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六月,氣溫已是高得驚人,可卻擋不住商賈們求財之心,這不,離着六月二號還有數日呢,有心投資工部發明的各地客商大多便已趕到了京師,一時間,各大客棧人滿爲患,每日裡也不知有多少人奔走權貴門下,試圖找到先行拿到項目的門路,可惜銀子沒少花,卻沒見誰能辦成事的,不爲別的,只因此番主持招商的人可是有着“官場屠夫”之稱的弘晴,哪怕是再牛的主兒也沒膽子往弘晴跟前湊,若不然,碰一鼻子灰倒是小事,萬一要是被弘晴給記住了,秋後算起賬來,那樂子當真小不到哪去,於是乎,滿京師裡就這麼噪雜地紛亂着,無數人都在翹首盼望着工部那頭能早些拿出個實際的章程來。
康熙五十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工部衙門就投標發明一事正式出了公告,刊登於《京師時報》頭版上,明確規定所有欲參與投標者,都須於三日內到工部衙門拿入場號,爲防宵小之輩渾水摸魚,一家商戶只能拿一個號,準三人入場,押金兩千兩銀子,無論中標與否,會後押金皆準予退還,另有此番招投標的二十七項發明之簡介明列報上,但卻並無投標程序之明文,也無中標後當如何運作之相關規定。
兩千兩銀子自然不是小數目,不過麼,對於敢來競標的商賈而論,卻壓根兒就不值一提,自沒誰會因這等門檻而犯難的,這不,報紙方纔一發行,工部衙門口已是排起了長隊,愣是從衙門口排到了南大街上,那等人擠人的盛況令各部官員們全都爲之咋舌不已,半天都不到,工部裡收到的押金便已是超過了三十餘萬兩之巨,衆工部官員們當真是數錢數到了手抽筋。
這世上的事兒總是有人開心有人煩,工部的官員們面對着如潮的商賈,自然是開心不已的,可兩條街之隔的中央銀行裡,端坐在文案後頭的弘曆卻是顯然開心不起來,但見其面如沉水般地死盯着手中的報紙,眼中的陰霾一陣濃似一陣,也就是養氣功夫還算到家,這纔沒甚失衡之表現。
“稟小王爺,鄂春、鄂郎中來了。”
就在弘曆暗自生着悶氣之際,一陣腳步聲響起中,其之書童已從屏風處轉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湊到了文案前,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請罷。”
這一聽是鄂春到了,弘曆的眼中立馬便有一道精光一閃而過,不過麼,卻並未有甚旁的表示,僅僅只是面色平靜地頷了下首,簡單至極地吩咐一聲。
“喳!”
弘曆既是有了準話,那名書童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趕着便應了一聲,匆匆退出了辦公室,不旋踵便又陪着一名面白無鬚的中年文官從外頭行了進來,這人正是中央銀行郎中鄂春,本是四爺莊子上的一名管事奴才,因辦事伶俐,被四爺所看重,跟着去了戶部辦差,幹了三年的筆帖式之後,便被提拔爲員外郎,前年中央銀行成立之後,又被派到中央銀行輔佐弘曆,官升兩級,成了中央銀行的雜科掌印郎中。
“奴才給小主子請安了。”
鄂春乃是四爺府上的家生奴才子,這一見到弘曆,行的自然不是官場之禮,而是家禮。
“嗯。”
弘曆並未急着叫起,而是朝着邊上侍候着的書童一揮手,輕吭了一聲,將其屏退出了辦公室之後,這纔不動聲色地開口道:“事情如何了?”
“回小主子的話,奴才幸不辱使命,已從陳郎中處拿到了文本之副件,請小王爺過目。”
儘管弘曆此問無頭無尾,可鄂春卻是一聽便知弘曆究竟問的是甚,但見其自得地一笑,緊趕着便一伸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摺疊起來的文檔,陪着笑臉地遞到了弘曆的面前。
“哦?”
這一聽鄂春如此說法,弘曆平靜的臉上立馬便起了一絲的波瀾,沒旁的,爲了避嫌之故,這月餘來,弘曆本人可是絕少去工部的,儘管早就聽聞有份投標書的存在,卻始終不得一見,而今,他所安排的諸般事宜都已是準備就緒了,就等着這麼份文件出臺,也好大展拳腳上一番,正因爲此,縱使其心性再沉穩,乍然一聽文件已到手,還是忍不住便霍然而起了,一把抓過文件,有些個迫不及待地便翻看了起來。
“此文件可曾定案了麼?”
