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樓的扶梯曲折直上,木結構的房子搭了寬敞的兩層,一層是賓客們喝酒吃菜的大廳,二樓則是一間間隔開的廂房。玉瑩站在扶梯上往下瞧,倒覺得沒什麼與酒家不同的地方,只是裝扮得華麗些,多了些盛裝豔抹的女人們罷了。
隨着小廝引路往上走,路過一間間廂房,白凝脂的房間就在走道盡頭最寬敞的一間。房間坐北朝南,兩面都有窗戶,算得上是這個蝶影樓位置最好、採光也最好的一間了。廂房門口,兩盆白色的月季花開得正盛,與這滿是粉紅的整個蝶影樓相稱,倒是多了幾分清雅之色。盆栽的兩面門庭牆上,掛着兩句詩,道:“才人相見都相賞,天下風流是此花。”
玉瑩想着這女子倒也有些傲氣,不知是不是將這花比做自己,自賣自誇呢。這會兒正要敲門進去,只見小廝先一步將他倆擋在門外,事先擺了架子,要進去先行通報。彧文倒也耐着性子,待得他進去了一小會兒,才得了允許入內的通知,敲了門進去。
一打開門,便感覺眼前一片光亮,白凝脂的房間兩面開着窗戶,此刻晌午的陽光正透過窗子灑進房間,另整個房間都亮堂得帶着暖意。玉瑩被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迷迷糊糊中,只見到前方雕花的圓桌子後面,掛着白色半透明的帳子,看不清人的長相。
待得眼睛稍稍有些習慣了,面前的景物才清晰起來,不小的房間被紗帳隔成兩半,前一半擺放着茶几桌椅,書櫃盆景,簡單得沒有什麼可以說得上是多餘的。桌上沏了一壺茶,茶水還熱着,並擺放着兩隻茶杯。
玉瑩想着,也許剛纔正來過什麼人,與這姑娘攀談了會兒,此刻剛走沒多久,連茶杯也未來得及收。她不禁有些奇怪,這姑娘也是的,待客怎能如此懈怠?
正好奇着,只見紗帳中有些動靜,一個身着淺藍色寬袖綢衣的女子掀開了簾子從內室走了出來,頭髮簡單地挽着,只裝飾了一支白玉的簪子,手上戴着個玉鐲,清雅脫俗,與樓下珠玉滿頭的那些,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女子的膚色潔白,倒是映襯了她的名字,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真名,還是她在這蝶影樓的藝名。一抹淺笑,她看的不是彧文,卻是彧文身邊的玉瑩。
“請坐。”她微微頷首示意。幾步移了過來,將桌上的兩個小茶杯不經意地拿開,取了盤中兩個新的出來,將新茶拿出來泡上。
玉瑩仔細端詳了那女子的樣貌,雖然算不上是美豔過人,卻也清麗脫俗,看着就讓人心裡舒服。她甚至請了作爲童子的玉瑩一同坐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正想說什麼,窗外一陣清風拂過,那紗帳被悉數吹起,映襯出內室一個男子的身影。
玉瑩嚇了一跳,纔想起這桌上剛纔放置的茶杯,莫不是,那人還未走?她看了看白凝脂,她卻只是溫和地笑着,並未有不自然的神色。
“是誰?”玉瑩小聲地問道,此時身邊的彧文已經警戒地站了起來,一把將玉瑩護在了身後。
“不必驚慌。”白凝脂吮了口茶,慢悠悠地說着話,好像根本不在意身後的男人被他倆發現,放下茶杯,話中又帶着深意,讓兩人琢磨不透,“看清楚了,是你說的那個人麼?”
玉瑩感覺,白凝脂這番話,雖然沒有回頭,卻應該是對着身後的人說的。她有些摸不着頭腦,塞紙條給她的人,是白凝脂,抑或是這紗帳中的人?可他又是誰,爲什麼要找她呢?
這一切,都在那人掀開簾子的一瞬間真相大白。雖然是臉上粘着大鬍子,這眉眼,卻是熟悉的很,只一眼,玉瑩就驚喜地叫了出來:“清悠姐姐!”
“噓!”清悠拿手指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這一身男裝扮相,還真是讓人看不出真假。濃密的大鬍子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倒是隱蔽得很完全。若不是這面孔玉瑩做夢也能勾畫出來,看真看不出,眼前這個滿臉鬍子的大漢,就是深宮中溫柔似水的清悠。
“你怎麼在這兒?”玉瑩幾乎是飛奔過去握住了清悠的雙手,“你不是應該在宮裡嗎?”
