不受他這一禮,搶先來與鄭國寶見禮道:“國舅。下官無能,僚屬之中,竟有人勾結奸商,還企圖僞造河套股。多虧國舅指點,纔不至於釀成大禍。當真是慚愧慚愧。”
王璇道:“王方伯也不必自責,老夫這巡撫乃是獨官,不一樣被人做了手腳。國舅要支十萬兩銀子救市,結果自始至終,這銀子便是始終發不下去。可老夫到現在,都沒查出來,這到底是卡在了哪個環節。”
朱巡道:“下官也是一樣,幾次催促西安府,要辦那些散佈流言的小人。結果卻是那小人越辦越多,而且他們還用起了懵懂童子,讓下官有心無力,今日特來請罪。”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