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傍晚。寂靜的泰山腳下,一騎白馬沿山道飛馳而來。馬上之人身材高大,一身勁服,目光冷峻,脣邊卻掛着一絲若有若無、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正是當朝大將軍明宗越。
山道前立着一塊丈許見方的大石碑,上刻四個大字:岱嶽千秋。白馬來到石碑前長嘶而起,明將軍飛身下馬,將馬栓上石碑,同時以掌拍碑,陡然發聲長嘯。這一嘯直震得夜鳥齊飛,松針雨落,山谷迴響,良久方歇。兩大高手的絕頂一戰震驚朝野,早在半月前,朝廷五千官兵就在半里之外駐紮,先驅散山中獵戶樵子,再封鎖所有通往泰山的道路。此刻整個泰山再無人跡,一切都在靜等明將軍與暗器上兩大高手。雖然泰山方圓數十里,武學高手足有能力悄悄突破封鎖潛人山中,但那樣無疑將成爲明將軍與暗器王的公敵。普天之下,只怕並無兒人有此膽量!
但此刻,明將軍嘯聲方停,那石碑頂端卻移開一條裂縫,一隻手慢慢探了出來,將一張紙卷插人明將軍落在石碑上的手掌下。
此情此景本是奇詭至極,明將軍灼臉色卻平靜如常,並無驚疑,擡掌之時紙卷已粘在掌心,看似手撫額發,卻已就着濛濛夜色,將紙捲上的話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有人從遠方山峰高處看去,也只能見到明將軍拍碑長嘯,以壯聲色,根本不會有人想到在那石碑中會另藏有人,竟用如此方法與明將軍暗通消息。看畢紙卷,明將軍略一沉吟,手人懷中,亦取出一物,輕輕放在石碑頂端,低聲淡然道:三日內,若是水總管至此,攔住他,並將此物交給他。石碑內並無應承之聲,但那隻手卻再度探出,把明將軍留下的東西握住,正欲縮回,明將軍忽又道:且慢,另外傳我一句話給水總管說到這裡,明將軍忽然停下聲音,仰天思索,似乎在考慮措詞。
半晌,他口脣輕動,卻無半分語聲泄出,顯然正在傳音給碑中之人。
石碑上的那隻手一震,明將軍的信物兒乎脫手。這碑中人乃是明將軍一早早安排下的心腹,他既然能暗藏於泰山腳下的碑身之中,又能避開五幹官兵的搜索,無疑身懷不凡武功,更有一份超人的定力,但聽到明將軍這句話時,竟然亦失神至此,由此已可見此話的分量。何況以流轉神功之威,明將軍自然能確定周圍半里內再無他人,所以纔不怕對碑中人低聲說話,但這最後一句轉交給水知寒的話卻寧可暗中傳音,足見鄭重。
碑中人停頓片刻,手指在石碑上輕敲數下,示意已收到命令,然後緩緩收回,石碑上的裂口亦再度封起,看起來全無一絲痕跡。
山頂上亦傳來一記長嘯,雖無明將軍震落林葉的沖天氣勢,卻是清朗激越,彷彿隨大自然的山風而至,明將軍心知是林青發聲相邀,暗運神功,掌中紙卷於剎那間化爲無數碎片,從指間落下,擡頭望着黑沉沉的峰頂,似是自嘲一笑,自言自語般道:林青啊林青,想不到你我這一戰,竟會如此多磨!"
啊,這一定是林叔叔的嘯聲。一前一後兩聲長嘯把小弦從睡夢中驚醒,只覺得身下空空蕩蕩,寒風掠體,禁不住打個冷戰。茫然四顧,嚇了一跳,原來自己正平躺在一棵大松樹的枝丫間,扶搖在他懷中發出一聲低鳴。這是一株百年松樹,枝葉茂密,挺拔高大,小弦離地足有一丈多高,以他爬樹的本領或可下來,但稍有失手,必會摔得頭破血流。他連忙抓緊樹枝,又以雙腳盤穩,雖然一時尚無掉落樹下之憂,背上冷汗卻已止不住流了下來。蒙泊國師的聲行從樹下傳來:許小施主不必驚慌,有老納在此。小弦望着樹下盤膝閉目的蒙泊國師,心神稍定:這是什麼地方?"
