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現任的主事人是白復,白復年輕之時聰穎出衆,當初主家放他們那一批少年人出門從商曆練的時候,白復從當時同齡人中脫穎而出,不單單是他資質比尋常人更勝一籌,他做事獨具一格,擅於發現,秉承着用最少的投入贏得最多的收益的原則。
往往,這樣的年輕人更受長輩的欣賞。
白復是大房所出,本身地位就比旁人要高一等,如今又是爭了一口氣,當時的老太爺喜歡他,就同意他的請求,讓他自己帶着家當來南楚的安都開創白家的另一番天地。
“年輕人,出來闖闖是對的。”
當時的老太爺坐在高高的木椅上,半眯着精明的眼睛,看着低着頭的白復:“去了,要闖出點東西給我瞧瞧。”
年輕的白復擡頭,大聲說:“是!”
過往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從本家獨自一人出來,沒有接受父母的援手,自己在安都站穩了腳跟,又憑着自己的力量將白家發展壯大。
在年輕氣傲的白複眼裡,一切似乎就是這樣。
東奔西闖,轉眼過了壯年,不再年輕的他突然間疲憊了很多,鬢邊生了白髮,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不遠處打滾的哈巴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麼。
其實,那時候的自己,眼比天高,意氣風發之時,自然是看不到本家暗地裡的援助。
光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沒有本家的庇護,自己當真就如此一帆風順地成功了?
如今已經年紀大了的白復嘆息。
“叩叩叩——”門被敲響了。
“誰。”
“我。”
張揚的聲音,一聽便知道是誰。
白復笑了笑:“晝兒,進來吧。”
門被推開,一個穿着豔紅顏色狐狸毛裘的高挑男子進門。
白復慈和地問:“晝兒,有事兒?”
白晝扯了扯嘴角,道:“能別這麼叫我不?”
白復笑了,不語。
白晝關上了門,鳳眸一撇,道:“我來,是想奉勸您不要在西宋境內多費心思了。”
白復一愣,隨即展顏笑道:“爲何?”
“因爲西宋過些日子,我算了算,大約是我們恰好開始盈利的之時,西宋境內就要組織軍隊,開始攻打我們南楚。”
“!!!”
白復瞪大了雙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晝兒,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白晝冷冷地看着他,語氣平靜:“我自然知道。”
他將袖中的信遞給驚疑不定的白復:“這是傳回來的密信。”
白復接過,問道:“晝兒,你這信是從哪兒來的。”
白複眼中的懷疑一覽無餘,白晝嗤笑:“信不信由您,我可沒有逼您。”
“你!”白復見白晝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有些氣悶,還是展開了信,看了起來。
信上用的是西宋字體,白復看得明白,只是越看卻越是心驚。
“……這是真是假?”
“您說呢。”白晝將信紙從他手裡奪過,認真地收好,“自然是真的。就算沒有這封信,想來,在西宋待了這麼長時間,對於索阿圖此人您也是有所瞭解的吧,況且那個北晉親王這些日子去西宋去得那麼勤快。我上次派人去問那些北晉軍隊駐紮的點,只需要仔細一想,便明白了。”
白復:“……”
白晝緩和了語氣:“我想,您自己心中也有數吧,否則這次回來也沒有多大動靜去準備。”
白復摸了摸鬍子,笑了:“自然。”
他示意白晝坐下。
“其實,這次派你四妹去西宋,便是讓她撤回來的。西宋那邊,的確是不好做啊。”白復嘆了口氣,倒了滾燙的茶水,茶水碧綠,在白色瓷碗中十分好看。
白晝:“……”
他起身,一拂袖擺,便轉身要離去。
“站住,晝兒,你去哪兒?”白復提着茶壺問。
白晝沒有回頭:“您自然早已知道,我又何必多說。”
說完,便開門出去了。
看着他倔強離開的高挑背影,白復嘆了口氣。
他這些兒女中,老大白冬穩重識大體,卻有些老實木訥;
老二溫和擅於交際,目光卻不夠獨特犀利;
老三從小頭腦靈活,眼光也準,最像他,無奈脾氣卻被慣壞了,不怎麼聽他的話;
老四鬼靈伶俐,也有擔當,可惜是個女孩,終究差了一等。
白復最喜歡老三白晝。
白晝是白復去東丹時,在當地一次美妙邂逅下誕生的,他長得像他美貌的母親,白晝母親的出身在東丹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世家,她性子倔強,死活不願意來安都白家做一個妾,白復勸了很久,也沒有辦法,只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東丹偶爾看望她。
