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昨天小劇場裡的送傘,不少純潔的孩紙沒有理解,這裡統一公佈正確答案:傘 = 你若不舉便是晴天 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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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孕婦騎馬什麼的,只爲劇情需要,請勿輕易模仿~雖然國外有些馬術運動員懷孕堅持訓練比賽,但咱們普通人還是悠着點,麼麼噠。
·晉`江獨家發表·
可是杜滸沒有朝她多看,俯身貼在馬背上,一枝枝箭射了出去,帶出一聲聲臨死前的慘叫。遠處,茂盛的翠綠草叢微微搖晃着,七八匹空的軍馬茫然立在草中央,馬上的騎手已經被射落下地,被草叢吞沒了。
有人彎弓搭箭,在馬背上朝杜滸射去。但恰好逆着風,那箭並沒有什麼力道。反而是杜滸和阿金這邊,順風放箭,射程倍增。阿金幾乎是百發百中,引得衆人一陣叫好聲。
追兵隊伍慢了下來,幾個軍官縱馬湊在一起,似乎在商議對策。趁這一點喘息之機,六人縱馬疾奔。
突然遠處地平線上黑壓壓的一條線,竟是一支不下萬人的軍隊,緩緩向東開拔。旌旗招展,被風吹開,現出那上面的圖案。
沒人認得。杜滸叫道:“奉兒,看一看!”
奉書在宮廷裡伺候過,認得各部族的標誌。她略略睜開眼,低聲道:“海都。”又閉上眼。
那不是大元帝國的標誌,而是窩闊臺汗國,也就是海都所宣稱的成吉思汗正統嫡系。
很明顯,在忽必烈御駕親征的壓力下,海都聯軍已經放棄了哈拉和林,看這行軍的路線,竟是要深入和寧路南部,直搗上都了。這一個時間差打得着實漂亮。
要不要避過去?
幾人相互看了一眼,趙孟清正待開口,只聽得遠處一陣騷動,海都聯軍裡衝出兩騎馬,馬上騎手綽着長`槍,人還沒到,喝問聲就被風送了過來。
六人中有一半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猜也能猜出來了。趕緊勒馬,眼下再在軍隊鼻子底下逃跑,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怎麼回答?誰來回答?
忽蘭一下子慌了神,摟緊了塔古娜,“怎麼都看我?”
自然因爲他是隊伍裡唯一一個蒙古男人。杜滸不假思索,說:“告訴他們,晉王的軍隊就在後面,等着和他們決一死戰呢。怎麼強硬怎麼來,可以罵兩句。罵完之後,立刻回來。”
忽蘭聽了塔古娜的翻譯,驚疑不解。杜滸解釋道:“讓你冒充後面的元軍前哨,把海都的軍隊引過來,讓他們鷸蚌相爭。”
甘麻剌部隊接到的命令只是去哈拉和林平叛。眼下大部隊還在數十里外,不出意外的話,是會和海都聯軍擦身而過的。除非,有人特意接近海都聯軍,現身,甚至挑釁。
如果貿然去招惹海都聯軍,不知是福是禍;但如果一味逃竄,則又不知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又是一場豪賭。
忽蘭爲難道:“可是這樣……是……是……”是傳遞假情報,是冒充官兵,是叛國死罪。他畢竟身爲蒙古子民,雖然不過一介布衣,但這種事平時想都不敢想。
杜滸看出他的猶豫,指了指遠處幾頂廢棄的蒙古包和羊圈,“這些貴人行軍打仗的時候,可曾顧及牧民的生計?”