蒙泊國師道:此地名爲十八盤,再往上走半個時辰,就是泰山絕頂了。
原來三日前,蒙泊國師帶着小弦離開京師,一路上晝夜疾行,於今日午後來到了泰安府。稍作休息後,蒙泊國師避開官兵大隊人馬,偶遇巡哨,便以明心慧照之法惑敵而行,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小路上山。
這裡名爲十八盤,乃是泰山登山道路中最爲險峻的一段,共有石階一千六百餘級,兩邊崖壁如削,陡峭的盤路鑲嵌其中,遠遠望去,仿似天門雲梯。因其傾斜旋繞,曲折多彎,故得此名。
一路上小弦昏昏沉沉,直至到了此地,蒙泊國師方纔解開他的禁制,將小弦放在大樹頂上,自己則在樹下運功調息。
小弦聽到此處已近頂峰,大棄道:那我們還等什麼,快去找林叔叔吧。剛纔那一聲長嘯,一定是他發出來的。蒙泊國師動也不動,淡道:老衲便在此處等候明將軍。小弦一呆:大師等明將軍做什麼?難道他恍然大悟,你也要找明將軍比武嗎?"
蒙泊國師卻輕聲道:老袖旱就沒有什麼爭強鬥勝之心。小弦奇道:那你爲什麼要帶我來泰山?何公子想見林叔叔與明將軍比武,林叔叔都不同意
蒙泊國師卻答非所問:有些事情,到最後也只好用武力解決。聽剛纔明將軍的嘯聲,就在山腳。以他的武功,算來大概不要一個時辰就可趕到此處。爲免誤傷,小施主還是好好留在樹上觀戰爲好。
小弦一驚,聽起來蒙泊國師確實有與明將軍動手的意思,只不知是何原因。他這一路.上除了吃喝拉撒,都被蒙泊國師點了穴道,昏然沉睡,心裡的許多疑問都不及詢問,只覺蒙泊國師既然與明將軍爲敵,便應該算自己的朋友。他本來有心問問宮滌塵之事,但不知怎麼,得知她是女子身份,一時竟有些不好意思,轉轉眼珠,思索着應該如何把話題繞到宮滌塵身上。大師,你可知道御伶堂麼?良久,小弦終於開口。蒙泊國師的回答只有兩個字:知道。
大師遠在吐蕃,又如何得知中原武林十分隱秘的御伶堂呢?"蒙泊國師回答更是簡明:天下原無不透風之牆。
小弦不得要領,心想宮滌塵提及蒙泊國師亦知她身份,嘻嘻一笑:大師。可收女弟子麼?蒙泊國師沉聲道:滌塵曾對老納說過,許施主若是問關於她的夢清,不用隱瞞。小弦想不到蒙泊國師如此回答,暗自搖頭失笑。或許而對這位精通佛理、大智若愚的高僧,任何心機都無用處,倒不如]幹門見山,直接切人主題:大師明知宮大哥是女孩子,爲何還要收她爲徒?"蒙泊國師竟然破天荒般嘆了一日氣:老衲曾欠她父親一個人情,所以明知她身世複雜,仍是傾力教誨。
宮大哥有什麼身世?"
許施主既然提到御伶堂,難道不知南宮世家麼?"
啊!小弦大吃一驚,幾乎從樹仁摔下來,難道宮、宮大哥是南宮世家的後人?她的父親就是御冷堂主?"
不錯,滌塵原本複姓南宮,爲避人耳目,所以才以宮爲姓。小弦早就懷疑宮滌塵與御憐堂有關,卻從未想過宮滌塵的來歷竟然如此驚人。他忽又想起一事:大師曾說宮大哥是不肖弟子,莫非就是因爲這一緣故?"
蒙泊搖搖頭:人之出身原是身不由己,倒也無可怪責。老衲只是惱她經過這許多年的清修,仍是悟不破,非要執意坐那堂主之位!"
