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儀收拾了東西,快步走到了西荷居樓下。
傅三易正在樓下轉來轉去,看見他,連忙道:“怎麼突然想要回去啦?我剛纔都不敢看石夫子的臉色了。”
鍾儀神色不定,道:“昨晚……昨晚我做了個不好的夢,我夢見……不說了,不說了!”鍾儀抱着簡單的行李,眉頭緊皺,道:“那種感覺太真實了,我必須回家看看。”
這時候,尹子重從樓下下來了,低聲道:“你可以寫封信回去問問。”
鍾儀搖了搖頭,神色晦暗:“不行,我等不及了。”
花田從鍾儀的揹包裡探出頭來,一雙貓眼半眯半睜地看着尹子重。
兩人見攔不住鍾儀,便放任他回去。
傅三易從懷中掏出一袋小魚乾,在花田有些呆滯的貓眼前晃了晃:“傻貓貓,給你。”
花田眼前一亮,快樂地“喵——”了一聲。
鍾儀他們三人都笑了,陽光灑在三人俊朗的笑臉上,顯得和睦而溫馨。
或許這個時候,最爲無憂無慮的,便是花田了。
鍾儀不敢去見石夫子,離上次沒過多久又再次請假,況且這些日子裡,他的表現,想必石夫子對他已經有幾分失望了。
此刻是早晨,大街小巷已經出現了早飯小攤子,鍾儀隨便買了幾個包子,又買了一碗熱粥給花田。
站在街邊等待着馬車,看見一對約摸七八歲的兄弟,奔奔跳跳地到了包子攤前,兩個小孩子在口袋裡翻來翻去,最後大一些的哥哥湊着幾個銅板買了一個大包子,兩人笑嘻嘻地將包子掰開,一人一半,捧在手裡說說笑笑地從鍾儀身邊走過。
“……”鍾儀看着他們離開,鼻子酸酸的,擡頭看着漸漸升起來的太陽,他想起了多年前,他被鍾禮“騙”去聽說書的那次。那時候年少無憂,所有的喜怒哀樂,全都有一個總是陪伴在身邊的人和自己分擔。
一個賣橘子的小販推着小車路過,鍾儀記得那次,鍾禮在他不高興的時候,塞了兩瓣甜甜的橘子瓣到了他嘴裡。
於是,鍾儀走上前去,買了一小包,剝開橘子,放進嘴裡,酸澀擁擠在口脣之間。
鍾儀看着手中金燦燦的橘子,苦笑。
花田舔了舔嘴角,“喵喵”叫着,嘴饞地看着他手中的橘子瓣。
鍾儀蹲下身來:“不甜,又酸又苦。”
花田甩甩尾巴,依舊用一雙水亮的貓眼期待地看着鍾儀。
鍾儀無奈,餵了小小的一瓣給花田。
“喵!——”花田踮起腳來,兩隻小爪子搭在鍾儀的膝蓋上,頑皮地將剩下的橘子瓣全舔了一遍,再無辜的看着他。
鍾儀:“……”
爲什麼花田不怕酸呢?
鍾儀在陽光下眯着看着花田禿了一小片的毛皮,伸出手摸了摸,都能感受手指下薄薄的皮肉,鍾儀有些擔心,道:“花田,不許再貂毛了。”
花田擡眸,睜大着貓眼看着他。
鍾儀笑了,摸着它粉紅色的小鼻子。
一路上,鍾儀都打開了車窗,任由溫和清新的風吹進來,花田臥在他懷裡,打起了小呼嚕,似乎睡得十分安穩。
此刻,安都下了一場大雨。
花壇裡開的嬌豔的花朵都瞬間凋謝了,雨的溼意還殘留在地板上,庭院裡籠罩着一層陰寒之氣,若是燕惠身體好的時候,大多是在雨一停,便和侍女們開始打理忙活了。
房間裡,鍾函緩緩地讀着從河城巡撫府寄過來的信,燕惠帶着淡淡的微笑靠在牀上。
讀完了,鍾函道:“岳父岳母很擔心,說是要過來看看。”
wWW• тт kΛn• c o 燕惠搖了搖頭,臉色依舊面無血色,她道:“現在,我臉色不好,一眼便瞧出來了,不好。”
鍾函輕輕握住她的手:“有些涼,放進去吧。”
爲燕惠拉好了被角,鍾函道:“好,到了你好了一些的時候,便讓他們過來看看你。”
燕惠點了點頭,看了看外面陰沉沉的天色,嘆息道:“怎麼下雨了。”
鍾函走了過去,拉上了窗簾,又點上了蠟燭,暖暖的光照亮了房間,道:“現在好些了嗎?”
燕惠笑了:“好多了,函,你真好。”
鍾函道:“你若是好了起來,我便纔是真的好。”
燕惠垂眸,道:“總覺得,好不起來一樣,昨晚半夜的時候,突然醒了,喉嚨裡一股血腥氣。”
鍾函擔憂,道:“那岳母寄來的藥有用麼?”