文件很厚,足足有十數張之多,弘曆看得又細,足足花了一炷半香的時間,方纔算是過了一遍,但並未加以評述,而是眉頭微皺地掃了鄂春一眼,不鹹不淡地追問了一句道。
“小主子明鑑,奴才先前也問過陳大人,據其所言,同樣的文件已是印製了兩千餘份,除了幾名掌印郎中各有一份之外,餘下的全都在雜科存着,說是要到會場時方纔啓封,若如此,當是正式文本無疑。”
鄂春能爲素性苛刻挑剔的四爺所看重,自然不是莽撞之輩,早就將細節方面的問題都已瞭解個通透了的,此際聽得弘曆見問,自是不慌,款款地便解說了起來。
“嗯……”
弘曆會如此問法,倒不是對鄂春有甚不信任,也不是文件本身有甚破綻,實際上,就弘曆的目光而論,真沒覺得此份文件有甚不妥之處的,就他本人來擬的話,還真就未見得能做到如此之詳盡,之所以會追問這麼一句,純屬謹慎所致罷了,而今,鄂春既已是給出了合理的解釋,弘曆自也就釋然了去,不過麼,卻並未急着下個決斷,而是眉頭微皺地揹着雙手,在辦公室裡來回地踱着步。
“小主子,要不奴才再去探聽一番可好?”
這一見弘曆半晌沒個聲響,鄂春自不免有些沉不住氣了,這便小心翼翼從旁試探了一句道。
“不必了,爾且將此文件交給那幫錢耗子,讓他們自己看着辦好了。”
陰謀之事要的便是隱秘,倘若真要是再三試探,那一準要出大亂子,這一點,弘曆自不會不清楚,正因爲此,一聽鄂春這般說法,弘曆的臉色立馬便耷拉了下來,冷冷地掃了其一眼,語調森然地下了令。
“啊,是,奴才遵命。”
眼瞅着弘曆神情不對,鄂春當即便被嚇了個哆嗦,自不敢再亂進言,趕忙恭謹地應了諾,拿起弘曆先前擱在文案上的文件,躬身便要就此退出房去。
“慢着,告訴那幫錢耗子,只管放心行了去,到時候不止我阿瑪會去捧場,京中諸位王爺也都會到,斷不會讓他們吃了虧去的。”
沒等鄂春轉身,弘曆突然揮手叫了停,沉吟着又吩咐了一番。
“喳!”
鄂春先前剛捱了冷眼,這會兒可是學乖了,再不敢多嘴,僅僅只是恭謙地應了一聲,便即匆匆地徑自離去了。
“晴兄啊,晴兄,這回看你還有甚能爲耶?”
弘曆沒再去理會鄂春的小意離去,揹着手走到了窗邊,雙目炯然地死盯着蔚藍的天空,良久之後,嘴角一挑,低聲地呢喃了一句……
酉時一刻,天已盡黑,一輛毫無標示的馬車緩緩地駛進了小串子衚衕,穩穩地停在了門前,車簾子一動之下,一身青衣的弘晴已行下了馬車,緩步向敞開着的大門行了過去,門邊的數名勁裝大漢見狀,趕忙各自大禮參拜不迭,而弘晴卻並未多言,僅僅只是擺了下手,示意衆人平身,腳下卻是絲毫未停,幾步便走進了宅院之中。
“啓稟王爺,據查,今日午時前,鄂春先是到了工部,與陳不思密議一刻,而後便急趕往中央銀行,在弘曆辦公室內呆了近半個時辰,旋即便去了‘萬福客棧’,與早在其中聚會的一衆錢耗子見了面,商議良久,屬下已着人探知其將一份工部文件交給了錢耗子們參詳,彼此約定六月初二全面圍標。”
宅院中,劉思澤與曹燕山等人早就已在內恭候多時了,待得將弘晴迎入了內院書房之後,劉思澤便即將所知的消息盡皆道了出來。
“嗯,本王讓爾等查的事都查得如何了?”
弘晴早幾日便已知此番暗中搞鬼的人不止弘曆,還有着八爺的一份,正因爲此,對於劉思澤的稟報,弘晴並不感到意外,也沒去詳問,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轉而便問起了它事。
“王爺明鑑,屬下已將這幾日與那幫錢耗子有過交往的盡皆列了個名單,但凡打了紅點的,都是過從甚密者。”
聽得弘晴見問,劉思澤自不敢稍有怠慢,趕忙一伸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紙,雙手捧着,恭謹地遞到了弘晴的面前。“繼續小心監視,有甚新消息即刻來報與本王知。”弘晴接過了那捲子,小心地攤將開來,飛快地掃了一遍,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不過麼,卻並未詳細追問,也沒加以評述,僅僅只是簡單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起了身,緩步便向書房外行了去,劉、曹等人見狀,忙不迭地都跟了上去,恭敬萬分地將弘晴直送到了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