宮大哥就是御伶堂主!小弦睦目結舌,只覺得天底下最荒謬的事情無過於此。難道鳴佩峰前那一場慘烈的棋局都是宮滌塵一手操縱,水秀之死也出於她的授意?如果真是這樣,他寧可從來沒有聽到這個驚人的秘密!然而,看着蒙泊國師沉穩的神態,不由得小弦不信。
良久,小弦才結結巴巴地繼續問:那她父親呢?蒙泊國師道:南宮先生爲尋御伶堂聖物青霜令,於十二年前遠赴西域,最後雖找回聖物,卻已身中奇毒,自知命不長久,臨終前託孤老衲而這十兒年來,御冷堂主本是滌塵之兄南宮逸痕執掌,但他已失蹤三年,多半亦出了意外
小弦急道:難道這三年來,御伶堂主就是宮大哥?你可知在人京之前,她是否還去過其他什麼地方?蒙泊國師道:這些年滌塵一直陪我在吐蕃,偶有外出,幾天就歸。小弦鬆了口氣,至少鳴佩峰之事與宮滌塵無關。那麼宮大哥可與御伶堂四使有何聯繫?"
蒙泊國師緩緩道:滌塵曾告訴老衲,她並不知曉御伶堂的詳情,如有選擇,也並不願參與其中。只是,以目前的情形來看,她已是南宮世家的唯一傳人,這堂主的位置也非她莫屬。小弦喃喃道:可她到底想領着御憐堂做什麼呢?"
蒙泊國師垂首合十:老衲只知,三年前她曾得到過兄長南宮逸痕留下的一件信物,據說與那青霜令頗有關聯。她二日前留在京中便也是爲此。其餘的事,老袖皆不知情:小弦心念電轉:怪不得宮滌塵雖然初次人京亦要易容改裝,想必因爲簡歌、白石等人曾見過她兄長南宮逸痕,只怕從相貌上瞧出兄妹的相似之處。簡歌簡公子既然名列青霜令使,青霜令多半就在他手裡,難道宮滌塵只是意在奪回青霜令?
蒙泊國師似是瞧出小弦心中所想:許施主儘可寬心,老袖十分了解滌塵,她若無慧心,決不可能將虛空大法修至疏影之境。所以雖有離奇身世,卻決不會無緣無故惹來江湖風波,更不會妄害他人。
小弦勉強一笑:晚輩自然相信大師的識人之能,若無慧眼,亦不會品評出京師六絕。蒙泊國師不緊不慢地道:老衲確實曾對滌塵提及過京師人物裡只看重五人,卻不知許施主所說京師六絕爲何?"
小弦奇道:將軍之手、清幽之雅、知寒之忍、凌霄之狂、管平之策、泰王之斷,這難道不是大師所說的京師六絕麼?蒙泊國師搖頭道:前五人不錯,泰王之斷又是什麼?"
小弦一驚,如果蒙泊國師只提到過五絕,宮滌塵又爲何要把泰親王加在其中?而她刻意召開清秋院之會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看起來應該決不僅僅是爲了解答蒙泊國師那一道試門天下的難題
剎那間,小弦恍然大悟:清秋院之會讓明將軍與林青定下戰約,泰親王也有機會在京師中翻江倒海,而宮滌塵正是要激起泰親王的驕傲自得之情,從而誘其謀反。枕戈乾坤,唯恐天下不亂―這正是御憐堂的一貫作風!宮滌塵身爲堂主,果然深諳其道。她究竟是要助明將軍登基,還是趁亂奪回青霜令,抑或另有目的?
一念至此,小弦恨不能背生雙翅,認即飛回京師,向宮滌塵問個明白。這一刻,小弦心底已產生了無數對宮滌塵的懷疑。她曾親口答應過自己,決不會與林青爲難。如果宮滌塵連這一點都無法做到,那麼白己便再也無法堅持對她的最後一絲信任。
想到這裡,小弦雙日赤紅,大聲問道:蒙泊大師,是不是宮大哥讓你來泰山的?蒙泊國師的回答卻大出小弦意料:此事與滌塵無關。早在一年前,老衲就在爲今天做準備。
大師,你到底要做什麼?"
