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一路快馬加鞭,星夜兼程,沿路打聽那戲班的下落。他原擔心敵人隱匿形跡,甚至化整爲零,追蹤起來不免大費周折。誰知一路上竟有不少人都見過戲班出現。這戲班雖然經過各地時並不停下來演出,卻是大張旗鼓,令圍觀者皆知。
林青心知敵人必然是故意如此,有那個可怕老頭兒籌謀定計,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細細算來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敵人本就有意引自己入京,所以沿路上留下痕跡,讓自己欲罷不能;而另一種可能則是戲班僅是敵人的疑兵之計,小弦並不在其中。可恨自己如今全無線索,也只能先拼力追趕再說。
如此走了四曰,雖仍能打探到戲班的消息,卻始終追趕不上。林青反而定下心來。這證明了戲班絕對與敵人有關,自己至少沒有追錯。經過平山小鎮的一番遭遇,他一路上皆留了心眼,找了多位當地居民打探消息,唯恐又被敵人所騙。
追到第五天,林青座下的一匹馬兒終於不支倒斃,另一匹亦是奄奄一息,林青只好找了個集市,重金買下兩匹好馬,心想那戲班就算亦是晝夜疾行,總是有不少行頭,雖比自己提前走了半夜的辰光,卻未必能像自己一般不休不眠地趕路,最遲明曰就應該能追上。
他匆匆來到前方一個小鎮,果然打探到那戲班才離開不足一個時辰。一般人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更加拼命追趕,但暗器王林青能有今曰的名頭,自有其非常之處,當下他不但不再去追趕,反是尋家客棧住下,飽餐一頓後埋頭大睡。
原來林青想到敵人高手衆多,且不說追捕王身爲京師八方名動之首,那老頭兒能在眨眼間神不知鬼不覺地擒下小弦,武功亦絕對不凡,再加上那年輕人自己體力完好時尚有一拼之力,若照目前的狀態,縱是追上敵人恐怕也絕非其對手,只能徒然受辱無功當下他按住性子,強迫自己養足體力,以備來曰的一場大戰。
林青睡到半夜,一躍而起盤膝運功,功運十二週天后,但覺神清氣爽,體力充沛,內力比起平曰來更有精進。心中明白正是經過這三曰不眠不休的趕路,反而激發起體內的潛能,武功又提高了一層,看來果然是塞翁失馬,福禍莫辨。他正要出門,卻先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什麼人?林青大奇,隱隱聽到街上響起了更聲,正是三更時刻。這麼晚了竟然有人找上門來,不問可知應是敵人。他登時精神大振,沉聲道:進來吧。同時擡手將偷天弓擎在手中,嚴陣以待。
推門進來的卻是店夥計,他見到林青衣衫齊整,方舒了一口氣:客官見諒,你有個朋友非讓小人給你送樣禮物,小人本以爲客官定是早就安歇了,推辭不肯,他卻口口聲聲說你一定還沒有睡
我可沒有那樣的朋友,你想必得了不少好處吧。林青淡然一笑,截住囉唆不休的店夥計,他讓你帶什麼東西來了?那店夥計臉上一紅,將一物輕輕放在桌上。
林青道:你先不要走,我等會兒還有話問你。他眼神銳利,早已看到店夥計交來的東西是個粉紅色的木盒,雖不知裡面藏着什麼物事,卻無疑與敵人有關,自然要朝店夥計詢問一番。
店夥計面露喜色:客官放心,小人暫還不會走。交給小人東西的那人還說了,等客官看完了他送來的禮物,尚有一句話要小人轉述。
林青冷冷道:什麼話?
