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鎮撫司內重兵守衛,赤魅被應無求攔在了外頭。
那一夜的錦衣衛內部,安靜得教人心驚膽戰。
陽光從外頭淺淺落入窗戶,嬌俏的劍眉微微蹙起,渾身上下若磨盤碾過一般,好似拆骨重生。
緩緩睜開眼睛,千尋覺得渾身的氣力宛若都被抽離,竟然疲倦得連喘息都覺得累得慌。
映入眼簾的是如玉般的肌膚,滾燙的貼着她。薄光中,那個神祗一般的男子擁着她,她若蜷縮的小貓,慵懶的枕着他的胳膊躺在他的懷中。
若黑鴉羽般的長睫毛微微垂着,若染了金色的華光,底下幽暗的眸子泛着少許流光,就那麼清淺不一的看着她微微泛紅的臉。他一如過往的勾着脣,鳳眸中掠過一絲促狹,“懈怠憊懶,耽誤爲師處理朝政,真是個不怕死的。”
羽睫止不住顫了一下,千尋下意識的看了看自身,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着片縷。
她仰起頭,望着他精緻得人神共憤的臉,微光中的肌膚透着如玉般的剔透光澤,“我……”
她頓了頓,此刻該說什麼?
“爲何會這樣?”良久她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這麼快就不記得?”他挑眉,眼底的光黯淡幾分。
千尋攥緊了被褥,垂下眉睫,抿脣不語。
下一刻,他挑起她的下顎,強迫她迎上自己的眸,面上邪肆狂佞,“要不要爲師幫你回憶一下?”
她一愣,他卻已經俯下頭。
吻,不期而至。
腦子轟的一聲炸開,她瞪大了眸子。
昨晚有藥效在,她一直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根本分不清現實與夢幻。可是現在,她清楚的明白,這是真的。
他們真的度過了一晚上……而她,成了他的女人。
一想起她在草地上跟他說的話,千尋只覺得臉上滾燙,以至於連腕上的疼痛都被忽略。那種窘迫與尷尬,讓她從少女轉變成真正的女人,可是過程如何艱辛,唯有他知道。他什麼也沒說,無謂讓她知曉太多。
擡起頭,他面色微白,眼底的光漸漸淡去,恢復了最初的幽冷深邃。
應無求在外頭跪着,“大人,急報。”
樓止低眉看了懷中的千尋一眼,那種眼神極爲複雜,她只覺得心頭一抽。直到多年後她才明白,當初那一眼,他是怎樣的不顧一切。
只是後來明白的時候,似乎有些太晚。
他起身的時候,她只是拉上被子,將整個人都埋在被窩裡。
原以爲他穿好衣服就會走,誰知等了好久都沒有聽見關門的聲音。
“把衣服拿進來。”樓止低冷的開口。
應無求送了衣服進來,也不敢擡頭,直接退着出去順帶關上門。
下一刻,他徑直掀開了她的被子。
“臭流氓!”千尋揮手便扇向他的臉。
樓止就是樓止,豈是雲殤這般好對付,反手一握便已經將她拽起,徑直坐在牀沿,置她於雙膝之上。
千尋下意識的雙手交叉擋胸,咬緊了脣,“不要臉!”
“昨夜都看過了,現下還裝矜持,不是太矯情嗎?”他也不搭理,徑直拽過衣服丟在她身上,“穿上。”
“嘶……”她瞪了他一眼,羞紅着臉落地,躲到一旁的屏風後頭穿好衣服。
頭有些暈,大抵因爲失血過多的緣故。
所幸有他寄存在自己體內的真氣,維持着她的精氣神。
出來的時候,千尋愣了一下,看見房門已經打開,應無求託着藥箱子走進來。樓止端坐於桌案旁,指尖熟練的挑開藥箱子,回頭冷睨了千尋一眼,“作死的東西,愣着作甚?還不趕緊過來!”
千尋眸色微恙,緩步走到他身旁,“師父?”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直接將她的袖子捋上去,露出她腕上是傷。
“嘶……”千尋倒吸一口冷氣,“你就不能輕點?”
“死不了。”他剜了她一眼。
昨晚只顧着解蠱未細緻查看,如今打開那條染血的紅布,他眼底的光不由的冷到極致。傷口很深,下刀很巧,剛好在腕脈處。
須知,割腕是個技術活,若非不善不但切不到腕脈,反而割斷了肌腱,那便得不償失。
也是修緣,下刀精準狠,一心只想讓千尋死。
“這種事,還是讓別人去做吧,無謂勞動指揮使大人。”千尋想要縮回手,傷口很難看,以後這個疤痕會很難消失吧!
