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處,老翁的腦門上已經露出了冷汗:“還好,還好,咱們翠雲宗只是負責江州一帶,這地方陰氣不衆,就算出現鬼物,也不算厲害,要是負責那些易出邪物的地頭,怕是……”
言道此處,老翁欲言又止。
“是啊,也算咱們撿了便宜了,走吧,此地既然沒有鬼物,也不便久留了,師尊賜下一枚築基丹,等此事過去,我便要衝擊築基瓶頸了。”少年對着那老者說完,很是倨傲的走在了前頭。
這世道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沒有還沒有一件,能讓李巖產生如此大的怒火。
此刻,李巖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行車二十幾分鍾,來到了女鬼生前的住過的地方。
到了地方,李巖瞧了瞧眼前的幾棟三層紅磚樓,這幾棟三層紅磚樓都是解放後,蘇聯專家幫忙建造的。
這幾棟紅磚小樓的牆體上都畫着大大的‘拆’字。
有的門棟,已經開始拆了。李巖走到中間的一棟樓。
樓內,一片漆黑,兩個燈也沒有,放出神念,這樓棟內,只是住着兩三戶人家。
走到了頂層,這頂層的人基本上都搬走了只剩下一戶。
如此差的居住環境,李巖還是頭一次來。
敲了敲面前的破爛不堪的木門,但裡面沒人迴應。持續敲了五分鐘,裡面纔有了動靜。
“是誰?”裡面開了燈光,幸好拆遷辦的沒有趕盡殺絕,還暫時沒有整出停水停電的事情出來。
“一個朋友。”李巖回答道。
走這麼一遭,就是爲了替女鬼償還了心願。
“你叫什麼?”裡面的年輕人說話很是小心。
大晚上的,突然有個陌生人來訪,誰不害怕?
“李巖。”李巖如實回答道。
“我不認識你,請回吧。”年輕人一聽是個陌生的名字,有些狐疑的說道。
“你是不是認識我,沒關係,我來找你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李巖知道如果自己不說清楚來意,怕是這年輕人不會輕易開門的。
年輕人在屋子裡,開口道;“有什麼事情,你就在門外說吧。”
“是關於你母親的。如果你想跟她見一面,就請開門,如果不想見面,那我扭頭便走。”
“關於我媽的?”好像是被點到了要害一般,那年輕人猛吃了一驚。
但他還是很小心的說道:“我不信,我媽早就過世了,你要是再在這裡胡攪蠻纏,那就別怪我報警了。”
“你媽去世的時候,是不是穿着一件紅襖,下身穿着一條打着三個補丁的棉褲?”李巖也沒着急,緩緩的開口道。
“你怎麼知道的?”年輕人又是一驚。
“想知道開門吧,你們這裡沒啥好搶的,我要是走晚上生意的,也絕對不會傻到跑到你家幹不掙錢的買賣。”李巖說的有理有據。
那年輕人聞言,沉默了片刻,爾後門竟然從裡面打開了。
李巖看到了年輕人的長相,歲數跟自己差不多,若是鬍渣子,整理一下,長相倒還算是清秀的。
年輕人一臉的頹相,李巖見他開門毫不客氣的走了進去。
舊房子,沒有兩室一廳,三室一廳的區別,這屋子很小,兩間套在一起,幸好有廁所有廚房。
李巖身材矯健,一看便知不凡,年輕人有些害怕的問道:“這位大哥,有事你就直說了吧。”
屋子裡瀰漫着黴味,好長時間都沒打掃了,亂七八糟的。
李巖看了看,心道不知道那女鬼看到自己兒子頹廢如此,該有多傷心。
沒有立刻回答年輕人的話,李巖的目光集中在了小屋一張破舊書桌上。
那書桌上刻着古怪的字樣,還放着一隻毛毫。
看到此處,李巖臉色微微一變,緊接着沉了下來:“你玩過筆仙?”