燕惠道:“應該有用吧,小的時候我生病都是那位老大夫給我看的,他醫術高明,我娘一直相信他,現在他老人家年紀大了,還去找他。”說完,便笑笑:“我覺得, 若是這雨停了,我興許就好了。”
或許是那位老大夫醫術卻是高明,燕惠服藥過了幾天之後,便再也沒有咳血過,但是還是不能着涼。
雨一直下着,下的人煩悶。
燕惠身子好了些,便催着鍾函去了書院,最近不知怎麼的,書院的老夫子似乎有意無意地排擠着鍾函,燕惠擔心他們會借題發揮。
鍾函一走,庭院裡更是晦暗了許多,凋謝的花兒落在草坪上,看着十分可憐。
許是知曉了燕惠心情正是低落之時,老劉管家帶着滿臉喜氣,道:“夫人!小少爺回來啦!”
“……!”燕惠披着厚披風正坐在窗前,就看見一個穿着白衣的少年風風火火地衝進了庭院。
鍾儀一看見燕惠,眼睛就泛酸,哭兮兮地喊:“孃親!”
燕惠在驚喜之中都沒有反應過來,懷抱着鍾儀清瘦的背,哽咽道:“小儀?!真是小儀嗎?讓孃親看看,讓孃親看看……”
鍾儀擡眸,眼眶中盛滿了淚水。
燕惠破涕爲笑:“這麼大了,怎麼還是像小孩子一樣。”燕惠拿出手帕擦拭着鍾儀的淚水。
鍾儀擔心地看着她憔悴的臉龐:“孃親,你生病了?”
燕惠遮遮掩掩:“沒有……最近天候無常,孃親着了風寒。”她微笑地撫摸着鍾儀的眉眼:“小儀,你長大了。”
鍾儀歪頭:“真的嗎?”
燕惠點了點頭,笑吟吟道:“小儀長得俊,比你外公清秀,又比你爹爹英氣。”她摸了摸鐘儀柔順的黑髮,道:“走遠一些,我看看長了多高?”
鍾儀便走到了不遠處,燕惠笑道:“好好好,是個俊小夥,我們家小儀……咳咳咳……咳咳咳……”
燕惠突然低下頭,用手帕捂住嘴。
鍾儀連忙走過去,輕輕拍着她的背:“孃親,孃親,你怎麼了?”
燕惠揮揮手:“沒……咳咳咳……沒事。”
可是咳嗽似乎是突然和燕惠較上了勁兒,燕惠咳得越來越厲害,阿蓉端着藥湯跨過門檻,看見燕惠低着頭咳得滿臉潮紅,驚慌道:“夫人,夫人!快吃藥!”
鍾儀震驚地看着阿蓉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便遞給了燕惠,燕惠接過服下,鍾儀連忙遞過去一杯熱茶,燕惠吞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纔好了些。
阿蓉連忙將藥湯遞給燕惠:“夫人,趁熱喝了吧。”
燕惠很自然地接過,低頭喝了起來。
鍾儀等燕惠喝完了,才小心翼翼道:“孃親,你生了什麼病?”
阿蓉接過藥碗的手一頓,看向燕惠。
燕惠掩飾地笑笑,面色蒼白,道:“就是普通的風寒,咳得有些狠了。”說完,便眼神示意,阿蓉連忙端着藥碗下去了。
鍾儀不搭話,花田偷偷溜了進來,蹭着燕惠。
燕惠彎腰抱着花田,摸了摸它的毛:“咦?怎麼掉毛了?”花田不樂意了,拱了拱屁股。
燕惠笑着抱住了花田,看着鍾儀道:“對了,怎麼突然回來了?放假嗎?”
鍾儀搖了搖頭:“不是,請假回來的。”
燕惠顰眉:“好好的,爲什麼請假回來?”
鍾儀看了看燕惠,低聲道:“做了個噩夢。”
燕惠愣了愣,微微笑了:“怎麼了,做了什麼夢?”
鍾儀垂目,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我夢見,孃親生了大病,阿禮,阿禮……阿禮渾身全是血……”
燕惠吃驚地睜大了美眸:“怎麼會做這種夢?!”
鍾儀道:“我也不知道,其實,夢見好多次了,有時候是阿禮,有時候是孃親……孃親,我找不到阿禮了,我好怕……”
燕惠撫摸着鍾儀的臉頰:“乖孩子,乖孩子,不會有事的,孃親就是些小風寒,咳嗽是以前的病根,現在天氣涼,就犯了。”燕惠見他面色還是不愉快,便道:“放心,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知道嗎?”
鍾儀擡眸,看着燕惠憔悴的臉,心中苦澀,卻微微笑了笑:“知道了。”
此時,燕惠心下一片冰冷,看來,阿禮是真的出事了。之前鍾函說阿禮和小儀已經有了聯繫,不日便回來,可是根據小儀的話來看,他壓根就沒有找到阿禮。
想到此,燕惠哀傷,這到底是怎麼了?
傍晚,鍾函從書院裡回來,看見鍾儀,着實驚訝。
但是鍾儀一撲到他懷裡,鍾函的眼睛就開始泛紅了。
鍾函問:“怎麼回來了?”
鍾儀扁扁嘴:“我回來看看爹爹和孃親,我向你們了。”
鍾函看着快要和自己一般高的鐘儀,微微笑了。
小兒子鍾儀回來的這一天,鍾府終於迎來了一個歡慶的夜晚,而這,已經在大兒子鍾禮,小兒子鍾儀離開家之後,便是很少出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