塔古娜又鼓勵了他幾句。忽蘭被說服了,一咬牙,跳上一匹空馬,提了一把刀,迎着那兩個海都聯軍的哨探,小跑過去。
海都哨探見他從東南方向來,十有八九便是從大都派來的官兵,倒也不敢輕視,三人遠遠的勒了馬,互相行禮,隔空喊話,頗有些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味道。
忽蘭的聲音有些顫抖。然而若是過了這關,便是和心愛的女人一輩子的自由自在。平日裡靦腆規矩的馬倌一下子煥發出前所未有的氣勢,變成了勇敢的士兵,將事先商量好的語句朗聲說出來,邀請海都與晉王一戰。
他沒穿軍裝,身上只是尋常蒙古百姓的皮袍,戴着一頂最普通不過的氈帽。但蒙古軍中許多斥候也經常便裝行事,因此便沒有被懷疑。兩個海都哨探見他出言邀戰,不敢擅自做主,說了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便趕緊原路回去,稟報上級了。
忽蘭也縱馬回來,額頭脖頸已經被冷汗溼透了。塔古娜一把抱住他。
杜滸向來對蒙古人不太信任,之前對塔古娜和忽蘭一直是淡淡的。此時也不禁動容,朝忽蘭點點頭,遙遙抱拳相謝。
趕緊折返,揀草叢茂密的地方急急西行。地平線上,海都的旗號也略略轉個角度,朝南來了。
一切就看運氣了。有幾匹馬已經跑得汗溼淋漓,口中吐着沫子。飛快地又換上新的腳力。日頭慢慢移動,奉書感覺到半邊身子熱烘烘的,說不出的燥。雖然趙孟清儘量用身體給她遮陽光,但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曬得脫水了。
隨即手中被塞了個水囊,“不用省着喝。阿金備了足夠三天的水。”
太陽偏西了。溫暖的光迎面撲過來,耀得滿眼生花。大片大片的火燒雲鑲着燦爛的邊。青草、白花、低矮的樹,全都裹着跳躍的金色。奉書雙眼迷茫,閉上又睜開,以爲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樓。
甘麻剌的軍隊沒有追過來。在不遠處的同一片草原上,一場看不見的廝殺糾纏正酣,成吉思汗的兩個後人嫡系,一旦相見,分外眼紅。
然而不能喪失警惕。眼下非常時期,和林路軍隊調動頻繁,必須繞過熱鬧的浩特和城鎮。人口密集的牧區,也不能貿然闖入,以免暴露行蹤。
最後,終於在夜幕降臨之時,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海子。周圍人煙罕至,晶瑩剔透的湖水像珍珠,嵌在一望無際的碧綠盤子裡。
忽蘭說,幾匹馬再也無法堅持了。這才停下來,幾人下馬,都是疲累已極,紛紛攤在草地上喘息。阿金把水分給衆人。那幾匹馬見了海子,都撒歡跑去飲水吃草,顯然也是累壞了。
安全了。
長時間的緊張顛簸,體力透支得不像話。眼下突然鬆懈下來,奉書徹底支撐不住,勉強滑下馬背,腳底下就軟得再也站不起來。眼前一陣一陣的黑,耳邊嗡嗡的,似乎有千千萬萬人在說話。她迷迷糊糊的答應了幾聲,聲音在旁人聽來,卻是無意義的輕聲呢喃。
塔古娜捱到她身邊,拉着她衣袖,把她拽到一塊氈布上。但塔古娜自己也已經精疲力竭,咕嘟咕嘟喝了半皮袋子水,就一頭倒下,睡得熟了。
雖然衆人裡沒有精通醫道的,但都能看出來,塔古娜雖然身體健壯,但這一天下來,多少動了些胎氣,不宜再奔波。忽蘭找出兩張毛毯,給塔古娜蓋了一張,另一張給了奉書。奉書卻覺得渾身火燙,頭腦裡也是滾燙滾燙的,將那毯子堆到一邊。
阿金攜帶的物資裡有幾頂小帳篷,以及充足的乾糧。他和趙孟清選了一塊乾燥的空地,生了一小堆火,開始支帳子,又叫另外兩個男人來幫忙。
奉書聽到匆匆的腳步聲走過自己身邊,忽然放慢了,又停了下來,然後轉向自己,沙沙沙的越來越近。
她認出那腳步聲是誰,忽然緊張得渾身出汗。
杜滸在她身邊半跪下來,靜默了好久,才說:“你今天臉色一直很差。”
瞞不住了。她沒睜眼,鼻子一陣陣的酸。
“師父……能不能,請你……向趙公子討些薄荷油……他身上要是沒有,阿金……那個越人,肯定有……我想……我需要……”
杜滸一言不發,立刻去了,旋即帶回來半瓶薄荷油,塞到她手上。她用力拔瓶塞,全身無力,一點也拔不出來。
杜滸把瓶子接過去,拔開塞子,按照她的指點,小心翼翼的,給她額頭、太陽穴、下頜、喉嚨,都抹上了一點點,一面問:“你生病了?這是什麼藥?”