店夥計似乎是噎了一下,方纔道:那人一定要客官先看過東西后,再讓小人說的。其實他本還想再朝林青討些銀子,但林青說話時自有一種令人不敢違逆的氣度,他雖有這心思,奈何僅是空張了張口,卻不敢表露出來。
就見那木盒約摸五寸見方,製作得十分精巧,花紋細密,雕工精細,拿在手中但覺觸指生溫,隱有清芬之氣。
林青認出這是京師流星堂的手藝,而且用料爲最好的檀香木,僅這樣一個盒子,價格怕不下百兩。至於那些花紋代表什麼圖形,他卻無心辨認。
林青雖在京師呆過數年,但甚少與流星堂打交道,不過他知道流星堂是八方名動中的機關王白石所創,精於製作各種匪夷所思的小玩意兒,多爲宮廷中所用,敵人既然故意送來這小小的木盒,其中極有可能藏有什麼可怕的機關。他身爲暗器之王,接發暗器的功夫天下無雙,縱然木盒相距如此之近,發射出什麼暗器亦有把握接下,只是對那無形的對手實是頗有忌憚,爲求穩妥,仍是在掌中戴上一層幾乎透明的手套。
這手套乃是用北疆特產的一種蠶絲所制,不但刀槍難傷,更不懼毒力。林青雖從不用淬毒暗器,但這手套還是八年前他二十五歲生曰時駱清幽所贈,故而一直收在身邊,想不到今曰卻派上了用場。
那店夥計奇怪地看着林青戴起手套,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插言道:那個木盒上不是有扣鎖麼,想必一按就開了。
林青心想豈會如你想得那麼簡單,雙手輕撫木盒表面。他手感極佳,已隱隱感覺到木盒裡似乎還有夾層,輕哼一聲,卻不直接按下釦子,而是將一股無形內力化爲有質之物,輕撞下去就聽啪地一聲輕響,盒蓋彈開,裡面竟然又是一個淡藍色的木盒,只是比外面那層粉紅色木盒稍小了一分。
林青心中略奇,卻知敵人自然早想到自己會小心謹慎,這第二層木盒只怕更是兇險。他將淡藍色木盒取出,仍是依剛纔的方法打開。誰知木盒打開後仍是全無異狀,只是裡面又有一個綠色、更小一分的木盒。
店夥計何曾見過如此精巧的木盒,驚得雙目圓睜。此刻莫說是他,就連林青心中亦是大感好奇,不知敵人給自己這樣一個木盒,到底有什麼用意。
如此連續打開了六次,每一次都出現一隻更小一號的木盒,顏色也各不相同,而且每一隻木盒上都繪有圖形。等第七隻木盒取出時,尺寸僅有半寸,顏色純白如雪,也不知能放下什麼東西。這隻木盒比起最外面的那隻木盒雖然小了幾倍,但上面的圖形依然清晰可辨,做工則更是精細。林青縱然見多識廣,亦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這七層木盒必是流星堂的極品,只怕普通王公大臣都欲購不得,只有皇族中人方有資格擁有。如此看來,追捕王果是奉有泰親王的秘令,意欲誘逼自己入京。
林青直覺這隻木盒內再無更小的木盒,只要一打開便可立現端倪。而敵人若有何毒計,亦會藏在這最後一隻木盒中。此時他心中亦不禁暗生佩服:若是一般人,連續打開六次木盒,看到對方全無花樣,再加上拿到這最後一隻木盒,掂量起來如此輕巧,必定料想其中亦難以藏下什麼機關,防範之心定然已降至最低,一旦有何變故,多半就會中招。
他深吸一口氣,剛要打開木盒,不料那店夥計早已看得頗不耐煩,上前一步,突然出指按在那第七隻木盒的扣鎖上!
林青大吃一驚,一把拉開店夥計:小心!
店夥計被林青拉個趔趄,幾乎跌倒,口中猶道:你這個客官真是個慢性子,難道這盒子裡會鑽出什麼怪物來不成?卻見林青呆呆盯着那最後一隻白色的小木盒,似已怔住了。
店夥計湊前一看,就見盒子裡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方手帕。這手帕雖亦是做工精細,但比起那七隻木盒來無疑相差太遠。那店夥計怎麼也想不透林青爲何會發呆,暗忖莫非是哪位女子送給他的定情之物,才讓這面容英俊、力氣卻大得出奇的年輕人,如此失魂落魄?
林青冷靜下來,轉頭問那店夥計道:交給你這東西的人現在何處,是何等模樣,要你傳什麼話?趕快告訴我!
就在方纔的一瞬,他已認出盒子裡的那方手帕,正是自己前幾曰在平山小鎮朱員外臥室外面交給小弦蒙面的,自己雖然平生第一次被人騙得如此之慘,卻好歹沒有追錯敵人。可對方爲何要將手帕用這種詭異的方式交給自己,林青卻仍是摸不着半分頭腦。盒子內既無機關,手帕上亦沒有塗什麼毒藥,卻令自己剛纔如臨大敵,簡直讓那店夥計看了一場笑話,這也可說是暗器王出道十幾年來,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束手束腳。
那人年紀二十七八,穿一身白衣,模樣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他交給了小人東西,又囑託了幾句,然後就自顧自地走了。店夥計面露古怪之色,低聲道,不過那年輕人說的話極爲奇怪,小人卻搞不明白。
林青立時想到送東西的年輕人,定然是與那老頭兒一路的,難道敵人就在自己附近?還是他一個人專門留下來對付自己?林青剛纔拉住店夥計時已感到他身無內力,應該不是敵人的同夥,隨手拿出一錠銀子塞給他:不管那年輕人告訴你什麼話,你只須原原本本告訴我就行了。
店夥計心滿意足地將銀子收入懷裡,清清喉嚨道:他說等客官看完禮物後,轉告客官一句話:雙木共曰月爭輝,凌霄與雨霞相待。
林青立刻猜出對方的啞謎:雙木指的是自己的林字,而曰月自然是說明將軍,凌霄公子並不難猜,而駱清幽人稱繡鞭綺陌,雨過明霞,細酌清泉,自語幽徑,那雨霞應該指的就是她。
這兩句話分明是在表明態度,擒住小弦無非是要引林青入京挑戰明將軍,而話中提到凌霄公子何其狂與駱清幽,卻不知其用意如何了。難道對方是受自己這兩位知交好友所託?
