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家翁

幾乎傾全城之力,無錫太守調動了所有的士兵泒在這裡暗暗駐守。

吳太守將侍衛分做兩隊,一隊關注着龍舟賽的安危,另一隊便牢牢看住不遠處那艘外表低調內裡奢華的官船。

望望被紅綢遮得嚴嚴實實的彩頭,吳太守又暗自祈禱,這梁氏鎮店之寶能被那兩位貴人取去。不然,他可就是實實在在欠着樑家一個大人情,到了汛期開挖淤泥、疏通河道,更難開口叫樑家人出錢出力。

外鬆內緊,望着兩岸的人山人海,吳太守不放心地再次囑咐手下官員,一定小心戒備。賽績偶有失蹄,不過惹了貴人遷怒。若是那艘船上某個人有了閃失,不要說自己與兒子的前程,他的晚景就算到了頭。

無錫不似江陰與揚州等路段,兩位夫人都似膏藥一般往身上帖。尤其那位粘氏,姓如其人,非要將一對姊妹花女兒帶在身邊。看着恭敬異常,實則惹人生厭。

這位無錫太守夫人很是自重,自當日迎接衆人登岸請過一次安,又曾送過一次瓜果,便只是每日泒人遞個帖子問安。她只依着規矩辦事,不俗不媚,再未打攪衆人,到是顯得不卑不亢。

今日龍舟賽,太守夫人依舊照着規矩提前給慕容薇和楚朝暉遞了帖子,請她們一同觀看,還特意說明預留了正中的綵棚以示尊敬。

楚朝暉因是身上有孝,不願與外人一起參加盛會,慕容薇則不耐煩應酬一衆處處陪着小心的地方官家眷,更是一口婉拒,命人傳話說各人自便。

夏鈺之便吩咐人將慕容薇乘坐的那艘官船駛過來,請衆人移到船上去看。

要分兩處戒備,吳太守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時將視線投入在那艘安靜停泊的官船之上。官船上卻無人體會到他的緊張,因着蘇暮寒與夏鈺之參賽,裡頭顯得十分熱鬧,主子們說說笑笑,連小丫頭們也忙着湊趣。

打從清早接了一摞的拜帖,本是幾位知情的官員夫人,明知船上貴人不見,也都依着禮節各自遞帖子請安,並送上精緻的節禮。

慕容薇自然是都交給羅嬤嬤去打發來人,預備了點心禮盒與荷包做爲回禮。帖子就勢壓在炕桌的八寶琺琅掐絲花瓶下,攢了已然十餘張不曾退回。

楚朝暉前幾日受了明珠開解幾句,加上溫婉已然痊癒,心情還算愉悅,偶有得她眼緣的夫人,也會見上一面,着她們上來叩個頭便端了茶。此刻移步到廳堂裡,在大炕上坐着,預備看着兒子下場。

溫婉素日嫺靜,對這些熱鬧場合並不在意。又因遲遲收不到京中音訊,委實缺少心情。見安國夫人興致勃勃,只能強打精神命人泡了一壺釅釅的楓露茶,又在指揮着在炕桌上擺了個五福捧壽的攢盒,備了幾樣衆人愛吃的小食和果碟,伴着楚朝暉坐在炕上。

慕容薇與夏蘭馨兩個,都是不肯安穩老實的性子,早命丫頭將廳內兩張黑漆硬木透雕螭紋靠背的玫瑰椅移在窗前。

將垂着碧玉獅子頭墜角的湘妃竹簾打起,一人手裡握着一支千里眼,一左一右佔了有利位置,只等着龍舟開賽。

溫婉淨了手,剝開一隻江南貢桔遞到楚朝暉手上,自己也漫不經心嚼了一瓣。她對外頭熱鬧歡騰的場面充耳不聞,低斂的雙眉微微有些心不在焉。

楚朝暉含着貢桔,目光在慕容薇身上打個轉,又慢慢收回視線,斯條慢理吃着茶,與溫婉談論起外頭的天氣。

甥女那日當衆給了自己冷臉,楚朝暉本是不大痛快,到是明珠曉得事理,聽了羅嬤嬤囑咐,將利害細細分析了幾句:“不是奴婢多嘴,夫人守着滿桌子人提起世子北上這事,牽涉太大,到叫公主無法答覆。”

本是好意,楚朝暉依舊懵然不解,不知自己話錯在了哪裡。她沉着臉要明珠莫吞吞吐吐,有話直接講來。

雖然年已三旬,楚朝暉容貌精緻,又是保養得宜,如今着了孝衣更顯素若秋惠披霜,比平日添了些韻致。

主子眼裡還是太過純淨,凡事不往深裡去想,只爲往常被父母與丈夫護得太好。明珠暗自嘆氣,不曉得主子這顆依舊柔軟的少女心保留到如今是她的幸或是不幸,只恐主子不曾染過世事的塵埃,怕也難經風吹雨打的磋磨。

見主子依然瞧不透,明珠只得再把話說得淺顯些:“夫人總該將家事與國事分開,大公主她是要維護皇家體面,如何能開口附和夫人的提議?”

明珠雖不如早先的馮珍通透,也是難得一見的明白人。她將得失利害一一攤開來,與楚朝暉細說究竟,末了反問一句:“夫人,這個提議本就欠妥,您要公主如何能贊同世子此時遠走邊城?”

楚朝暉恍然大悟,深悔自己當日頗有些仗着慕容薇素日的尊敬,倚老賣老的行事。怪不得當時夏鈺之與溫婉都一力言辭委婉地不說當下,只提日後。偏是慕容薇遲遲不張口,一張口又是那樣的言語。

左思右想,楚朝暉一時竟落下淚來,滾落在湖藍色的對襟帔子上,眨眼間前襟便溼了一大片。

不是怨,而是恨。楚朝暉深恨自己平白活了一把年紀,素日裡聞絃歌卻聽不出雅意。除去身上的名頭和倚老賣老的舉動,偏是半點事務不通。

明珠絞了帕子過來,替楚朝暉淨面,猶豫了添了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夫人豈不聞那句古話,不聾不癡不做家翁。下一輩的事情,便由得他們自己去吧。”

是勸自己寬心,亦或明珠還想說什麼卻不敢開口。後頭這句話到叫楚朝暉聽得寒浸浸,心涼無比。她拿帕子覆着眼,靜靜凝思了一個晚上。

並不是自己素日裡眼大無神,而是有些事明明瞧見了卻不願往深裡去想。只一味地粉飾着太平,不肯揭開這些年積蓄的舊怨。

說到底還是自己懦弱無用,丈夫在時,有丈夫替自己在頭頂撐起一片天;丈夫不在了,還想要拿身份做文章,讓崇明帝與楚皇后時時遷就着自己,纔有底氣在甥女面前託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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