蒙泊國師面容肅穆,擡首望月,一字一句道:改變氣運!小弦被蒙泊國師的神情所懾,略微一窒。
萬物、衆生、國家、民族皆有氣運。蒙泊國師的眼中射出一道似可刺破暗夜的光芒,也包括名動天下、今晚決戰的兩大高手。他深深吸了口氣,續道,老衲早知,泰山絕頂之戰,明將軍必敗!這輕聲吐出的一句話,卻幾乎震破了小弦的耳膜。
小弦呆愣片刻,立刻想到如果蒙泊國師真能算出明將軍必敗,那麼他改變氣運之舉豈不就是要對付林青,立即喘着粗氣大聲叫道:你怎麼能這樣,快放我下來,他才一開口,蒙泊國師袍袖輕拂,語聲頓時中斷;當初在漢河小城時,追捕王亦曾用上乘內力迫得小弦無法呼吸,講不出話來。但蒙泊國師此刻的做法卻有不同。小弦雖然不停說話,聲音卻無法傳出,周圍彷彿立起了一道看不見的厚牆。這種奇特的感覺,就如同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捂住耳朵,每一句話僅在腦中迴響不休,根本不似從口中發出:蒙泊國師淡然道:許施主不必叫嚷,老衲決不會對暗器工不利,只要你平心靜氣,老納立刻收功。他看小弦點頭應承,又解釋道,明將軍即將來此,被他聽到有人在這裡原也無妨,但就怕他一意與暗器王決戰,刻意避開老納,那就不好了。
小弦身邊的壓力頓然移去,他拍拍胸口,放低聲音:大師到底想要如何改變氣運?蒙泊國師反問道:老納自幼出家,原不過是光明寺中一個普通的僧人,許施主可知老衲爲何有目前的成就?此言雖有自傲之意,他卻說得不瘟不火,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人人皆知的事實。小弦惑然搖頭。
蒙泊國師續道:瞽者善聽,聾者善視。這世間的每一個人、每一種生靈都有自己最特別的能力.。而對於老衲來說,則是可以在夢中預知一些未來即將發生的事。這種感覺與生俱來,起初老衲還不以爲意,只當是湊巧,夢境時有時無,預測的事件或大或小,大多並無差池。但隨年齡漸長,反令老衲心生惶惑,恐道天譴,寧可將所感應之事封存胸中不對人言。直至老衲二十歲,精研了吐蕃黃教七卷五經後,悟知世上萬物皆有其存在的道理與機緣,才明自這能力對於老衲來說雖是福禍難辨,但若能以此度化世人、移兇避禍,卻不失爲一件功德。於是老衲潛心修習佛理,並借人定參禪之機充分體驗自身異能,亦因此創出虛空大法
小弦見蒙泊國師說得有板有眼,漸漸信之不疑,忽又興奮起來:難道你夢見明將軍敗給了林叔叔?林叔叔可是用偷天弓打敗他的?蒙泊國師沉聲道:那只是一種隱隱懸於腦中的玄妙提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正如我們看見了遠處的一座山,相信其後定然還會有更高的山峰,卻看不到更高的山峰是何模樣。所以,老衲可以感覺到明將軍的失敗,卻並不知他因何而敗。小弦撓撓頭:可大師剛纔說要改變氣運,難道你不希望明將軍失敗?"那是因爲一年前,老衲忽生出一個感應。數年內明將軍將再度興兵征戰,血流成河,屍積若山。而他出兵的目標,卻是我吐蕃境內的兒十萬子民:明將軍與暗器王之勝敗與老衲無關,者鈉所關心的,只是那些無辜百姓的命運與天下蒼生的氣運。說到這裡,蒙泊國師少見地一聲嘆息,天意難測,有些事情或許根本無可更改,但老衲仍想勉力一試。
小弦本就痛恨人與人之間殘忍的戰爭,此刻對悲天憫人的蒙泊國師既敬且佩:大師想點化明將軍麼?蒙泊國師搖搖頭:中原第一高手、朝中第一大將軍豈能被老袖的隻言片語點化?或許我只能憑武力解決之小弦猶豫一下:明將軍被譽爲近二十年來的天下第一高手,大師可有把握制住他的流轉神功?榮泊國師擡手在地上畫了一條線,他並未用上內力,線條人地不深:如果許施主不用手擦除,有何方法能令這條線變短?"小弦腦筋疾轉,一時雖想出無數花樣,比如吹口氣引來塵埃遮蓋等等,但看蒙泊大師法相端嚴,心知另有巧妙的方法,不敢胡亂開口。蒙泊國師指尖一揮,又畫了一條略長數分的線條,一長一短的兩線並行。小弦醒悟過來,拍手笑道:對,這樣看起來原先那條線似乎就短了一些