凜冽的氣味鑽入鼻孔,奉書這才覺得稍微清醒了一些,苦笑着答:“在冷水裡泡久了,頭疼。這是治頭疼的藥。”
爲什麼不告訴他自己真正的病情?她不知道。心裡面倔強得近乎絕望,彷彿稍微向他示弱,便是低聲下氣地乞求他關懷憐憫。她不允許自己丟掉骨子裡最後這點傲氣。
看杜滸的神情,他似乎是相信了。他從來沒欺騙過她,也從來不懷疑她說的每一句話。
他見她不願多說一個字,也就不再問。卻也沒離開她,手中翻來覆去的撥弄那個小瓶子。
三年了。當年她把他甩下的那一幕,似乎還是昨天,又像是上輩子。三年之後的驟然重逢,之後兩天裡一直在脫身逃命,沒有任何喘息之機,直到現在,纔有了安安靜靜說話的機會。可是兩人都變得內向了,誰也說不出一句話。甚至連互相的對視都吝嗇起來。奉書竭力睜大眼睛,注視着那一片帶着晚霞的湛藍天空。
風吹草動,發出輕微的響聲。棲息在湖邊的鳥兒拍着翅膀回巢。不遠處,趙孟清正在連說帶比劃,請忽蘭幫忙扶住帳篷的支柱。
杜滸終於開口,低聲問:“他是漢人?”
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奉書微微點點頭。
“多大年紀?”
“大我三歲。滿二十進二十一。”
“爲什麼會番話?”
“他在越南有軍銜官職。”
“待你不錯。”
毋庸置疑的事實。奉書剛要點頭,忽然心中閃念,“你怎麼知道……”
只是根據這短短兩天的觀察嗎?杜滸從不會這麼草率的下結論。
她心口又是一陣絞痛,哽咽道:“你到底跟了我們多久?你……”她心口又是一陣絞痛,哽咽道:“放火添亂,調虎離山,你做得倒挺熟練!你到底跟了我們多久?你……”
馬廄是他燒的。叛徒是他殺的。一直在暗中相助,卻從來不現身。平日裡趙孟清對她的親近、呵護、日日同桌而食、同宿一處客店,也都讓他一眼不眨的看去了。他倒是沉得住氣!
她咬牙,繼續問:“到底是什麼時候找到我的?”
杜滸也許是自知理虧,又也許是拿不準如何作答,又是一陣沉默。他背對着月亮,側臉的輪廓照出來,顯得疲憊。
奉書氣急,用力想撐起身子,想打他,想殺了他。牙齒咬得格格響。
“說!你看了我多久笑話,耍我,很開心是不是!”
一陣頭暈,又禁不住倒下去。杜滸這才輕輕托住她後背,不容她掙扎,讓她靠上一塊岩石,立刻又把手縮了回去。
奉書頭腦忽的一熱,反手扣住他手腕,用力直掐,細指頭嵌到他肉裡。杜滸輕輕皺眉,忍着。她滿腦子都是報復的念頭,指甲狠狠的摳,反覆的碾。說話!
他終於開口,用力藏住聲音裡的顫抖:“其實……早就找到你了。前年臘月,你回到大都城外,遙遙拜祭你爹爹,那時我就知道了。正月,你在京兆府做出案子,殺了個魚肉百姓的漢奸大官,然後爬到大雁塔塔頂,在上面喝了半夜的酒。那天是你十六歲生日。
“去年清明,你不小心暴露了行蹤,躲進一戶民宅裡,讓人看到了樣貌。那宅子裡有女人、有小孩。你想殺她們滅口,最終沒有下手。爲了這個,吃了大虧,讓官兵認出來,受了傷,在山裡躲了一個月……”
奉書慢慢睜大眼睛。他說的一點也不差。她記得自己躲進山裡,凍餓了好幾天,還好突然發現了一個山洞,裡面有乾糧,有水,還有一副弓箭,可以讓她捕獵維生。她推測是當地的獵戶留下來的,雖然當時並非捕獵的季節。
“有時候你藏得讓人找不到,但只要你做下案子,順着官府的通緝令,總能尋到蹤跡。對了,五虎大王裡的老三,讓你用繡花針殺死了。初時那針埋在皮下,確實看不見。但後來你潛去靈堂,割了他的人頭,剩下的血肉萎縮,那針鼻就慢慢露出來了。不過這不能怪你疏忽,是我以前一直忘記告訴你……後來,他家裡人請到了當地最有名的仵作去驗屍。萬幸,什麼也沒驗出來。”
奉書淚如雨下,手上不知不覺的鬆了,一時間泣不成聲:“你一直在幫我……你爲什麼……爲什麼不……”
這兩年闖蕩江湖,爲什麼這麼順利,案子越做越大,卻一個跟頭也沒栽,她還以爲是自己運氣好!