年輕人聞言後,臉色一驚,像是被人當場揭穿了心底裡的秘密一般,只聽他脫口而出:“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符咒和毛筆,都是召喚筆仙的必要手段。幸虧,你沒有成功,要不然被邪靈附體,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李巖冷聲道。
筆仙,是招魂的一種手法,算是一門邪術了,方纔用神念一掃,感知到這屋子裡沒有孤魂野鬼,李巖才放心下來。
沒想到,女鬼的兒子竟然迷上了這等東西。
年輕人聽李巖教訓,雙肩耷拉了下來,但他沒有多說什麼。
李巖見狀,心裡卻是嘆了口氣,也沒再出言訓斥他,此行就是幫女鬼還願的,仁至義盡便是了。
“你想不想見你媽媽一面?”李巖突然說道。
“見我媽一面?大哥,你是在開玩笑吧?”沉默中的年輕人一愣神,隨即也不知道是自嘲還是以爲李巖說的是天方夜譚,道。
“是不是開玩笑,你等會兒就知道了。”李巖一招手,一陣薄霧起。
薄霧散去後,一個凝若實體的鬼魂出現在了年輕人的面前。
“媽……”看清楚了這鬼魂的摸樣,顫抖的聲音從年輕人的嗓子裡蹦出,他萬萬沒想到,竟能真的見到母親。
“孩子過的好不好,畢業了沒?”女鬼一出現,便泣不成聲的問道。
她想靠近年輕人,可又擔心傷了他,只是這般相望着,如此近的距離,卻人鬼殊途。
“畢業了,但一直在打零工,還沒有正式的工作。”情到濃時,心到傷處,年輕人此時亦是淚流滿面。
這個社會就是人與人,與母親相依爲命,這麼多年,母親的突然離世,對於他來說,就像是船兒失去了船槳,多年的努力拼搏,不就是爲了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可自從媽媽去世後,年輕人的倍受打擊,差一點連學都沒有上完。
“小文,媽媽真是對不住你啊,要是媽媽有錢,也不會讓你過這麼苦的日子。”穿着破紅襖的老女人明顯傷心至極,原本凝實的魂兒忽明忽暗。
年輕人見狀,擦了擦眼淚,道:“媽,您別擔心我,我以後一定努力,肯定不會給您丟臉的。”
久違的重逢,李巖在一旁看着也是唏噓不已,他能理解這種生離死別的痛苦,很少有人是絕對的爲了自己活着。
中年的男人,在外面打拼,有些人,平時捨不得買個十元的煙,卻捨得讓孩子揮霍。有些女人,生活不易,甚至賣身煙柳之地,可爲了不顧家的男人卻一次又一次的忍受着皮肉之苦。還有些人,在朋友面前極好面子,可爲了博得心上人開心一笑,卻是甘願自辦丑角。
母子聊着天,李巖則爲了不打擾他們,進了大屋,坐在咯吱吱搖晃的椅子上,看着那桌子上的遺像,看着擺在遺像上的白紙鶴,原來沒有波瀾的心,也心酸盪漾了起來。
也可能是觸景生情,二世祖的記憶中,王慧芳也是如同這個老女人一般,含辛茹苦的將自己帶大,幸好生在了富人家,要不然可能也過着悽苦的日子。
足足等了三個小時,老女人交代了兒子很多事情,還幫着兒子整理家務。
嘮嘮叨叨間,年輕人聽着淚水不斷。
這幾年,思念已經成了病態,牀上的女人可以換,但無私付出,不求回報的家人卻不能換掉。
幫着整理完了家務,老女人走到了李巖的面前,此刻她的魂兒已經淡化了不少。
“李先生,我已經準備好了。”老女人目光之中露出了決絕的表情。
在來之前,李巖就對她說了,魂兒要入輪迴,要不然對己對家人都不好。
而且李巖在來之前也吩咐過她,不要稱呼自己上仙,叫小李便好,但老女人爲了表達自己的敬意和感謝,還是稱呼李巖作李先生。
“好,那我這便送你上路吧。”李巖起了身輕嘆道。
“送我媽上路?大哥,你這是……”年輕人一驚,卻是擋在了母親的面前。
“人鬼殊途,陰陽相隔,我送大嬸上路也是爲了讓她入六道,有重新做人的機會,朋友你可能誤解我的意思了。”李巖淡然的看了他一眼。
年輕人,聞言後,卻是噗通一聲跪下了:“大哥,我求你讓我老媽,留在這裡吧,她雖然已經變成了鬼,但我也要好好的服侍她一輩子,求你了。”
年輕人說着,泣不成聲,穿着紅襖的老女人聞言,魂兒又顫了顫,也看起來很是悲傷的樣子。
“不行,這樣做,不僅會害的你母親無法超生,也會害了你自己的。”李巖將目光轉向了老女人。
來之前,他已經跟她解釋過了,人鬼爲什麼不能在一起,人乃陽身,鬼屬陰,人長期受了陰氣的侵染,勢必肉身不適會生出倪端來。
老女人忍不住,撫摸着兒子的頭對着他道:“小文,媽媽走了,這都是命。”
言罷,她看着李巖狠心的說道:“李先生,動手吧。”
“如此甚好。”李巖對着老女人一指,一個個奇怪的銀色蝌蚪文,從他的指尖飛出,包裹住了老女人。
李巖口中念着《地藏往生經》,在聲聲朗誦下,老女人的魂兒越來越淡。
“媽,您別走……”年輕人哭得死去活來,想來也能理解,如此相見,又這般離別,誰能承受?
“孩子,要好好過啊,李先生,我家劉文,就交給你了。”老女人說完這句,化爲寸寸熒光消散在這屋子裡。
李巖長嘆了口氣,任那年輕人在地上啼哭,自己則點了根菸。
送人一成,幫人還願,也是一份功德。
前世覺得凡人不過都是些螻蟻,可今生才明白,成了仙,爲什麼還叫做仙人,放不下人身,怕是就是斬斷不了,也捨棄不得,這些種種的掛念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