蒙泊國師淡淡道:比武爭勝也是如此,根本無須顧忌對方有多強,只要能比他做得更好,便足夠了。作爲被吐蕃子民敬爲天人的大國師,他無疑有着一份強烈的自信。小弦心潮起伏,蒙泊國師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卻令他有一份難言的領悟。
蒙泊國師徐徐道:不過,此事事關重大,老衲亦十分推崇將軍之手,唯恐失手反而會引起更大的災禍,所以雖然一年前就有此感應,卻還是等到現在方纔入京。小弦問道:灘道這一年大師武功大進,足有能力擊敗明將軍?"老衲執意要替吐蕃子民消除這一場彌天大禍,任何手段也在所不惜。只恐力有不逮,所以還要藉助兩個人的力量。蒙泊國師面無表情,目光盯住小弦,一個是許施主,一個是暗器王。
小弦一臉吒異:我?我能做什麼?難道豢泊國師這樣的高僧也相信自己是明將軍的命中剋星,所以才特意帶自己來到泰山而聽蒙泊國師的語意,既然明將軍的失敗已命中註定,又何淡改變氣運?難道蒙泊國師打算與林青聯手殺了明將軍?
小弦越想越驚,脫口叫道:大師想要如何?林叔叔要公平勝過明將軍,你可不能亂幫忙蒙泊國師口中低低吐出一句藏語。小弦依稀記得與在京城外那掛有法字的竹屋內聽到的,是同一句話,尚不及開日詢問,蒙泊國師忽然出指遙遙一點小弦,然後垂首閉口,就此入定。
小弦中指,頓時口不能言、全身不得動彈。他懷中的扶搖發覺主人有異,亦是輕輕一震。但不知是因爲那愈來愈黑沉的夜色、還是因爲那瀰漫的幽曠之氣,小雷鷹似乎也感應到了一份凝重的氣氛,老老實實地伏在小弦懷裡,一聲不出,只是用一雙鷹日盯着主人不停眨動的雙眸,鷹緣時而輕觸一下他因緊張而興奮的臉容
泰山最高處名爲玉皇頂,從山腳卜沿山道直上,途經岱宗坊、鬥母宮、壺天閣、中天門、雲步橋等數處各有情趣的風景。但明將軍一路上並不停留,不過一個時辰,已來到泰山十八盤。
堪堪走完數百臺階,明將軍心中忽起弊覺,擡頭望去,但見夜霧深鎖的山腰上,上千石階不見盡頭,彷彿直通雲霄。而在距離他約六十步外,在那陡峭的石階邊,赫然有一位盤膝而坐、雙掌合十的僧人。
對於明將軍這樣的高手來說,即使有人暗藏一側,至少也可令他早早感應到山風拂衣的聲響、目光遙望的灼熱、甚至包括毛孔皮膚的張弛但這一次,僧人出現得如此突兀,就如憑空變出來一般,而在相遇之前,他彷彿已化爲這山景、夜風、松濤、雲海的一部分,令人根本無從察覺。
明將軍出道近三十年來,第一次有人距離如此之近,方纔被他發覺,山風吹拂着僧人寬大的僧袍,隱顯其高大魁梧的身材,但肅穆的面容卻在明將軍出現的剎那有了一絲扭曲。他依然閉目合十,忽緩緩開口道:你來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聽在耳中,卻如同三柄鐵錘,重重擊在明將軍的心裡。明將軍臉色不變,朗然大笑:蒙泊國師,名不虛傳。蒙泊國師驟然睜眼,雙目開闔間閃過一絲奇異的紅光,迎上明將軍冷如刀鋒的眼神。就在兩人對視的一刻,明將軍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橫掠的山風中另有一股向上的浮力,將蒙泊國師的身體託於半空隨即他就真的發現,蒙泊國師姿勢不變,依舊是盤膝合十的模樣,但身體已然騰人半空,往自己急速撲來。縱然是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此刻亦有一分碎不及防的恍惚,竟分不清這到底是因爲眼中所見而得來的印象,還是因爲自己的想象刁一引發了對方的行動。令對方於不知不覺中產生時間與空間的誤差,從而一擊功成。這正是虛空大法之無上奧義!
