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之中,紅燭燃燒。
廳內張燈結綵,紅色綢緞飛架橫樑,大廳四周窗戶上更貼滿紅色的窗花剪紙。廳中人來人往,賓客如潮,聲響嘈雜,一切便都是那副紅紅火火的景象。滿眼紅光中,倒還有一絲金色混雜其間。那是一個大大的“壽”字,貼在面朝廳門的牆壁正中,那“壽”字之下的正堂間,一個穿着長袍馬褂的老者奔前走後,不斷同人招呼寒暄。
那正是晉陽大俠蕭半和,今天是三月初十,乃是蕭大俠祝六十大壽的日子。
蕭半和江湖聲望非凡,前來晉陽蕭府賀壽的武林人士絡繹不絕,蕭家的家丁們可最是興奮,廳裡的家丁前前後後忙裡忙外地張羅,廳外的便站在門口收名刺,扯開嗓子報信。只聽得一陣兒高喊,喊聲裡全是些知名的江湖好手,一會兒是“崆峒派李拙道人前來祝賀!”一會兒是“興漢丐幫範長老前來賀壽!”
現在,幾個家丁正叫道:“華山派嶽掌門前來賀壽!”
蕭半和滿臉喜色,早就迎出門來。廳內羣雄也頓時聳然動容,都道:“啊!是‘君子劍’來啦!”便有不少人已經站起來,紛紛抱拳施禮,但見廳門處,與蕭半和攜手踏進一人,書生打扮,青衫綸巾,輕袍緩帶,神情瀟灑,姿態雍容,他一邊走近,一邊同廳內衆人還禮,氣質儒雅,當真是君子之相。
池寒這時早已經坐在席間,也不由得站起來向那“君子劍”看去,心裡邊暗自驚叫:那便是有名的僞君子嶽不羣了!金庸的小說影響甚大,一些特別有名的人物更是早就深入人心,池寒雖然讀書不多,這嶽不羣的名頭也是知道的。
池寒倒是早就來到這晉陽蕭府了。那日馬春花沒一會兒也醒轉,他們從紫竹庵中出來,把林玉龍同田伯光分別埋在庵外遠處的紫竹林當中。
任飛燕仍是面容憔悴,衆人知道她悲傷過度,這是心結,也只能在旁不斷開導。終究,任飛燕稍微振作一些,喃喃道:“我還有孩子……我的孩子……”也不告辭,便即走遠。
衆人知道她同林玉龍之前爲了奪刀,把孩子寄養在別處人家,這是要去抱孩子了,也不阻攔。任飛燕既走了,剩下幾人便又不知往何處去。蕭中慧便問衆人,陸無雙本是逃出李莫愁的掌控而來,只要不被找到,去哪裡都成。馬春花倒是一切依着池寒爲主。
池寒略一沉吟,心底倒仍記掛着去晉陽大俠蕭半和壽宴上看看熱鬧的事情,但又惦念着馬春花的傷情,想要找個清靜地方供她養傷。
蕭中慧就大喜,刻意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道:“養傷去我家吧!我家大得很,清靜地方有得是。”她終於按捺不住心裡的喜悅,發出笑聲來,“哈哈,還有,我爹爹就是蕭半和啊。”池寒三人不由得都是怔住了。
再看蕭中慧,一張嬌羞的臉蛋上飽含着如許深情。她爲什麼那麼高興呢?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於是蕭中慧自告奮勇出錢僱了一輛舒適的華貴馬車,池寒他們一行四人,就早早地都住到了晉陽蕭府中來。一住月餘時光,池寒每日裡不是使刀弄棍、練習拳腳,便是去照料一下馬春花,再和陸無雙、蕭中慧談笑切磋,日子過得倒是充實。
馬春花在幾人的悉心照料之下,傷也漸漸地痊癒了,但腹部終究是留下了一條淺淺的疤痕。女子天性喜歡美麗,因了這疤痕,馬春花抑鬱數日,悶悶不樂,倒更顯憔悴。
而每每看到馬春花的憔悴模樣,池寒心中也感到越發急切。
他還不夠強,這一次連性命也差點兒丟掉,反倒要靠女人相救……他還不足以保得身邊的人周全。
只是這時再糾結埋怨也沒有用,功夫的境界也並非一兩天就能夠提高的,池寒只得更加努力地練功。倏忽間,就是月餘過去,到了晉陽大俠蕭半和的生辰。蕭中慧一早就起來忙上忙下那自是不用說,池寒、陸無雙,甚至連馬春花也自告奮勇地幫起忙來。
到了快要開席的時候,蕭中慧引着陸無雙和馬春花去與蕭家女眷坐在一處,而池寒,竟被安排到主席就坐,同蕭半和坐在一張桌前。
原來蕭中慧一回到家,早已經將奪取鴛鴦刀一事,連同那日從客棧到林間,再到紫竹庵的一應事情都說給了自己的爹爹聽。蕭半和感激池寒幫助了自己女兒,更歡喜他武藝高強,智計多端,還是“東邪”黃藥師的徒弟,心裡早就轉動起別的念頭,竟親自吩咐從主桌上給池寒留一個位子,蕭中慧自是更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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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嶽不羣同蕭半和攜手進廳,蕭半和要請他坐首位,嶽不羣自是堅辭不受,兩人又是謙讓半天,這才落座。
嶽不羣堂堂華山掌門,人脈廣泛,坐在主桌的武林人士,像什麼河南信陽府趙老爵爺、青城派清風觀觀主司馬林,竟然都是同他有過交情的。他既號稱“君子劍”,謙謙君子,禮數週全,又是逐個與桌上衆人寒暄施禮,到了池寒時,卻是愣住了。
他不認識池寒,更沒想到這麼一個年輕人竟然能坐到主桌來,不由皺起眉頭。江湖之上,終究還是個講資歷規矩的地方,禮教大防,也一點兒不比其他圈子來得輕鬆。
蕭半和熱情地爲嶽不羣介紹道:“這位池寒池少俠,乃是小女的朋友。”主桌邊的其他人,包括旁桌的許多人,原本是跟着嶽不羣轉的,這時也都把眼睛放在了池寒身上。他們也好奇很久了,這麼一個年輕人,何德何能?