駱清幽爲天下馳名的才女,詩曲雙絕,乃是行走江湖各戲班最尊崇的人物,擄走小弦的戲班莫非與她有關?但這個可能性極小,對方提及何其狂與駱清幽,多半是爲了迷惑自己,或是警告自己對方掌握着一切的秘密,不要再窮追不捨?林青自覺這個解釋極爲牽強,實在不知對方在玩弄什麼玄虛。
只聽那店夥計嘆道:這木盒可算是個寶貝,恐怕價格不菲,卻無什麼用處,如果每次都似如此一層層打開,也不知要耽誤多少時辰。
林青驀然驚醒,敵人如此做法分明是在拖延時間。經過這一路晝夜不停的疾追,算來還有兩曰就可到京師,若再不及時救回小弦,等到敵人入京之後,隨便將小弦藏在什麼府中,只怕再想覓得他的蹤影,便比大海撈針還要難。
林青想到這裡,隨手將木盒放在懷中,一躍而起。
果然不出林青所料,經過小店中的一番耽擱,雖然他一曰一夜策馬疾馳,依然未能追上那戲班。
到了第二日清晨,離京師不過百里。這裡已是京師直通全國各地的官道,那戲班無所遁形,林青略一打聽,便得知對方纔剛剛過去約一炷香工夫,登時精神大振,估計可在午時左右、到達京師之前,順利追上敵人。
再行了二十里路,官道旁出現一小叢樹林。林青眼利、看到一棵大樹的枝丫探出,端端正正懸於官道上方,而那樹枝上卻掛着一根紅繩,繩上繫着一個一與前日在客棧中見到的小盒式樣相同的盒子,那木盒下還掛了一幅白布條。
待離得稍近,可依稀望見自布條上寫着四個大字:林兄親啓!字色赤紅,似是用鮮血所書。
林青馬不停蹄,暗運雁過不留痕輕功,經過那樹枝下時飛身而起,一把將小木盒與白布條摘下,身體下墜時又穩穩落在飛馳不停的馬背上。
首先,便聞到那白布條上一股血腥之氣,林青心頭不由一顫,只恐敵人被追急了,以小弦的鮮血寫書警告自己
他一面在疾馳的馬背上保持平衡,一面戴上手套,仍如上次的方法一層層打開木盒。面對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的對手,林青何敢大意?
小木盒依然是分爲七層,依舊沒有任何害人的機關,直到開啓最後一隻小術盒,卻赫然現出一隻小小的手指!
林青胸口劇震!看這手指如此細小,主人無疑是個孩子,難道就是小弦?這一刻,他的心中涌起沖天鬥志,速度半分不減,反而一緊.馬腹,如飛前行。
暗器王遇強愈強,豈會被敵人的威脅嚇倒?林青在心中發下重誓,只要小弦稍有損傷,哪怕傷他的是泰親王本人,他亦會拼死要對一方付出沉重的代價!
再行三十餘里,已隱隱可見前方半維處停着一行車隊,彩旗飄飄,正是一個戲班。那車隊似乎停在道邊不行,看來對方已知無法在趕人京師前逃過暗器王的追擊,索性以逸待勞,預備全力一戰。
林青催馬疾行,卻見前方一根樹枝上又掛了一隻小木盒,下方仍是一幅白布,上書:林兄再啓!
林青怒喝一聲,實不知這一次會收到怎樣可怕的禮物!他飛身擡掌往那小木盒擊去.與其讓敵人擾亂心神,倒不如眼不見爲淨
只聽轟的一聲大響,小木盒被林青一掌擊中,竟在空中爆裂成碎片。這一次的木盒中卻沒有七層暗盒,而是裝滿了無數鐵珠,隨着木盒爆炸四濺而飛,同時還有二股紫煙瀰漫而出。
原來,那小木盒中不但藏有威力極大的霹靂子與殺傷力極強的鐵珠,竟然還迸出了毒煙!
這一下大出林青意料。敵人上兩次送來的木盒,他皆小心打開全無後患,可看到那方手帕與血淋淋的手指,他的心神已失去鎮定,而這最後一次的木盒,卻偏偏藏有機關。
聽了那店夥計的傳話後,林青只以爲對方意在誘自己入京挑戰明將軍,擄走小弦亦是志在於此,想那泰親王身爲明將軍朝中最大的政敵,當然不會設計幫明將軍除去自己這個大敵,誰知就在這疏於防備的時刻,卻中了敵人的暗算!看來對方確是智謀超凡之士,不但設下的毒計環環相扣,而且還充分把握到林青的心理!
林青手上功夫天下無雙,剛剛擊中小木盒的一剎那已直覺不對,急急收力已不及。那小木盒中的霹靂子遇震即爆,何況是林青那怒意勃發、威凌天下的一掌。對方顯然早已算準他是飛身騰空、發掌碎盒,頭頂要害正對着,而且人在空中及難收力變向,加上鐵珠漫天飛舞,令人閃避無門這,幾成一個必殺之局!
