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月份,濃濃的秋的氣息就撲面而來,即便是樓房林立的城區也難有絲毫阻擋,樹葉早就一片片泛成紅黃交織的顏色。
池寒所在的城市,是在大陸西南的山區,但這樣的秋,怕是與北國衆都相比也毫不遜色。
到了秋,那輪明月就越發皎潔,如同大大的玉盤高懸天際,向人世溫柔地灑下清冷的白光。人站地面,可以清楚地看見月球表面的坑窪,那淡淡黑影,真仿若傳說中的玉兔伴着仙子,在寂寥廣寒揮動長袖,舞步翩然。
到了秋,那小河中澄澈的流水就越發清寒,泛白的水花激晃,密集的渦流回旋,巨石靜躺着忍受洶涌衝擊,沙礫卻疾速地被暗流捲去。人們隔着老遠也可以感受到絲絲冷氣,卻是分外沁人心脾。
池寒少年心性,喜歡到河岸邊去戲水,那水再冷,流得再急,他也不怕。但李雪韻是更喜歡去山裡遊玩的,他們常常爲了這事情爭論。
自從夏天相識以來,兩人常常在一起玩耍,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交情。這三個多月的交情,倒比相交數載還要來得濃厚。
相比而言,李雪韻更要開心幾分,他們同住在一個小區,雙方父母竟然也是熟人,他們常在一起玩耍,李雪韻學吉他、學畫畫、學奧數的時間可就稍微要少一些了。有時候,池寒還會從家裡面帶幾本武俠小說來,有時是“神鵰俠侶”,有時是“鹿鼎記”,他們兩人就找個風景良好的地方,每人一本捧着翻看。
爭論的焦點也就是在這裡,就算是單純地看書,池寒也更喜歡到河邊,聽着那潺潺流水。然而李雪韻似乎有些怕水,去到河邊都離得遠遠的,更老是嚷着去山裡纔好。智者樂山,仁者樂水,這本來就是僵持不下的難題。
爭論到最後,池寒本着俠義精神,忍讓女性,兩個人倒是去山裡玩耍的時間要多一些。這一天,也是如此,兩人爭議一番,池寒便敗下陣來,終於決定還是去山上玩耍。
老實說,這西南一隅的山區小城裡,秋天更爲精彩的還是那山。清晨一醒來,推開窗戶,便看見山腰上一絲絲一縷縷雲氣蒸騰,不斷變幻聚散的雲霧如一條輕紗,把山間的五顏六色阻隔。而那時的山,彷彿蒙上面紗的明豔女郎,總給人縹緲空靈的神秘美感。
那些山都是十分巍峨高峻的,他們費了怕有兩個小時功夫才登到山腰上,四周景色更是絢麗:漫山遍野的草木都變了色彩,楓葉紅若烈焰,松柏萬古長青,枯黃的葉片慢慢翩飛飄零,而最頂層的樹木更早早罩上了終年不化的銀白。豔麗的紅,燦爛的金,純潔的白,夾帶在大量松柏亙古不變的森然綠顏裡,共同構建了羣山的五彩斑斕。
池寒兩人也不怕髒,他們此時坐在山腰間的泥地上,各自手捧一本小說,嗅着泥土中傳來草木的芬芳,看幽幽碧落中飛舞着不計其數的葉,看腳下翻涌滾動的茫茫白霧,心中油然而生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無論怎樣愁思萬縷,也盡皆煙消雲散,重又歸復一顆平和閒適的心。
李雪韻到了這林間,心懷自是大暢,撲倒在泥地上翻滾,地上草叢間晶瑩的露珠都沾到身上。她躺了一會兒後翻起身來,讚歎道:“若再能在簌簌而下的繽紛落英間,在鋪滿大地的閃閃金黃上,品一盞芬芳四溢的香茗,彈一首清脆悅耳的仙曲,笑望雲捲雲舒,坐看天地翻覆,那便真是隻有神仙才能領略得到的爽快感受了。”
池寒就坐在旁邊一棵樹下看書,聞言不禁笑:“你瓊瑤的小說看多啦?怎麼說話都那麼文縐縐的,又臭又長。”
李雪韻就撲起身來要打池寒。池寒拿着書躍起逃跑,她在後邊緊追着不放,一邊嘻笑着罵罵咧咧:“要你說我!打爛你的屁股!”
池寒也笑,跑在前面還不忘回頭做個鬼臉:“你這麼兇,母老虎,我可不敢說你。俗話說得好呀,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母老虎放屁——說不得。”
李雪韻漲紅了小臉,追得更兇,池寒也逃得更兇。他們在漫山林木間穿行,跑了好一陣。李雪韻終究是女子,比不得池寒的體力,吭哧吭哧喘着粗氣,終於停了下來。池寒也是滿頭大汗,止住腳步,雙手抓着膝蓋呼呼直喘。
他們跑的時候呼吸着山林間的微風,感受着空氣裡的溼潤,還沒有什麼。這一停下來,頓時覺得渾身痠軟,連腿都邁不動了,但更有一股運動之後的暢快。兩人相視,笑了,接着不約而同地倒在地上,躺在樹林下的草地上,又是哈哈大笑。
笑了一陣,池寒忽然發現什麼,勉力撐起身來。他叫道:“李雪韻,你快來看!”
李雪韻也跟着起身,只見池寒滿臉興奮,手裡捧着兩塊橢圓形的,像鴨蛋一樣的石頭。
“怎麼了?”李雪韻走到近前來。石頭有什麼好看的?
池寒平攤手掌,珍而重之地把兩顆石頭翻過一面,說道:“看,看它們上邊的花紋!我在那顆樹下面發現的。”
李雪韻仔細看去,這才“哦”了一聲,領會過來。原來那石頭上邊天然形成了白色的紋路,而兩顆石頭上的白色紋路長長地延展出去,張牙舞爪着,都像是一條龍的模樣。
池寒興奮地繼續解釋道:“而且這兩顆石頭差不多大小,簡直像是從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神奇吧?”
李雪韻也覺得確實神奇,點點頭,又突發奇想道:“不如我們把這兩顆石頭上面刻上字。”見池寒愣住,她又繼續說道,“你看,這兩個石頭一樣大小,紋路相似,我們在這兩個石頭上分別刻上‘鴛’字和‘鴦’字,他們湊成一對鴛鴦石,那不甚好?到時候你拿一個,我……我也……”李雪韻越說越興奮,連說帶比劃,小臉通紅。
鴛鴦石?
池寒聽到這三個字,腦袋像是突然炸開一道響雷,嗡嗡嗡地發出嘈雜。他想了想,突然打斷李雪韻道:“我們以後再去多找一些石頭,看能不能找到相似的。”
“……怎麼?”李雪韻話到一半,有些泄氣,但還是接着池寒的思路問了下去。
只聽池寒道:“我們看了那麼多本書,可以每顆石頭刻上一個書名啊,到時候組成一套,那可有價值了!”
“哦。”李雪韻低着頭沉聲回答。
“怎麼了?”池寒不解發問。李雪韻只是搖頭。
“那去找石頭吧!”池寒一臉興奮,當先躬着身搜尋起來。李雪韻也跟在他身後。
不一會兒,兩人全神貫注,投入找尋石頭的“大業”中去了。
他們最後找了多少石頭,兩人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們渾身上下髒兮兮地回到屋裡,被家長們好一頓訓斥,那些石頭拿回去後,也被無情地扔出門外。
少年懵懂無知,長大後的池寒,怕是連那年那秋找石頭的往事,也記不起了。
他同樣記不清,當時跟着一起找石頭的李雪韻,臉上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