大廳裡原本人聲鼎沸,這時從主桌擴散開,聲音已經小了許多下去。
嶽不羣聽着蕭半和的話,點點頭,一雙眼也看向池寒來,目光溫和如水,倒顯和藹慈態。他不接口,因爲他知道蕭半和還沒說完,以蕭大俠的江湖老道,不可能只憑着“小女朋友”的關係,就讓池寒坐到主桌來。
莫非蕭半和準備趁着今日大壽之喜,把女兒也嫁出去,來個雙喜臨門?他在自個兒心底暗自揣測着。
蕭半和也發現衆人都關注起主桌這邊的情況來,他撫着長鬚,一臉笑容,朗聲道:“今日衆位朋友前來爲蕭某祝壽,蕭某心中喜悅,實在難以言表,多謝衆位朋友的高義!”說着站起身團團一抱拳,大廳衆人聽他講話,都是轟然應諾,氣氛歡暢。蕭半和又接着講道:“卻還有一件喜事,要說出來同好朋友們一起分享。”
他的話說完,廳中不免議論紛紛,倒有大部分人看看那主桌前坐着的池寒,又望望偏席中滿臉嬌紅的蕭中慧,眼裡透出意味深長的光芒來。甚至有幾個江湖年輕人便開始喊起來:“某非蕭大俠要嫁女兒,雙喜臨門啦?”他們倒是跟嶽不羣一個思路,只是說“雙喜”,心中卻沒有喜意。
蕭中慧麗質嬌顏,家世良好,早是晉陽左近江湖少俠們的夢中情人,她若是出嫁,定是有大大一片人要傷心啦。
蕭半和也聽到了那幾個小年輕的喊聲,笑吟吟地搖搖頭,指着池寒道:“這位乃是池寒池少俠。”池寒心裡不耐煩,面子上可必須恭順,連忙從位置上站起,也學着蕭半和的樣子團團作揖。
蕭半和接着道:“就在一個月前,那採花大盜,‘萬里獨行’田伯光這個淫賊,被池少俠給擊斃啦!”
一言既出,廳內羣雄無不轟然聳動。這消息,可比蕭半和嫁女還要來得猛烈。
田伯光稱雄淫賊界已久,與四大惡人中的‘窮兇極惡’雲中鶴並稱東西兩,作案無數,江湖聲名狼藉,可是也同樣的也是聲名遠揚。論功夫,這兩人武功佼佼,能夠入得江湖一流高手之列,而論起兇名來,那卻是黑白兩道都是唾棄,比那什麼“河間雙煞”、“塞北明駝”、“關東六魔”都要厲害得多了。
就是這麼個威名赫赫的田伯光,竟然被這麼一個愣頭小子給滅掉了,衆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但這話既然是從晉陽大俠口中說出來,又由不得人不信,他們看着池寒的目光,都變得敬佩、豔羨、歎服以及嫉妒了。
蕭半和繼續捻鬚笑道:“這位池少俠的師父可是大名鼎鼎,正是天下四絕之一的桃花島島主,‘東邪’黃藥師!”
廳中更是譁然轟動,好些人都震驚得情不自禁站起身來。衆人都想:原來如此,難怪他能夠打敗田伯光,只是以他這年紀,也實屬不易。
就連嶽不羣臉上也是勃然變色,站起向池寒躬身行禮道:“原來是黃老前輩的高足。”池寒連忙擺手,看着周遭衆人熾熱的眼神,更覺侷促。
待場面稍微安靜,蕭半和哈哈大笑:“田伯光既死,實乃江湖一大幸事,今日雙喜臨門,大家吃好喝好!”