幸好林青反應奇速。他出於本能,腰腹間疾用真力,在空中提氣朝前,又猛衝過半尺距離,亦正是這微不足道的半尺,才令他保得一條性命。
那些鐵珠本是迎頭而來,這一下變得全往林青後腦肩背射去。木盒中的霹靂子炸力極強,鐵珠縱擊中後腦亦是無救,但恰好林青背後所負的偷天弓高過頭頂,將襲往後腦的數枚鐵珠擋住。鐵珠雖是尤堅不摧,但偷天弓乃是六年前兵甲傳人杜四集五行三才之力煉成,弓弦爲天池火鱗蠶絲,弓柄爲崑崙山千年桐木,弓胎爲大朦之舌舌燦蓮花這些皆是上古神物,硬接了數顆鐵珠,依然全無損傷,但饒是如此,亦有三顆鐵珠從偷天弓弓柄與弓弦間的空隙中射人,擊中了林青的背部,另有,一顆鐵珠則從他的左肩透肉而入,直嵌在骨上。
林青痛得倒吸一口涼氣,那浮於空中的紫色濃煙便被吸下小半口,他腦中一眩,勉強借慣力落在飛馳的馬背土,搖晃數下,幾乎摔下馬去。
而前方戲班中的敵人已四而散開,朝林青圍了過來。
林青乍受一重創,背傷肩傷也就罷了,最可怖的是那一股毒煙直吸入肺,但覺胸腹煩悶欲嘔,腦中暈沉欲睡。他心知此刻若是昏迷,不但自己絕無幸理,小弦更是
林青以最後一絲毅力保持一線清明,上下牙關一合,猛咬舌尖,藉着劇痛令自己清醒過來。他張口噴出一口血霧,這一口血中既有舌尖被咬破之血,亦有內腑受重創嘔出的鮮血!
擡頭望去,他就見敵人一共有十餘人,各騎快馬,圍成一個扇面朝自己逼來。當先三人,左邊是一位面容光淨、臉上無須的老人,右邊則是一名面帶和藹笑容、氣度從容的年輕人,而中間一個身材矮小的侏儒人,面色冷硬,眼露兇光,似乎與林青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追捕工樑辰卻並不在其中。
林青胸中再震,這一剎那才明自自己之前的判斷競然全部都錯了對方井非是泰親王的人馬,而是太子一系!
那老人正是宮中總管葛公公,以前在京中遠遠見過幾面,卻從末與之交談過,怪不得聽孟四形容他的樣子時覺得十分熟悉,聽到他的聲音卻無半分印象。這老太監自幼淨身入宮,心態古怪,也只有他這樣的人,纔會對無辜的小狗痛下辣手;而那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京師三大掌門之一黍離門主管平。此人身爲太子御師,以驚世謀略彰名天下,爲人十分低調,雖身爲氣大掌門之一,卻極難見他出手。難怪自己這次在平山小鎮中感到處處受制於人,原來所有的計策都出自他的腦袋。
管平與林青曾有數面之緣,知道林青認得出自己的聲音,所以在平山小鎮朱家莊中並不出面,僅在幕後操縱一切,而且刻意不傷朱家莊中一人,也正因如此林青便始終認定敵人是由追捕王主使,而把殘害小狗的葛公公定爲出謀劃策之人,竟然根本未曾想到過,自己最大的對手是這智冠天下的太子御師管平!
至於中間那個侏儒,林青卻並不認識,也不知他爲何擺出一副對自己仇深似海的樣子。
林青心念電轉,自兩年前魏公子死於峨眉金頂後,京師所餘的四大派系中,除去不問政事的逍遙一派,便以泰親王與明將軍勢力最大,這兩派之間的明爭暗鬥亦是京師權力爭奪的主題,而太子一系卻一直不顯山露水,似乎只是坐看兩派相爭。萬萬想不到,競然是他們首先對自己下手。
管平一向深藏不露,葛公公更是難出內宮一步,這次爲了對付自己,他倆竟然不惜遠赴湘贛,看來是志在必得,決不會容自己逃得性命。可嘆自己中了管平的毒計,還一直以爲他意在誘自己入京挑戰明將軍,直到痛遭殺手的這一霎,才明白過來,原來對方從擒拿小弦開始,真正的目的就是除掉自己!但太子一系爲何來殺自己,這豈不是憑空幫了明將軍一個大忙?面對瞬息即至的強敵,林青已來不及思索。
幸好管平也知道林青文武雙全,只怕提前設下埋伏會令他生疑,所以僅是在樹上掛着藏有霹靂子的木盒,人馬則留在化裝成戲班的車邊不動,方令林青得到一絲喘息之機。此刻雙方距離半里,敵人卻並不急於迫來,只是策馬緩行,反而更給了林青巨大的壓力!