“去年丞相忌日,你卻沒出現在大都,而是一路跋涉到嶺南。入越的驛道有重兵把守,我無法過去,便在邊境羣山裡等了半年。好在你安然無恙的回來了。而且還帶了……”
奉書失聲痛哭,想不到自己還有這麼多眼淚可流,早就忘了掐他,反反覆覆,抽抽噎噎的只問一句話:“爲什麼不見我……爲什麼躲着我……爲什麼不見我……”
一直默默守在她身邊,縱容她胡鬧,替她料理四面八方的危險,直到最後,來不及阻止她奮不顧身的赴死,纔不得不從黑暗裡現身,決意用命換她逃生——卻依然不願意見她!
天色徹底變得黑沉沉,月朗星稀,將周圍的一切都映成蒼白色。奉書覺得自己也慢慢變成蒼白,身邊的男人和她隔了無法逾越的鴻溝,那是她親手鑿出來的。一道流星劃過,落進那溝裡,不見了。
良久,才聽到他說:“我害你成那樣,你心裡的結還沒消,見你,不是接着害你。”
她嚥下眼淚,冷冷道:“那這次爲什麼終於現身了?”因爲看不得她死嗎?一定要讓她活着,活着自己折磨自己,攢出無數的淚,每天演笑話給他看?
“因爲……”他猶豫着,終於說:“既然你已經終身有托,趙公子人品不錯,跟你又有淵源,待你又是真心……”
他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任何波瀾,好像只是在談論今晚的天氣。
奉書覺得那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病痛又開始蠢蠢欲動。他的心果然是石頭做的。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難過,不知道什麼叫傷心!要是自己真的跟隨趙孟清嫁到越南去,他會不會有,哪怕,一點點不捨?
狠心掐自己,狠心開口:“沒錯。沒有他,我早死在李恆的箭下了,正當以身相報。”
杜滸看着她,目光中帶着些揣摩,似乎是不相信她如此乾脆利落地送出自己終身。但不相信又怎樣?她說得斬釘截鐵。
還是試探着問了第二次:“你……真這麼想?”
奉書毫不猶豫地說:“是又怎樣?看不得我們好了?”
杜滸牙齒咬着嘴脣,慢慢說:“我……我是不是沒資格過問?”
奉書居然在他聲音中捕捉了些傷痛的痕跡。她心裡頭又痛又快,好像在用刀子割自己的手。
還是竭力維持平淡的表情,冷冷道:“你怎麼沒資格?我已是沒爹的孩子,你是我師父,什麼事管不得?便是要我的命,徒兒也會乖乖的給你磨刀。便是街上隨便拉一個人讓我嫁,徒兒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杜滸怒道:“你……”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而道:“只是你們年紀都太小,有些事情不能當做過家家!刺殺忽必烈,能當兒戲?你們一路上多少次差點暴露了!越南蠻荒之地,他們哪知道蒙古這邊偵查警衛的厲害!再說,就算刺死了忽必烈,又能怎樣?蒙古人以前弒父弒兄的事情多了,大汗死了一個又一個,到現在,國家不還好好的?越南那邊的皇帝高官自然會竭力鼓動你們來,他們又不擔風險!以後這種事,再也不許做!”
他居然又開始教訓她了,連帶着教訓了趙孟清。奉書心口一陣陣的翻騰,用力呼吸着,聲音嘶啞:“我們要做什麼,風險我們自己擔着!反正試也試過了,問心無愧!再說,現在不是也平安脫險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
他還是一點沒變。看不慣她的所作所爲,嫌她蠢,嫌她衝動,嫌她不懂事,那爲什麼又要跟她講道理,自己找不痛快?
“好,聽你的,不做蠢事了。我們立刻回越南,說好了,回去就成親,再也不來中原,行不行?到時我出嫁從夫,師父便也無從過問了……”
杜滸立刻道:“不行。”
奉書呼吸停滯了一刻。你還要想什麼法子整治我?
杜滸深深呼吸幾口,話語居然也開始吃力起來,似乎是陪着小心,慢慢說:“就算你真的那麼想去越南……你傷得不輕,得等養好了,再動身……到時,我送你去,這一路不太好走……”
奉書咬牙道:“好,好,就這麼說定了!”忽然喉頭一甜,涌出一小口血,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只記得杜滸大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