最奇怪的是,蒙泊國師這凌空一躍氣勢驚人,卻並沒有激起半分勁風,彷彿他那高大的身形已化爲夜色中的一片虛無,無聲無息地掩近明將軍。就算明將軍身經百戰,也絕未想過蒙泊國師乍一見面便先行出手。此舉雖談不上偷襲,無疑大不合吐蕃國師的身份。此刻明將軍身處石階之上,左右皆是崖壁,根本無從閃躲,除非往後疾退以避鋒芒。但他心知蒙泊國師居高臨下,可將武功發揮至頂峰,自己稍有怯戰之意必令對方氣勢高漲,縱然能無恙閃過第一招,卻再也無法搶得先機。
明將軍雖驚不亂,神情鎮靜,腳步疾停,屈膝沉腰,微微下蹲數寸,雙手由內而外翻爲陽掌,十指交叉,虛按胸前半尺空處,手臂似曲似張,懷抱若弛若閉,全身肌肉盡數繃緊,卻在力道將離體的一瞬間強自收縮。那情形就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線拉扯住他即將凌空飛起的身體,只要再稍加一分外力,便叮脫開束縛,沖天而出。
瞬息間,明將軍的面色由青至白、至紅疾變,流轉神功已匯聚雙掌。面對出道以來少見的大敵,他不得不盡出全力一戰。
蒙泊國師來勢極快,在空中卻一直保持着盤膝而坐的姿勢,飛臨明將軍身前五尺時,方纔發出一聲低沉的佛號,身體驀然舒展,四肢箕張,彷彿突然伸了個懶腰,而他空門盡露的胸膛,則正對着明將軍蓄勢待發的雙掌。難道蒙泊國師竟敢用血肉之軀抵擋明將軍的流轉神功!
就在明將軍的雙掌快要接觸到蒙泊國師胸口的千鈞一髮之際,蒙泊國師一聲狂嘯,張開的四肢閃電般彈回,身體在空中不可思議地一滯,驀然縮成一少圓球,而彈回的雙手雙腿則不偏不倚地封在明將軍雙掌進擊的路線上。與此同時,一道厚重沉凝的氣牆後發先至,帶着山崩海嘯般的撕裂之聲,撞在明將軍的護體神功上。彷彿剛纔蒙泊國師從石階上縱躍而起後帶起的勁風,直到此刻方纔趕至對戰者身畔。明將軍亦在同時發出一聲大喝,鬚髮皆揚,橫於胸前的雙手左掌緩收、右掌疾發,閃電般擊出。這一掌沒有任何花巧,偏偏畫出一道詭異的弧線,那是因爲右掌在行進過程中以肉眼難辨的節奏不停揮擺,引起周圍空氣的急速顫動,乍看之下才令人生出這樣的錯覺。明將軍的單掌,是否能接下蒙泊國師的四肢齊至?中原與吐蕃兩大絕頂高手在泰山十八盤上全力交手,會否立判生死?