林青知道管平身爲三大掌門之一,武功縱不及自己,亦相差不遠;而葛公公雖然平日皆被視爲不會武功,但既然能在爾虞我詐尤勝京師的內宮裡坐上總管的位置,定有其非常之能,點中朱員外隱穴的那股陰柔內力,多半是出於他手;那侏儒雖不知來歷,但由他在馬背上靈動自如的身形看米,亦是難得一見的高手,何況能與管平、葛公公並肩者豈能有好相與之輩?只憑這三人的實力,縱是自己身上無傷,恐怕也難以一舉挫敵,最多僅可鬥個平手,勉強脫身,而此刻自己已身受重傷,再加上十餘名由管平精選的好手,實在是凶多吉少。
在這種情形下,一般人必是撥馬回跑,力求先行脫困。林青卻知,如若如此,亦正中管平的詭計。自己一路疾追,馬兒乏力,敵人則是養精蓄銳,若是往後逃跑,最終只會落得力竭而亡的下場。何況暗器王心性堅毅,又豈肯不戰而逃?縱是在身受重創的情況下,有那偷天神弓在手,亦足以讓敵人付出慘重的代價!
就見林青並不勒馬減速,反而加鞭疾行。雙方相距越來越近,林青嘴角含着冷笑,擡手拭去冰冷的脣邊那一絲血跡,順勢取下偷天弓,眼神若電,罩住對方。
偷天弓之名天下皆知,弓成六年來僅僅出手兩次,且第二次出手還鮮爲人知。那是林青與明將軍在塞外幽冥谷中的一戰,在場的除了暗器王與明將軍外,僅有冬歸城守許漠洋、笑望山莊莊主容笑風、無雙城主之女楊霜兒與四大家族中英雄冢的老頑童物由心四人,故而在江湖上幾乎無人知曉其詳情。但偷天弓的第一次出手,卻是威震江湖。林青在笑望山莊引兵閣中一箭射殺八方名動中輕功絕世的登萍王顧清風,此一戰奠定了暗器王絕頂高手的聲望,不但令其聲勢超過了白道上諸位前輩與邪派六大高手中的五人,更是直追二一十年來穩居天下第一的明將軍,成爲江湖人心目中有資格與明將軍一戰的首選之人!試問,誰又敢輕當其鋒?
葛公公、管平、那侏儒以及一十餘名手下先見到傳聞中的偷天神弓,再望到暗器王林青那不知是因失血過多、還是報着一死求仁之念而變得蒼白冷峻的面容,心頭皆不由涌上一股寒意,不約而同地停下馬,靜候林青衝上前來。這一霎,每個人心中都盼着偷天弓指向別人,好讓自己有隙擊殺重傷在身的暗器王,一戰成名!
瞬間,林青在距離管平等人約七十步處停下馬。他右手擎弓,左肩因重傷無法發力,便回頭用嘴,從背後箭囊中咬出一支長箭。
一人高叫道:他左肩受傷了,無法開弓放箭話音未落,卻見林青一如萬年不化寒冰的眼神射來,剩下的半句話頓時被咽回肚中,而其餘同夥亦無人敢迴應他。暗器王縱是薰傷在身,餘威猶在,誰又敢輕易上前,一試偷天弓的鋒芒?
管平等一行雖然人人皆知,若是一擁而上,以林青之傷,最多能有機會發出三五箭,而後勢必會死於衆人的亂刃之下,卻無人願充當先鋒,打這必死的頭陣。而且此刻兩方之間相距有七八十步之遠,這距離或許會令重傷在身的林青失去準頭與力度,防禦起來亦相對容易得多。於是每人都抱着一絲僥倖,希望坐等林青重傷不支,是以誰也不願輕舉妄動。
僅是一箇中毒浴血、搖搖欲墜的暗器王,競然能與包括京師黍離門主管平和內宮總管葛公公在內的十餘位高手,形成了對峙之局。
終於,林青的目光掃視十餘名敵人,最後落在管平身上。
管平心中一驚,恍惚間似已感覺到那柄魔弓射出的魔箭正直直襲向自己,他強自鎮靜,笑道:六年前一別林兄別來無恙啊?
林青冷冷道:我停下馬,不是欲與管兄攀交情!而是想告訴你一句話。說完這句話後,我就會開始前衝,若有不怕死的,儘管來攔我!
林青這一句話說得豪氣沖天,剎那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錯覺:現在實力大佔上風的不是自己與十餘名同伴,而是孤身只騎的暗器王!
管平強按下心頭不斷上涌的一絲懼意,面色依然從容:願聞林兄的將死之言!
林青一字一句道:那個孩子爲吳空門前輩全力造就之才,暗合天機,乃是明將軍命中的剋星,還請管兄不要傷害他!事到如今,林青自知戰死當場的機率極大,不得不把小弦的秘密誇大其詞地說出,不然自己一旦身死,小弦對於管平等人再無作用,必要被殺人滅口。
果然,諸人聽聞此言皆聳然動容,雖不辨此言真假,但暗器王林青當此生死關頭,依然如此鄭重其事,倒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了。
管平沉聲道:林兄放心,管某熟讀聖賢之書,又豈是對小孩子動粗之人。起初送與林兄的手指不過是疑兵之計,那孩子早已被小弟安排在一個妥當的地方。管某可用性命起誓,到目前爲止,絕對沒人傷害他半根毫毛。
林青心頭一震,聽管平的語氣,小弦似乎並不在車隊中。管平精於謀略,誘殺自己必會留有退路,小弦這個人質十分重要,大有可能另藏他處,以免被自己輕易救下。
林青一念至此,幾乎想立時勒馬回頭,只要能逃出對方的圍攻,或還可搶先一步,救出小弦。但這念頭乍起即收,管平詭計多端,安知此言不是故意亂己心神。困獸猶鬥,暗器王縱是重傷在身,破釜沉舟之下誰又能輕言必勝?而只要自己稍有避戰之意,敵方無疑又多了幾分勝算。
得知小弦安然無恙,林青暗舒一口氣,緩緩道:管兄能做到這一點,小弟敬重你是條漢子,這第一箭,便不會朝你射出!
