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堆積這如山般的貨物,滿載着箱子的馬車從身邊來來往往走過,穿着各色衣物的人也都聚集在岸邊,人羣熙熙攘攘,人聲沸騰嘈雜。
往外望去,是一片碧藍色的水域,水面上停着一溜兒大小不一的船舶。時不時有一道白浪從水天相接處涌出來,奔騰拍打在岸上,在耳邊響起嘩嘩的水聲。於是那一溜兒船隻就隨着波動不平的水面起起伏伏。
“好壯觀!池哥哥,這大海好漂亮。”陸無雙拍着手高呼,一個人先行向着岸邊跑去,白紗衣裙在海風中翩躚拂動,勾勒出身上美好的曲線來。
池寒、蕭中慧和馬春花三人跟在陸無雙的身後,也是心情激盪。
距離晉陽大俠蕭半和的壽宴,已經又過去約莫一個月了。池寒他們四人,這時已經到了山東蓬萊港,準備僱一艘大船出海去。
池寒斟酌一下,還是把鴛鴦刀隱藏的秘密說給馬春花和陸無雙聽了。找寶藏這麼刺激的事情,陸無雙登時歡呼雀躍着要來參與,馬春花面上雖然不說,心裡可也想着要嘗試一下出海遊玩的滋味。於是等到馬春花的傷完全養好,四個人就結伴往離晉陽最近的出海點——蓬萊港而來。
池寒倒沒有想到,這古代的港口已經如此繁華了。
山東蓬萊港,在民間頗有聲名,都說蓬萊仙島上住着神人,但有所求,無不靈驗。只是這不過是無知愚昧人的迷信,蓬萊在江湖中倒沒什麼出彩的地方,只有一個山東蓬萊派,曾是蜀中青城派的死對頭,兩方人馬爭鬥百年之久,蓬萊終究實力稍遜,被壓過一頭,已日漸沒落。
四人在蓬萊港轉悠了一圈,漸漸地最初時的激動也平復下來,那浪花拍岸、縴夫拉索、船舶起伏的圖卷也看得膩了。於是幾個人就在港中找了一個船老闆,要僱傭他的大船。
他們要出海去找寶藏,雖然有地圖,可於那茫茫海域中要找尋一座孤島,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日。那船老闆起初獅子大開口,到最後三個女子一番脣槍舌劍買價還價之下,池寒以二百兩黃金買下一支豪華的艦艇,又僱傭了若干船伕,買足了食物,便即出海去了。
池寒身上本來尚有不少餘裕,他們出發時蕭半和又贈送了許多盤纏,只這麼一折騰,已經花了個七七八八。心疼歸心疼,到了船上,看到船艙裡精緻的裝潢、船周身堅實的鐵甲還有那些船伕下僕們唯唯諾諾的神情,池寒心底也升起一股虛榮和驕傲來。
海風漸強,船帆鼓脹,池寒站在甲板上,一隻腳踏上船頭的舷,嗆啷一聲拔出長長的鴦刀斜指向天,大呼道:“出發!到偉大航路的盡頭,海賊王的寶藏在等着我們!”
沒有想象中的熱血歡呼。池寒轉回頭,蕭中慧、馬春花和陸無雙站在自己身後不遠,都是一臉看到白癡的表情……
不管怎樣,他們的航海探寶之旅,啓程了。
池寒看着遙遠處海天一色的景象,看着波瀾壯闊的碧海,心裡邊滿是豪情。
不知不覺,白晝變爲昏黑,昏黑又復轉爲光明,周而復始地轉了許多天。
坐到船上,自然有一種不一樣的心情,池寒幾人每日都是早早地就起來。
這一日,大清早就聽到蕭中慧的喊聲:“日出!海上日出!”其餘幾人也差不多醒了,一窩蜂涌上甲板來。只看到那火紅的驕陽緩緩從海平線露出半個臉蛋,天上海下全都映成壯麗的紅色。太陽是如此之圓,如此之大,它慢慢地從海下升起,甲板上的衆人都在那炙熱的光中變成剪影。
蕭中慧站到最前,海風下一身紅色的衣裳幾乎同陽光混揉爲一體,絲絲縷縷的頭髮在海風中飛揚,她的衣服也飛揚着,整個人像一隻撲向火球去的紅鳥。分外惹人愛憐。
這時候池寒就有些後悔把幾個女子都帶上了,他心裡突然涌起一股渴望,渴望着牽住蕭中慧柔嫩的手掌,或許還可以在甲板上擺出“泰坦尼克號”裡邊的造型。
這一個多月以來,馬春花大部分時間臥病於牀,池寒雖然悉心照料,終究跟她接觸得少了,倒是蕭中慧聰穎嬌憨,那天從中條山回來以後,與池寒越走越近,早已經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若非馬春花和陸無雙也在,說不定這一次航海探寶的旅程,倒可以變成蜜月旅行呢。
只是,馬春花究竟是把池寒當作唯一的依靠,更是他前世今生第一個女人。池寒又怎麼能傷她的心?