她擡頭看一眼站在門外的海棠與綠萼,誰知樓止卻沒有理會,似乎誰的話都沒聽見。
洗傷口的時候有些疼,千尋咬着牙沒敢吭聲。
上藥,包紮,樓止的動作相當嫺熟。
“師父以前常替人包紮?”千尋凝着他沉默的表情,臉上陰鬱不散,宛若再好的陽光都落不進他幽邃的眼底。
樓止始終沒有開口,但他的動作很輕。千尋忽然覺得若是他不當指揮使,去當個大夫也不錯,包紮的動作嫺熟而輕巧,比一般的大夫都要手巧。
她站在那裡,他坐着,紅衣蟒袍,妖嬈依舊。
她從未如此居高臨下的看過他,如此近距離的仔細的看他。若璞玉雕琢的五官,連女子都自嘆不如。
“看夠沒有。”他鬆了手,也不去看她一眼,拂袖走出了房門。
他素來翻臉無情,千尋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出門。
無力的坐下來,她也委實不想再計較什麼。身子痠疼難耐,好像骨頭都被拆解,微冷的感覺讓她攏了攏衣襟。
兩腿之間的疼,讓她不想起身,只想坐着,免得叫海棠與綠萼看出自己的窘迫。
海棠快速的進來,“大人你沒事吧?”
綠萼垂下眉睫,似有所悟,“大人若是覺得累,便再休息一下,屬下等在外頭守着便是。”
千尋扯了脣笑,“無礙,只是……”
從女孩轉變爲女人,心理歷程還是多少有些難以接受。不管這處子之身給的是誰,於千尋而言,都是一種人生轉折。
若愛,亦難免失落。失落的是,自己不再是懵懂的少女,此生若無法相守,如何還能尋得自己的一
生一世一雙人?
若愛,亦難免恐慌。恐慌的是,他素來翻臉無情,教人無法捉摸。以後她該以何種身份何種顏色面對這樣一個妖孽般的男子?
難道以後都要抱着窘迫與尷尬,度過餘生?
心如鹿撞,千尋從來不知道,爲何會有這樣的悸動,宛若情竇初開,宛若某種不爲人知的宿命之劫。
無塵閣底下,樓止捂着自己的心口,微微頓住了腳步。
“大人?”應無求擔憂的上前。
他擺手,“無礙。”冷了眸,“修緣何在?”
“昨兒出去就沒回來。”應無求壓低了聲音。
下一刻,樓止的雙拳握得咯咯作響,“滾出來!”
赤魅急速上前跪在樓止跟前,“大人恕罪,屬下只是不想……”
“還敢找理由!”樓止冷哼,音色極冷,身上的天罡元氣勃然迸發,赤魅一聲悶哼已經被強力震飛,直接撞斷了粗壯的廊柱重重落地。
一口鮮血噴出,赤魅匍匐着爬起,跌跌撞撞的走回樓止跟前,繼續跪着。
雙眸幽冷,樓止駭然擡掌,“該死!”
掌風劈頭蓋臉而下,驀地一道黑影閃爍,直接將赤魅拽離,“你要殺的人是我!”
音落,修緣拂袖佇立,晨風吹起她的衣袂,翩然若折翅的雨蝶。
美麗的臉龐帶着酒醒後的微涼,無悲無喜,無怒無嗔,只是噙着淚的眸子裡溢出難掩的痛楚,“事情是我做的,你要殺的人是我。”
“你找死!”樓止冷戾無溫的凝着她的臉,一身肅殺之氣騰然。
“這樣不是很好嗎?你解除了禁制,不再受制於任何人。以後的錦衣衛都指揮使,便是真正的手握生殺。而我……”她神情微冷,“死而無怨。”
驀地,修緣的羽睫陡然揚起,原本平靜的容臉此刻幾近扭曲猙獰。
順着她的視線,所有人都將視線投過去。迴廊盡處,千尋步履微沉的走來,微白的面頰帶着幾分怒意。
“她爲何沒死?”修緣一個踉蹌險些癱軟在地,“不不不……”
她痛苦的扭頭去看冷若霜寒的樓止,在他的臉上,看不見絲毫的動容。經年不化的霜雪漫無邊際的籠罩着他,傾盡漫天華光也染不盡他心底的灰白,那顆心更不會輕易爲誰開。
卻在回眸迎上千尋時,眼底的寒,陡降幾分。
便是這樣不經意的一瞥,修緣霎時淚落,“無情皆做多情事,多情偏做無情傷。師弟,值得嗎?”
“本座早就說過,你若有異心,本座絕不會手下留情。”樓止殺意已起。
修緣望着他,笑得何其絕冷,“我對你並無二心,只是……”她忽然盯着千尋,“她早晚會是你的障礙!既然你捨不得殺,那我來殺!”
話音未落,修緣驟然飛身,一掌擊向千尋。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海棠一聲驚呼,伴隨着繡春刀出鞘的響音,換來鮮血飛濺的豔烈。終於,所有的一切都歸於平靜。
四下安靜得,只剩下鮮血淌過繡春刀的刀面,緩緩滴落在地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