說完,他臉上殺氣大現,雙腿輕夾,催馬前行。衆寡懸殊之下,此舉何異以卵擊石?但林青亦是出於無奈,背後傷口依然流血不止,強壓的毒性隨時可能發作,若再不速戰速決,更難逃出生天。
卻不知林青隨口這一句話對衆人心理影響極大。諸人皆盤算林青既然不射管平,那麼自己成爲目標的可能性無疑便多了一分;而管平卻更是心思敏銳,想到林青放言第一箭不射自己,那麼他至少還有射出兩箭的餘力,第二箭十有八九便是向自己招呼。他雖然堪稱智計無雙,可面對這樣一個桀驁不羈、鬥志沖天的可怕對手,一時亦是仿徨無計。
林青座下的馬兒雖非戰馬,卻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拼死一搏的豪情壯志,撒蹄越奔越快,直如捲起了一道颶風,朝着一前面的十餘名敵人掠去。
林青似是不屑葛公公的爲人,眼角也不瞅他一眼,而將目光死死鎖住敵方陣容最中間的那個侏儒人,策馬飛奔。縱是以管平與葛公公之能,亦不由提馬朝兩邊稍讓兩步,以避過林青那直懾人心的鋒芒。
那侏儒倒是硬氣,大叫一聲:今日且替我兄長報仇雪恨。說話間竟飛馬奔林青而來。
林青漠然一笑:你兄長是誰?你又是誰?
侏儒人喝道:你記住了,我叫顧思空,我兄長就是顧清風!
林青一怔,哈哈大笑:好,那你也和乃兄一起,吃我一箭吧!
林青右手平伸,嘴含長箭搭在弦上,竟然是咬弓搭箭。他心中默誦着小弦告訴過自己的發弓七要:蜷指、扣手、平目、直肩、挺胸、跨步、凝氣不禁暗歎一聲,當此時此景、身受重傷之下,竟然連這些最基本的動作都無法全部做足,唯有注矢三息,滿而後發!
噢長箭離弦而出,直奔顧思空而去。暗器王何等功力,縱是重傷之餘,準頭亦不差半分,發箭的時機與角度更是無懈可擊!
顧思空本就身材矮小,家傳輕功幻影迷蹤由他使來,比兄長顧清風更要靈動幾分。當年顧清風憑此輕功號稱登萍王,身法輕靈矯健,更能凌空換氣,轉折自如,身法獨霸天下,六年前卻被林青一箭射殺。
其時顧思空年方十五,因他天生侏儒,家族中人皆瞧他不起,唯有顧清風待他最厚,是以得聞顧清風死一訊後,他矢志找林青復仇,從此苦練武功。似這等身懷殘障之人,心志最是堅毅,六年光陰下來,顧思空不但幻影迷蹤身法冠絕同門,比當年的顧清風尚勝過一籌;更將本門的絮萍綿掌與狂風腿法練至極高境界,這纔出師尋仇。他知道暗器王林青這些年雲遊天下、行蹤不定,但身爲京師八方名動之一,在京城中有不少好友至交,而且與明將軍的約戰天下皆聞,其必會伺機回到京師。
當年顧清風就隸屬於京師太子派系,故此顧思空亦投靠其中。這次聽說管平與葛公公欲去南方找尋暗器王林青,便自告奮勇同往。
顧思空眼見長箭襲來,窺準來勢正對自己小腹,便一聲大叫,從馬背上騰躍而起。他的身法極快,滿以爲這一箭必會從腳下飛過,誰知偷天弓弓力極強,箭速奇快,就覺腳下一涼,箭矢競已從鞋底穿過,腳板一陣火辣辣的疼,已被林青箭上所附的內力熾傷,身形在空中一滯,沉沉墜下。
林青心中暗歎,他以嘴咬箭發力,自比不上兩臂齊施,若是左臂完好無傷,這一箭足以讓顧思空步其兄長顧清風的後塵
說時遲那時快,林青已策馬奔至四十步外,回首咬住第二支箭,迅速搭在弓上,吐氣開聲。隨着一聲長嘯,第二支箭再度射向身體尚在半空的顧思空。
倒不是林青非要將顧思空射殺,而是敵人嚴陣以待,顧思空正處於敵方陣營的中心,只有從他這裡殺出一個缺口來,方有機會破圍而出。
這一箭是林青畢生功力所聚,一箭出手,足令他半身虛脫,全憑一股堅強的毅力方纔能立於馬背不倒,若還不能擊殺敵人、滅其銳氣,能否再鼓起餘勇發出第三箭,連林青自己都沒有絲毫把握。
顧思空被剛纔那一箭射得膽戰心驚,此時身體下落全無借力,眼睜睜看着第二支長箭嘯空而來,無法閃避,只得拔出腰藏短劍,全力一格。
大敵當前,管平與葛公公亦再顧不得胸中懼意,一左一右齊齊搶上,欲助顧思空破去這一箭。只要偷天弓再擊無功,自己一行人心理上的那層陰影就將會煙消雲散,日後再也不會懼怕面前這個猶如地獄殺神一般的暗器王林青了!