大家千里迢迢,本就是爲蹭頓飯而來,這時候也不管其餘,甩開膀子胡吃海喝起來,不一會兒,又是觥籌交錯,頻頻舉杯,你來我往,不醉不歸的局面了。倒有許多人端着酒杯來敬池寒,都希望能稍微攀上一點兒黃藥師這棵參天巨樹。
池寒對江湖人情世故也通曉,那些出名的不出名的俠客前來敬酒,他不好拂了別人心意,一概來者不拒,倒放翻了許多好漢。這世界的酒水更類似於米酒,不過是一二十度罷了,然而池寒這一番吃喝下來,進肚的酒水不下二三十斤,漸漸覺得暈頭昏腦,肚腹發脹,站起來腳步也是輕飄飄的了。
正是喝得高興的關頭,突然有一個蕭府的家丁急匆匆奔進大廳裡邊來,穿過幾桌喧鬧酒席,徑直奔到蕭半和的身邊。
旁人正喝得激烈,哪有空關注那些個家丁?這一切卻被池寒瞧在眼裡,見那家丁行色匆匆,不由得暗自留心。
那家丁走到蕭半和身前,小聲地嘀咕了幾句,只見蕭半和臉上勃然變色,叫道:“拿來!”那家丁便遞過一張紙去。
池寒偷眼去看那一張紙,原來是一張名帖。再看那字,寫得龍飛鳳舞,說是潦草,又透着霸氣,卻是簡簡單單“卓天雄”三個大字。這三個字一入眼,池寒不由得心底一凜,渾身一顫,“啊呀”一聲叫出來。
他倒不料,那卓天雄竟然還不死心,卻敢到這晉陽蕭家府邸上來撒野。
蕭半和聽過蕭中慧的敘述,知道卓天雄多半爲了鴛鴦刀而來,心中也是驚疑不定,對家丁道:“快請。”過沒半晌,卓天雄昂首闊步地踏進大廳中來,他已經換了一身嶄新的武官服飾,走到廳中即便站定。廳內羣雄不下五百人,都愣愣地看着這位穿着大清侍衛官服的老者。
有見多識廣的人已經認出來了,失聲叫道:“他是清國‘大內十大高手’之一的卓天雄。”議論聲此起彼伏。坐在主桌的那些名宿不由向蕭半和問詢,都問這卓天雄千里迢迢從女真清國北京趕到這契丹遼國的晉陽來做什麼,只有嶽不羣和池寒按捺着不張嘴,也沒別的動作。
池寒是心知肚明,嶽不羣是氣定神閒,老神在在。
蕭半和站起身,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笑道:“村夫賤辰,怎敢勞動侍衛大人玉趾?”
卓天雄愛理不理,伸手拍拍掌。一名大漢挾着一名姑娘走入廳中,衆人看去,不由又是驚呼。那姑娘可不正是蕭半和蕭大俠的女兒麼?她明明適才還在前廳吃飯,怎地片刻卻落到卓天雄的手裡?
喧鬧聲漸漸地小了許多。
池寒看得分明,那挾持着蕭中慧的大漢,正是周威信。周威信身後倒還跟了幾個人,兩個侍衛,另一個卻是和尚打扮,那三人顯然也是武功不弱的樣子。
而其中的一名侍衛手上,卻正拿着鴛鴦刀中的那把鴛刀——這把刀一直被蕭中慧佩在身上的,這時候看來也被奪下來了。
這時卓天雄又道:“蕭大俠,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卓某人帶隊前來,第一,自然是恭賀蕭大俠五十大壽。這第二嘛,還想同蕭大俠做一筆買賣,以我們手中的無價之寶換取你手中的有價之寶。”
蕭半和一生中不知經歷了多少風浪,如今女兒被捉,倒也鎮定,哈哈笑道:“卓大人,這句話蕭某可就聽不懂了。”
卓天雄霍然變色道:“這無價之寶麼,自然便是你的女兒,那有價之寶,便是你府上那把鴦刀。蕭半和,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廳中又是一陣喧譁,鴛鴦刀的傳說在這江湖中也是流傳已久了,都說得此雙刀者,便能無敵於天下。這傳說虛無縹緲,鴛鴦刀也一直隱沒,在江湖中沒有見過,衆人本來都以爲是假,沒想到今日卻聽到了這一對刀刃的消息。
即便是經歷無數風雨的江湖名宿,如那“君子劍”嶽不羣嶽先生,聞言也是微微動容,雙眼眯縫起不知在想些什麼。
衆人都看着蕭半和,想知道這位當世大俠在女兒和鴛鴦刀之間,如何抉擇。哪知蕭半和捻鬚哈哈大笑,道:“卓天雄,鴛鴦刀可不在蕭某人的身上。”
卓天雄一怔,雙眼一瞪,突然伸出手指向池寒,道:“那麼,你就把這小子給我交出來!”他知道,若那柄鴦刀沒有在蕭半和手裡,那多半是仍在池寒的身上。這時看到池寒,可就新仇舊恨一股腦兒涌上心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