池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忽地卻感覺一隻柔嫩溫膩的小手把自己的手掌握住。那雙手上傳來的溫熱氣息,細心感受,指掌之間還有些許老繭,乃是苦練拳掌形成的。
他是如此熟悉。
池寒回過頭,馬春花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自己的身邊。他沒來由感到一陣心虛,仔細看去,馬春花的表情深藏在太陽光輝的陰影裡,全是平靜。
馬春花仍是輕輕握住池寒的手,忽地笑了笑,道:“池大哥,你看,蕭姑娘好生美麗。是不是?”池寒正不知該作何迴應,馬春花又道:“其實……蕭大俠將蕭姑娘託付於你的事情,我早都知道了。你爲何從不與我說?”
池寒更是心慌,訥訥道:“春花……我……”
馬春花卻伸另一隻手豎在池寒脣間,不讓他說下去。馬春花道:“池大哥,別叫我春花……這名字,很土吧?我又哪兒及得上蕭姑娘那般,金枝玉葉……”
池寒更急,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擡眼看去,卻見馬春花雙目中涌出兩行清淚來,那淚珠在朝陽的映照下閃着晶瑩璀璨的光芒,便如世上最美麗的鑽石。池寒知道,那是壓抑了許久的眼淚。
馬春花其實性子堅韌,淚水已打溼衣襟,卻只是咬着牙不哭出聲來。她輕輕放開了池寒的手。池寒還想去捉住那雙柔嫩手掌,馬春花已經轉過身,一步步進入船艙內。
池寒的手凝在空中,心裡竟有抽痛之感。他茫然地轉頭四望,陸無雙站在甲板的另一處,正看着他,朝陽在她臉上照出一大片陰影,看不清表情。
蕭中慧站在船頭,迎面吹着海風,暢快地呼吸着,對身後發生的事情毫無所覺。
從那一天後,四個人漸漸地不再早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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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天之下,千里碧藍,海面如此平靜,只聽得到風兒的輕聲吟唱。前方水域隱約間有一座大大的山嶼懸浮,遙遙碧空,還有兩三隻白鷗展翅飛舞。除此之外,盡收眼底的千里碧藍,再無別物。
池寒四人與那一衆船伕,在海上不知漂泊了多久,倉庫中堆成山的食物幾乎被消滅了一半。那前方的山嶼應該又是一座海島。
那是他們找尋到的第五座島嶼了。
據船頭建議,至多再航行一週,這艘船無論如何應該返程找一處港口了,否則食物可不夠吃。池寒四人的心情,也愈發急切。
那天海上日出,馬春花流着淚回到自己的艙房,然而過了一會兒出來,依然是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樣,與以往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池寒尋着機會要勸慰開導馬春花,但要他做出什麼“決計不會與蕭中慧姑娘有什麼糾葛”之類的保證,又是做不到的,只能撿些不着邊際的話來訴說。
那天蕭半和在山洞中突然要託付女兒給池寒。池寒嚇了一跳的同時心裡更是欣喜非常,他本來便是喜歡美女成羣、左擁右抱的性子,對蕭中慧也有好感,稀裡糊塗地就拍着胸脯答應下來。蕭半和固然是哈哈暢懷大笑,可把蕭中慧一張俏臉羞得通紅。
池寒心中對蕭中慧有情,絕不願違背自己本心,卻就不得不對馬春花有愧了。然而馬春花倒像是突然轉了想法,和池寒比起以前還要親暱一些,找不着半點生氣傷心的樣子,池寒疑惑不解,但也不敢深究。
這之後的日子,衆人不再早起,更像是對航海也疲了,找尋到寶藏的心思自然越發急迫。都一門心思地研究起藏寶地圖來,這一研究下衆人進展神速,已經大致鎖定了一片海域。古時的地圖畢竟不如後世那衛星定位系統那麼發達精確,鎖定這片海域,已經到了極限,剩下的只能靠着自己找尋了。