管平翻腕亮出寶劍,直刺向飛射而至的長箭;葛公公一身武功皆在一雙肉掌,此刻卻不敢去硬接林青的來箭,低喝一聲,在馬上一個旋身,已脫下身上長袍,打個圈子纏在右手上,以布隔掌,往飛箭上抓去
叮的一聲大響,管平的寶劍首先擊中長箭,但覺掌中一燙,虎口劇震,只覺襲來的似乎不是一支細細的長箭,而是一枚沉重的流星錘,力道之大簡直超乎想象。管平被震得在馬上半轉一個圈,險些掉下去,而那支長箭渾若並末受到絲毫影響,仍是直直朝空中的顧思空胸口射去
管平右手麻木難當,幾乎握不住寶劍,低頭看去,虎口竟已滲出鮮血,他心頭大駭,若是林青以臂挽弓發箭,豈不能立刻讓自己寶劍脫手?
經管平全力一擋,長箭來勢其實稍緩,顧思空已得隙回過一口氣來,短劍上揚,正撞在長箭的箭尖之上。噹的一聲巨響幾乎震破他耳膜,手中短劍本就難以發力,霎時脫手飛出。幸好長箭被這一擋亦終於偏了一線,擦着顧思空左頸邊飛過,劃出一道血痕,差之毫釐便是頸穿人亡之禍。
顧思空的武功主在幻影迷蹤輕功與狂風腿法,兵刀並非他所長,這柄短劍亦非寶物,竟被這強勁一箭透劍而入。釘着短劍的長箭依然斜飛而起,卻是朝着揉身撲上的葛公公射去。
葛公公變生不測,包着長衫的右手本是.朝着箭桿前部抓去,誰知長箭上竟釘着一柄明晃晃的短劍,百忙中變招出手,略往後移,一把握住了箭羽,只覺箭上蘊着巨力,幾乎掌握不住。
葛公公自幼淨身入宮,武功全走陰柔一路,最擅長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之法,本欲使一個粘字訣化去箭上內力,誰知箭勢實是太快,尚不及化去箭力,箭尖已堪堪刺入左肩。
但葛公公武功實有過人之處,一個折柳彎腰避開左肩要害,同時右手發出陰力疾旋,無奈那箭尖上竟還釘着一柄短劍,普天之下似乎一也沒有這樣大出常規的兵器,唯有農夫耕田所用的釘耙可堪比擬。縱然葛公公身法迅捷、避讓巧妙,也不免被那短劍劃傷,一聲慘叫,捂肩而退。
其實他傷得並不太重,只是平日養尊處優,從來都只以見別人的鮮血爲樂,何曾想自己亦會受傷濺血,心頭的驚懼遠勝肩頭的傷痛。
長箭再度變向,撲哧一聲射入旁邊一個黑衣人胸口。這一箭集聚林青全身功力所發,雖經管平、顧思空、葛公公三大高手出手相格,乃是勢不可當,箭支竟連着短劍一併穿體而過,那黑衣人猶如被開膛破肚般激起漫天血雨,可那長箭餘勢仍然未盡,再射穿一棵大樹、撞落那柄短劍後方才直直釘在地上,箭羽猶在顫動不休!
此刻,林青飛馬已至敵人十餘步外,勉力回頭含住第三支箭,卻覺腦中一眩,幾乎無力將箭搭在弓上,更遑論發力射出了,他心叫不妙。
然而衆人見林青第一箭還罷了,第二箭卻猶如神助,令三大高手各受不同程度的傷挫,大家早被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箭駭呆了,眼見林青策騎咬箭奔來,紛紛避開,剎那間競被他安然闖過重圍。
林青心頭一鬆,他知此一去京城還有近五十里的路程,也不確定路上是否還另有敵人埋伏。但事到如今,亦只有趕往京師,方有一線活命之機。他再拼力一咬舌尖,打馬狂奔。而隨着他以牙咬舌,口中含着的箭羽己掉落在地!
管平緩過一口氣米,見到林青口中長箭落地,頓知對方已是強弩之末,即將油盡燈枯。他大喝一聲:追!若是讓他逃了,日後我們還有命麼?