“玉瑩你小聲些,現在外面,到處都在找我。”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窗外,外面正是一陣官兵走過,挨家挨戶雞鳴狗跳的。
玉瑩心中一驚,剛纔那官兵統領,手上拿着的畫像,原來就是清悠。也就是說,清悠這是偷偷跑出來,皇上正在四處尋她嗎!原來,比起她和彧文的失蹤,皇上更關心的,竟是清悠的下落。她忽然覺得有些可悲,自己那麼努力了,想過要不再與清悠聯繫,也要和皇上在一起,如今她卻又輸了一次,她在他心中,從未超越過清悠的位置。
“嗯。”玉瑩輕輕點了點頭,掩飾了心中的失落,挽着清悠的手,緩緩在桌邊坐下,“清悠姐姐,你可怎麼從宮裡出來的?”
“此事說來話長……”清悠看了看玉瑩身邊的彧文,欲言又止。
彧文很快得了清悠的意思,站起身來欲走:“我去外面看看,今晚咱們在哪裡落腳,一會兒過來接你。”
“好。”玉瑩不知怎的抓了抓彧文的手才準他離開,“路上小心。”
“我會的。”他溫柔地笑笑,正如他知道,玉瑩與這個對他來說很陌生的女人有自己的話要講,他不方便聽一般。
待得彧文出了門,玉瑩轉過頭來,不知怎的,卻見清悠臉上,一抹奇異的神色。
“玉瑩,倒沒有問過你,你怎麼一身男裝,身邊的這個男子,又是何人?”清悠一臉正色地問她,“你不是已經嫁去沙陵了嗎?”
玉瑩只覺得,這次的事情,看來是沒有她想得那麼簡單。她與彧文的失蹤,難道,宮裡還不知道嗎?這又是何故?難道是知道,卻隱瞞了?這又是爲了什麼?
她想不出個結果,總覺得,自己被捲進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之中。
“我們在途中遇襲,所有人都犧牲了,只有我,和他。剛纔出門的人,就是沙陵的三皇子,我的夫君。”她說這樣的話,仿
佛已經鐵了心做了他的妻子,這話在清悠面前一說出口,彷彿是和赫連毅劃清了界限,讓她自己都覺得心中一震。
清悠一臉的驚訝,很長時間沒有說出什麼話來,須臾,她嘆了口氣,輕輕道:“原來如此。”
“我以爲,你會比現在更絕望。我錯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堅強。”清悠看着她有些許的欣慰。
玉瑩有些苦笑,卻也有些放手了的輕鬆:“我也以爲,我會絕望。可是人畢竟是想要活着的動物,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嗎?況且,還有個人守在我身邊,我很幸運。”
“你變了,玉瑩。你和以前不一樣了,雖然沒有多長的時間。”清悠拍了拍玉瑩的手背,“可我更喜歡現在的你。”
玉瑩微微笑,並沒有說什麼,此刻清悠的眼睛,有什麼瑩亮瑩亮的東西在流轉。
“那你呢?又是如何從宮中逃脫?”玉瑩這纔回到原來的話題,就怕自己說得太多,要把自己這麼快移情別戀的事兒也和盤托出了。
“我提一個人,你千萬不要驚訝。”清悠看了看身邊的白凝脂,她會意地笑笑,又端了茶杯茶壺去熱。
“藍沁,這個名字,你該不會猜不到吧?”清悠笑着說,“你可知道,之前望塵遇難,是誰救的?”
“難道是沁兒?”玉瑩順着清悠的話說,卻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回憶望塵回來時說的話,有個大姐姐救了她,頭上戴着一朵白色的月季……可不就是沁兒!可是,沁兒明明在宮中,又如何可能去救一個在宮外的人?
“對,正是。”清悠證實了玉瑩漫天的幻想,讓她不得不認爲自己可能是在做夢,這一切好像都不是真實的一樣。
這會兒白凝脂又從門外回來,給玉瑩和清悠都添了半杯熱茶,才聽清悠慢慢道來,原來,救瞭望塵的,並不是沁兒本人,卻是沁兒所在的‘紅門’的人。而望塵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見到的人,確實是沁兒。此番清悠出宮,是借了沁兒的力量,卻不是一時半刻的想法,早在望塵得救,她就意識到,有一股暗中的力量在宮內宮外遊竄,而這一股力量便是紅門。
當她順着望塵的隻言片語找到沁兒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要離開宮裡,要擁有自己的人生。沁兒制定了詳細的計劃,望塵就是第一個,以假死的辦法被送出了宮外。但清悠的身份難以逃脫皇帝的眼線,終究是被發現失蹤,可這並不影響她已經走出宮外這個事實,宮裡要再將她找回去,便已經是海底撈針了。
現在清悠暫時被安置在這個蝶影樓中,皇上是萬萬想不到她一個曾經的妃子,會藏匿在煙花之地。再加上她一身男裝,又有同爲紅門人士的白凝脂護着,暫時是安全的。
玉瑩聽了這些,雖然有些震驚,卻也爲這事感到高興。如今她還能見到清悠,還是在宮外見到她,是她萬萬不敢奢望的。可沁兒卻把這件不可能的事情辦到了,如果可以,她真想趕緊見到她,親自謝謝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