然而這片海域島嶼亦是衆多,他們一連登上四座島嶼,竟是一無所獲。這已經是第五座海島了。
又過了片刻,前方山嶼越來越大,果然是一處孤島。船行沒一會兒,靠到岸邊,衆人就從船上下來了。還按着老規矩,那些船伕在海岸邊放鬆休息,池寒等四人則一起去搜索。
原本四人分頭找尋速度要快一些,但在第二座島嶼時陸無雙遭遇四隻兇猛豺虎,險些受傷。從此幾人就結伴行走,以防萬一。這些島嶼間還不知道隱藏着些什麼猛獸呢。
四人走了一陣,身後大船已經漸漸看不到了,他們入了島上一片密林中,林木鬱郁,鳥啼獸鳴,杳無人跡,乃是一座無人荒島。
陸無雙吊在隊伍最後邊,對那島中兇猛野獸仍然心有餘悸,見了島上情形好生失望,嘟着嘴道:“這樣子不像有人來過的,看來又是空跑一趟。”
池寒在隊伍最前,把鴦刀當作劈柴刀使,一路走一路割開沿途的雜草荊棘。他聞言卻堅定地道:“再到深處看一看。”蕭中慧和馬春花跟在他身後,也點頭往前而去。陸無雙嘟囔幾聲,只得繼續跟着走。
之後的道路,卻更顯曲折複雜,沿路上帶有倒刺的植物繁多,更有常年盤旋於叢林間的毒蟲蚊蠅,時不時要撲上來叮咬一口。池寒皮糙肉厚,還不覺得怎麼,三位少女可都叫苦不迭,打起了回返的念頭。
只是池寒這時依然一臉嚴肅地道:“再往前看看。”衆女看到他那臉色,知道即便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心裡有些奇怪,但也只好隨着他。
池寒心底有些悸動。自從登上這座島嶼,他的心裡就有了這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吸引着他,在召喚着他。那感覺,是如此的陌生,卻又有一種熟悉之感。這種矛盾的情緒在他心裡糾結不清,迫使他不斷往前——他有這麼一種預感,只要不斷前行,勢必有所收穫。
四個人又不知道走了多久,這座島嶼看着不大,走起來卻頗爲耗時費力。他們登島時還正是晌午時分,這時卻見太陽漸漸往西沉去。
已經快要到黃昏時分了。
陸無雙終於忍不住了,大聲抱怨道:“我看把這個鬼島轉變了也不會有什麼發現的。”她的話音剛落下,突然身子一涼,感覺吹來了一陣陰風。
那風中,竟像是夾雜着衆人嚎啕的哭聲。
陸無雙不寒而慄,驚惶大叫道:“聽,什麼聲音?”
蕭中慧和馬春花就在陸無雙前邊,可什麼都沒聽到,轉頭疑惑地望向她問:“怎麼了?”
這時最前方的池寒也停下腳步,臉色十分凝重,喊道:“你們聽。”蕭中慧和馬春花便也不問,幾個人都靜下心來傾聽。
又是一陣風吹拂過來,這一次風裡夾雜的聲音可要大上許多了,那聲音彷彿是鳥獸的悲鳴,好不淒涼。那聲音聞之令人心生悲傷,可是此刻在這孤島上驟然聽到這聲音,四個人都只覺得毛骨悚然。
陸無雙一聲慘呼,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馬春花臉色煞白,完全失了方寸。蕭中慧嗆啷一聲拔出鴛刀來,左右張望,凝神戒備。
池寒堂堂男兒,最是鎮靜,有凝神去聽,只聽得風聲中全是夾雜着哭哭啼啼的聲音,那聲音有時像衆人嚎啕,有時像鳥獸悲鳴,更有一些像嬰孩啼哭,如野貓嘶叫。
池寒忽地響起,在後世,人們在太平洋上發現了一座“啼哭島”,便是不分白天黑夜,傳出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另外,於後世的新疆有一座“魔鬼城”,也是經常會聽到鬼哭狼嚎令人髮指的嘶叫。後世中有專家科學論證過了,這些哭嚎的聲音都是因爲吹風時,氣流在怪石山匠間穿梭迴旋,才發出尖厲的聲音。
只是這座島嶼可沒有奇山怪石,既然沒有那地形條件,怎地會發出那等怪聲?池寒忽地心頭一動,叫道:“我們再到前邊去看一看。”
他不等三個少女回話,已經風一般往前邊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