衆人本都被林青嚇破了膽,聽到管平這句話方纔如夢初醒。以暗器王林青快意恩仇的性格,若一旦逃走,這裡所有人從今往後都別想睡得安穩,他們齊齊發一聲喊,銜尾疾追而去。此刻事關自家性命,當真是人人奮勇,比起剛纔面對林青時的一畏縮態度,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管平衝在最前面,他右手麻木未消,只好將寶劍換在左手,心頭大光其火。以他的謹慎,既然決意除掉暗器王,必定有十成的把握。卻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林青武功之高實是大出他的意料,縱是殫精竭慮設下這等連環巧計,最後仍被暗器王一一破圍而出,若不趁此機會殺了他,日後真是後患無窮。
管平又悔又急,拼力狂追。幸好林青馬力不濟,眼看雙方距離越來越短,估摸再有一二里路便可追上。
眼見雙方只有二十步的距離,瞬間即至!
林青策馬剛過,路中間忽就那麼突兀也出現了一個人。他全身純黑如墨,身形高大,卻是含羞帶怯般半垂着頭,長長的束髮側披在肩上,將半邊臉全都遮住。
管平的坐騎乃是太子賜下的皇室御馬,雖然神駿,卻非久經訓練的戰馬,乍然受驚下人立而起,幾乎將管平掀倒在地。
管平身後的顧思空卻一心尋林一青報仇,打馬狂衝。而那黑衣人眼見奔馬直撞而來,卻絲毫沒有退讓之意。顧思空大喝一聲:滾開。
接着,每個人的耳中都聽到一聲冷笑,猶如近在身畔。就見那黑衣人本是直立如一柄標槍,驀然半蹲,看似讓顧思空策馬從他頭頂掠過,卻忽以足尖爲軸,全身一旋。一道鳥黑的光華猛然從他腰際迸出,橫掃千軍般畫了一個大圓。那道烏光雖是暗色,但那一瞬,在每個人的眼中,似都看到了一股燦然如日的亮光!
顧思空座下馬匹長長一聲悲鳴,四蹄已被黑衣人用不知什麼兵刃盡數斬斷,馬兒餘力未竭,竟還依然騰空飛翔了近一丈的距離,方纔與四蹄、血雨一併落在地上。
顧思空輕功卓絕,在空中彈落於地,略微一個踉蹌,卻是因爲足上受林青第一箭所傷。他已越過黑衣人的頭頂,憑他的輕功,短距離內確有可能追上林青,但此刻他身懷輕傷,亦不敢孤身追襲,加之坐騎被殺,心頭大憤,一聲怒喝,返身朝那黑衣人衝去。
衝至一半,他已認出黑衣人相貌,驟然停下腳步,臉露驚異之色:何
話音未落,黑衣人右手一揚,那道烏光再度迸出,這一次卻是直襲顧思空面門。顧思空大駭,忙不迭退入己方陣容中,就覺左頰微微一涼,竟已被那黑衣人一招得手,割去一片薄薄的肌膚,鮮血立時泉涌而出。
那黑衣人緩緩站直身體,仍是保持着那半垂着頭、難辨相貌的古怪站姿,口中冷冷道:大家都是熟人,日後還有相見之時,若你非要叫破身份,我也就只好殺人滅口了。
顧思空心頭一寒,強吸一口氣嚥下涌到嘴邊的粗言穢語,以他的強悍,竟然不敢開口反駁,確也算是一奇。
此人剛纔一招斬斷馬蹄,殺性與魔意十足,令每個人都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場中靜聞針落。
那黑衣人頭也不擡,拍拍腰間至今未讓人看清的奇形兵刃,自顧自地道:我這位夥計一旦出鞘必要濺血,有時連我也控制不了它的殺意。只不過我今天實在不想殺人。言外之意,他剛纔劃傷顧思空的面容不但是迫不得已,而且亦是手下留情。
管平望着那失去四蹄、仍在垂死掙扎的馬兒,搖頭一嘆:不能殺人、就可以殺馬麼?黑衣人漠然道:你也可以試着讓我滾開。
管平怔了一下,以他的涵養亦不由眼蘊怒火,卻畢竟不敢如顧思空剛纔一般喝罵一句:滾開!
葛公公打圓場般呵呵一笑:兄臺意欲如何?
黑衣人彷彿發出了一聲誰也不能肯定的笑聲,擡手遙指林青離去的方向:剛纔走的人是我朋友!這本似還有下文的話競就這般戛然而止,似乎他根本不屑於多作解釋,而大家都應該明白他的意思。
管平眼露殺機:那又如何?
黑衣人眼睛一直盯在腰間那柄奇形兵刃上,淡淡道:也沒什麼,只想請諸位陪我站半個時辰。
管平哈哈大笑:站着多麼無趣,不如我來陪老兄說幾句話。
黑衣人似是惋惜般輕輕嘆了一聲:我的朋友不多,他算一個。接着,又一字一句續道,而你們,都不是!
說完這一句,他再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音,顯然不願與非友之人多言。而他那並不算俊挺的身影,卻像是一把天底下任何人都不能輕侮的劍,昂然指向天空。
聽到黑衣人這一句無比狂妄的話,包括管平、葛公公、顧思空在內的所有人皆倒吸一口冷氣。他們被林青一路追擊,亦是消耗極大,此刻面對那一夫當關的黑衣人,面面相覷,再難鼓起餘勇硬抗。
十餘人就這樣靜靜站在原地,足足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