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濮陽西城門再次大開,一隊隊虛弱的樑軍,彎腰弓背,互相攙扶着走出了濮陽城。
出城的樑軍手中沒有武器,身上的甲冑也被取下,衣衫被衛軍撕扯的破破爛爛,形容憔悴,與其說是一支軍隊,倒不如說是一羣逃難的難民。
西城外的樑軍,都擠在營牆的木柵後面,目瞪口呆的看着人羣慢慢接近,交頭接耳的議論着,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中有的人已經當兵十幾年了,還從沒見過哪國軍隊早上俘虜對方的兵士,晚上就無條件放回來的。
此時的龍賈,站在營門的哨塔的橫木架上,也在盯着慢慢接近的人羣。半響後,對身後的龐絹說道:“衛軍這是作甚?難道又有詭計?”
短短7日,龍賈已經經歷了三次失敗,尤其是今早一戰,竟然連自己都險些被敵軍俘虜,這在他戎馬一生中還從未有過,儘管他極力保持着自己的威嚴,極力掩飾着自己的頹然,但他無神的目光卻已暴露無遺。
面容同樣憔悴的龐絹,一手扶着木欄,有氣無力的說道:“好像是衛軍在釋放我軍被俘的將士。”
龍賈說道:“今日可有衛國使節前來提出條件?”
龐絹道:“並無衛軍使節前來。”
龍賈又陷入了沉思,就在這時,忽然從人羣后奔出一匹戰馬,馬上之人手中揚着一根節杖,口中高喊着:“衛國使節求見,衛國使節求見。。。”
龍賈見狀,連忙把手一揚,哨塔上的樑軍崗衛紛紛舉起工弩瞄準來人。
戰馬駛到近前,來人一提馬繮,揚起頭喊道:“在下衛國使節胡博涵,求見龍將軍。”
龐絹居高臨下喊道:“節下所來何事?”
胡博涵一樣手中節杖,喊道:“我要見龍賈將軍。”
龍賈陰沉着臉,說道:“我就是。
胡博涵倒提節杖,一抱拳喊道:“龍賈將軍,我奉李子仲李將軍之命,有要事相商,可否營內說話。”
“你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對於衛軍,以及那個衛軍主將李子仲,龍賈心裡確實已經有些畏懼了,總覺得這衛軍往往花樣百出,讓人琢磨不透,不知這次又要使出什麼詭計,說不定便是來刺探軍營的,不過只要凡事不遂衛軍所願,應該不會再上當了吧。
胡博涵微微一笑,喊道:“也好,李將軍說了,你我兩軍在這濮陽城下已鏖戰數日,死傷數萬,我李將軍不忍生靈塗炭,已將今日俘虜你軍士卒統統放回了。”
龍賈心中冷笑:還是來提條件了,不過你們既然已將人放回,哼哼,還有什麼籌碼和我講條件。想到這裡,龍賈喊道:“如此謝了,不知李將軍還有何話說?”
胡博涵回身一指,喊道:“李將軍已命人將繳獲的武器悉數送回,望將軍查收,就這樣了,末將告辭。”
龍賈順着胡博涵的手指一望,心中頓時詫異非常,只見一輛輛馬車已經漸漸駛近,馬車上所載的卻是無數堆放整齊的長矛劍戟。
龍賈望着胡博涵遠去的背影,眼中充滿疑惑,這衛軍又在使什麼花招,怎會無條件的放回這麼多樑軍士卒,甚至把武器都統統送回,不過轉念一想,既然今天沒有受到過大損失,那就不算打敗,濮陽就還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今後多加謹慎,便再也不會上那個李子仲的當了。
至於損失的十萬石軍糧,雖然數目大了一些,但剩餘的軍糧還夠大軍三日之用,而大梁近在咫尺,自己來濮陽之前,就有數十萬石的糧食隨後裝車,估計兩日內必然運到,這個不是問題。
想到這裡,龍賈又彷佛看到勝利近在眼前,白日的一切煩惱忽然間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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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樑軍大營內中傳來陣陣吵鬧之聲和痛哭之聲,龍賈一個激靈,從席上爬起,心中一驚,莫非是衛軍又來襲營了?連忙對帳外喊道:“何事喧鬧?”
侍衛連忙跑了進來,拱手道:“稟將軍,好像是將士們心憂家中老小,出現部分逃兵,不過龐將軍和各職守校尉已將局勢控制住了。”
“快命龐絹前來見我!”
“諾!”