砰的一聲劇震,蒙泊國師左手與雙腿鈴擊在空處,卻迫得明將軍的右掌再無變招餘地。兩人的右掌結結實實硬碰一招。蒙泊國師彈起一丈餘高,堪堪撞在崖壁上。他雙手齊出,在空中抓住一根垂下的藤蔓,腰腹用力,身體不停上下翻騰着,越升越高。而明將軍面色慘白如雪,呼吸短而急促,目光望着崖壁上的蒙泊國師,既不追擊,亦無退縮,冷然道:想不到初次相見,國師就送上如此大禮!蒙泊國師沒有回答,竟就此消失在夜色中。
在明將軍的腳下,幾級石階盡碎。而距離他前方兒步處,殷紅的鮮血斑斑點點,映在青色的石階上,觸目驚心。
小弦人在樹頂,雖然眼可視物,卻根本未看清明將軍與蒙泊國師剛纔那J涼天動地的交手。但隨着這一招擊實,扶搖兀然振羽高飛,復又匆匆鑽回小弦的懷中,神態竟是前所未有的惶急。而小弦則是口鼻一窒,周圍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被抽乾,全身忽然痠麻難耐,彷彿被無數把鋒利的小刀輕輕刺中。若非他被點穴道口不能言,定會叫喊出聲
明將軍靜立片刻,再度沿石階緩緩前行,當經過小弦藏身的樹下時微微一停。小弦心中一緊,知道已被明將軍發覺。雖然前兒次遇見明將軍時他都是和顏悅色,但此等情形下相見,誰知道他會如何對待自己?
明將軍卻僅僅停頓了一下,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舉,再深吸一口氣,面色如舊,緩緩拾階上111而去。
小弦稍稍放下心來,只覺眼睛酸澀無比,明明望着空氣中無塵無埃,卻又能感應到有許多細小的、看不見的顆粒從空中悠悠落下,彷彿依然在延續剛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明將軍與蒙泊國師這番交手雖然如眨眼般短暫,但在小弦的感覺裡,竟是漫長無休。
正胡思亂想間,小弦忽然身體一輕,穴道已被解開,蒙泊國師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他身邊。
若非老衲親身嘗試,無論如何想不到天底下竟有這般霸道的內力。好一個流轉神功,好一個明將軍!蒙泊國師自言自語般喃喃道,略帶懊惱的神J清中似乎還有一份被對手激發的鬥志。
小弦聽着蒙泊國師粗重的喘息聲,望着石階上的血跡,猜測這一戰只怕是蒙泊國師敗了,輕聲問道:大師傷得重麼?蒙泊國師卻道:許施主不必擔心,流轉神功雖然厲害,卻未必能傷得了老衲。只是因爲老袖強運虛空大法之第四重凌虛,才被自身功力反挫,儘管現在只餘七成功力,並且決不能與人動手過招,但只要休息十日,便可無礙。一言未畢,又是幾聲輕咳,嘴角流下一絲血線。
小弦本對蒙泊國師不無敬意,但聽他明明咳血負傷,更是隻餘七成功力,日氣卻還如此強硬,心裡反而隱隱生出不屑:蒙泊國師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也不解釋,指着遠處一座小山峰道:那裡應該可以看到明將軍與暗器王的決戰,久聞暗器王的偷天弓之名,卻不知他是否真有傳聞中令鬼神皆懼的威力?"小弦大喜:我們趕緊前去!蒙泊國師道:明將軍的武功如此厲害,爲何你卻不爲暗器王擔心?小弦嘻嘻一笑:大師你不是說此戰林叔叔必勝嗎?我當然相信你:話雖如此說,但見到蒙泊國師一招內敗給明將軍,似乎並沒有自已想象中的本事,對他的預測也不免產生了一絲懷疑。
蒙泊國師眼望蒼彎,眉梢糾結,不知在想着什麼。兩人各懷心事,靜默-會兒,蒙泊國師忽生感應,伸指按在小弦脣邊上。
小弦知機,億刻將呼吸放輕,凝神往樹下看去,一隻見一道黑影鬼魅般從樹下飄過,投人一片密林,再無任何動靜。若非蒙泊國師耳目極好,只怕會當作是了什麼山中野獸。
他是準?不是隻有林叔叔和明將軍才能進入泰山麼?等那道黑影去遠後,小弦在蒙泊國師耳邊輕聲詢問道。蒙泊!司師臉上現出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看來,想要明將軍性命的人,並不止老衲一個"
明將軍緩步走過十八盤、南天門,再行一竈香工夫,山道已盡,眼前豁然開朗,林木參天,潺溪靜淌,已至東房泰山最高峰―玉皇頂。
峰頂仁一片寂靜,一位藍衣人懶洋洋地靠在一棵大樹邊,英俊的面容上掛着一份似有似無的笑容,令人心生親近,正是暗器王林青。
明兄終於來了:林青望見明將軍,含笑相迎,但見到明將軍的神態略顯委頓,似已負有內傷,愕然止步發問:半山腰是何人?"