可是好景不長,白晝的母親沒過多久就香消玉殞了。
白復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自然是對白晝百般縱容,萬般寵愛,當時,老二白廷年歲與白晝相當,乾脆放在一起養着帶大。
白家的人都知道白晝是老爺的心頭肉,無論他做出何事,都沒有人敢斥責他,白晝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也因爲這樣,他的性格自然是驕縱張揚,桀驁不馴,脾性也十分倔強。
那時候白廷便是一個乖孩子,出奇的是,那時候十分不聽話的白晝對於白廷倒還是友好,他曾捉弄過他大哥,和白妗語鬥嘴,鬧得府裡雞犬不寧,到了晚上,卻不願意睡他的大牀,反而是擠過去和白廷睡,他見兩個孩子玩的還算不錯,乾脆讓他們兩個搬到一個院子裡住。
這樣,倒是相安無事,白冬和白妗語都沒有招惹白晝,而是直到他懂事之後的有一年,偶然間知道了母親的事情,對白復便是惡語相向。
爾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白晝同白廷大吵了一架,還動了手,白復大怒,把白晝訓斥一番,白晝憤憤不平,自此,更是叛逆無比,或者可以說是無法無天,誰也不放在眼裡。
這件事就被人傳到了白城,知情了的本家長輩們狠狠教訓了白復一頓,白復只好聽從了他們的話,將白晝送去了東丹,他母親的氏族裡,期待他可以稍微聽話一些。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白晝遺傳了父母親的智慧和容貌,而從小帶到大的臭脾氣只是稍稍收斂一些,一旦是他認準的事情,怎麼也拗不過他。
白復對此,有些欣慰,又有些無奈。
四月,清明時節。
淅淅瀝瀝的小雨灑落下來。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傅三易坐在窗邊,看着紛飛的雨,隨口誦出簡單的詩句,感嘆一番:“說得真好,‘欲斷魂’吶———”他搖搖頭,喝了一口熱茶。
此時,前幾日的晴天不見蹤影,陰雨靡靡,西荷居里死氣沉沉。
鍾儀從琴樓出來,不料雨下大了,他撐着傘低着頭往前走。
“喵嗚——”
細弱的一聲。
穿着丹青色琴師袍的身影頓住。
回頭,階梯不遠處的土地上,一大片紫色的小花在風雨中搖曳。
尹子重正在牀上打坐,看着鍾儀捧着一大束花朵回來。
“從哪兒弄的?”
鍾儀答道:“買的。”
尹子重略微不解,看着鍾儀將沾着雨水的紫色小花仔細地插進空置好久的花瓶裡。
鍾儀看着紫色小花,微微失神。
尹子重道:“亂採書院花草,不知道當不當罰。”
鍾儀“撲哧”一聲笑了,回眸道:“你不說就不罰。”
尹子重穿上了靴子,走到窗臺邊,看着從天落下,孜孜不倦的雨滴。
“噼啪噼啪——”
雨點敲擊在了窗子上,鍾儀和尹子重並肩站在窗前,看着雨。
南楚,希宮。
“可是,散因還不懂這些……”
“總該是讓他去實踐一番,孫老對散因讚不絕口,這次出行,他是點名讓散因去的。”曲滄放下毛筆:“倒杯水。”
王賀隨手將自己的杯子移了過去,他道:“孫老?他是這麼說的?”
曲滄用王賀的杯子喝了一口,皺眉:“怎麼是普洱。”
王賀道:“下次換……那我今晚便回去同散因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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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滄聽了,點了點頭:“行,今晚可以回去。”
王賀很自然地收拾書案,忽然察覺不對:“咦,怎麼我回去還要你允許?”
曲滄壞壞一笑:“要不要本王陪你回去?”
王賀臉漲得通紅:“不要!”他低頭整理着奏章。
曲滄舒服地靠在軟椅上,哼着調子:“遜衡,彈首曲子。”
王賀點了點頭,收拾完了東西,坐在了一把素琴旁。
這把素琴是王賀之前用的,之後被當時要離開安都奔回陳店的曲滄“盜走”,一直襬放在書房角落裡,平時都是他親自護養,偶爾便彈奏幾首,如今物歸原主,曲滄十分滿意。
絲竹之聲響起,在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中,意外的和諧。
夜晚,王賀回了家。
老遠就聞到了飯菜香氣,他心想,幸好自己是空腹回來的,大可以飽餐一頓。
結果一推開門,王散因坐在上首,祝紋坐在他身旁,兩人有說有笑,和樂融融。
因爲門的動靜,嚇到了雪華,貓食盆翻倒,兩人都疑惑地看向王賀的方向。
王賀:“……”
爲什麼,他突然覺得心中似乎泛起一種自己不應該回來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