不多時,龐絹風風火火的趕了進來,還沒站穩,便急道:“稟將軍,現在軍中傳聞,西面的襄城等地已被異族攻佔,燒殺擄掠,家園已毀,還有信陵君已在大梁作亂,大梁城內已變成廝殺的戰場了啊。”
龍賈一拍案几,怒道:“胡說!蒙古軍還未攻破函谷關,怎會犯我襄城等地,至於大梁,我樑國主明臣賢,更不可能發生內亂,到底是何人造謠,定要盡數捉拿,嚴懲不怠。”
龐絹皺眉道:“謠言的來路已無法查到了,因爲整個軍中都在流傳,更有不少兵士試圖逃走,雖已被拿獲,但我軍將士,大多來自大梁和西面的襄城等地,現在聽說家鄉遭難,軍心極爲不穩,大軍隨時可能發生譁變啊。”
龍賈越聽越驚,皺着眉頭問道:“龐將軍,你看應該怎麼辦?”
龐絹心中暗笑,臉上卻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說道:“龍將軍,我想,我們是到撤兵的時候了。”
“撤兵,你竟敢說撤兵,我就是死也不撤,濮陽近在嘴邊,不出三日,我便能將濮陽踩於腳下,屆時我定讓衛國人血流成河,李子仲,我要把你碎屍萬段!碎屍萬段!”龍賈猛然跳將起來,一腳便把面前的案几踢翻在地,如同一隻野獸般的咆哮着。
不過龍賈心中卻是想的很明白,絕不能撤兵,其一,自己率近17萬大軍進攻小小的衛國,屢屢損兵折將,這樣回去,就是斷了自己今後的路。其二,自己已將信陵君刺殺自己的事情詳細寫下,派人送於樑王了,但是信陵君在樑國勢力太大,樑王一日不處置信陵君,自己便一日不得安寧,所以一定要手握重兵,絕不能就此撤軍而失去兵權。
龐絹看着龍賈瘋狂的模樣,暗暗搖頭,想想龍賈將軍一向以來指揮若定,馳騁沙場的威嚴模樣,心中卻是愈加佩服自己的師兄徐子安,他竟能率領一支如此弱小的衛軍,將十七萬樑軍打成這般境地,把一個歷經百戰的將軍幾乎逼瘋,怪不得他會在長平之戰後會在趙國取得如此之高的威望啊。
正在這時,忽然一名侍衛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單膝跪地道:“稟將軍,大事。。。大事不好啦,運糧的隊伍,在長垣以東遭到襲擊,所有的糧食連同糧車都被推入文巖渠中。。。”
侍衛話還沒講完,龍賈只覺眼前一黑,仰面摔倒在地,龐絹和侍衛連忙搶上前來,把他扶起,高聲呼喚起來。
半響,龍賈方纔慢慢的睜開雙眼,氣息悠悠道:“是誰幹的?”
侍衛見此,額頭冷汗直冒,顫顫微微道:“是。。。是吳起,吳起率兵早已埋伏在文巖以北的丘陵處,當我運糧車隊通過之時,忽然殺出,我軍不敵啊。”
龍賈掙扎着坐起,喝道:“這絕無可能,吳起早已進入濮陽城內,在我包圍圈中,怎會出現在長垣,這。。。這絕無可能!!!”
本來龍賈是要派出重兵保護運糧車隊,但那日見到吳起已經率兵進入了濮陽,所以急忙包圍濮陽,按理,從大梁一路前來濮陽,都是在樑國腹地,衛軍已全被包圍,應該不會再有敵軍騷擾,而當時龍賈手中兵力已經不足,爲了集中兵力,押送糧車的只有2000餘樑軍,但就是這一失誤,把龍賈逼上了絕路。
龐絹說道:“將軍,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龍賈盯着帳頂,沉默了良久,忽然一咬牙,說道:“撤軍。”
龐絹心中一喜,說道:“諾,我現在就去準備,撤回大梁。”
龍賈一擺手,說道:“不,撤往鄴郡,回大梁至少需要7到9日,我軍糧草只夠3日之用,而吳起襲擊糧隊正是在我軍返回大梁的必經之地,途中若遇到吳起伏兵,更是不妙,鄴郡距我正好3日,郡守公孫衍是我好友,定會竭盡全力爲我軍準備糧草。”
龐絹領命下去,龍賈獨自一人走出營帳,望着不遠處的濮陽,黑乎乎的濮陽城頭彷佛慢慢變得極爲高大,高大的無法逾越,高大的無法撼動,而此時的濮陽城頭,徐子安也在遙望着樑軍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