林青方纔已聽到山腰之聲,知道來者孤身一人與明將軍交手一招,卻未想到竟可令明將軍負傷。要知明將軍一路上山準備與林青決戰,已臻最佳狀態,縱然數名武學高手蓄勢偷襲,也未必能抵擋住流轉神功反擊之力,由此來看,對方武功亦達到了超一流的境界,普天之下,有如此能耐者屈指可數。明將軍苦笑一聲:是吐蕃的蒙泊國師,他也未能討到便宜,三五天內,應該絕無能力再與人過招。林青明亮如星的雙眸微微一眯,就像兩把鋒銳的寶劍:既然如此,我可以再等幾天。雖然早在兩月前就定下戰約,但堂堂暗器王當然不會趁明將軍負傷之際出手。
明將軍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林兄不必如此,早定好的時間豈能不遵?現在離子時尚有近一個時辰,已足夠我回氣。林青微微一笑:明兄未免太過自信了。此戰小弟已等了六年,自然不在乎多等幾天,即便正月十九之約無可更改,卻也未必非要是子時他目光精準,瞧出明將軍之傷並非表面上的若無其事,恐怕有一日的時間也不一定能復原,故有此言。明將軍哈哈大笑:林兄勿急,在交手之前,我還要先說明兩件事情。第一,京師形勢早已在我掌控之中,無論明某此戰勝負如何,都不會影響大局,林兄儘可全力出手,無須有任何顧忌。林青長吸一口氣,臉現肅容,只說了一個字:謝!"
明將軍續通:第二,雖有五千官兵封山,但此刻的泰山之中,決不僅僅有你我二人。除了蒙泊國師,另外還藏有數名高手。雖然我們現在感應不到他們的存在,但我可保證,待你我戰罷,下山途中必會遭遇意想不到的伏擊!"
林青眉梢一挑:泰山方圓數裡,將軍今夜初至,如何能知道得如此詳細?"
明將軍嘆道:實不相瞞,泰山之中亦早留有我的眼線,不會放過任何土山之人的蹤跡。並非明某信不過林兄,而是迫於京師形勢,不得不如此。事實上這兩個月中表面看來將軍府毫無行動,任憑泰親王佈置,其實暗地裡搏虎團精兵早已分別混編在禁軍之中
以往明將軍率軍出征,帳下有一支二百人的親兵,皆是武功高強、智勇雙全的忠誠死士,人稱搏虎團。明將軍回京爲防當朝皇帝之忌,特意下令解散搏虎團,而實際上這二百人卻是化整爲零,安插在京師與全國各處,只須明將軍一聲號令,便可集結起來。隨着泰親王謀反之意漸濃,這二百死1:亦成爲明將軍扭轉京師形勢的潛在力址。而山腳下藏身石碑中的那人,也正是搏虎團中一名精通縮骨之術、心志堅毅的死士。
林青一擺手:事關將軍府之機密,明兄不必多言,小弟信得過你,也無意沾染京師權力之爭。
可惜林兄雖是閒雲野鶴的性子,偏偏有人卻不想讓你逍遙明將軍呵呵一笑,在山腳下我接到心腹密報,這五日內他已見到七名高手潛人泰山之中,估計一上山總人數至少應該有十餘人。林兄可知他們是何來歷,有何動機?"林青冷笑:這些人好大的膽子:按理說泰親王與太子在京師自顧不暇,讓無可能再派人來此,莫非是江湖上的高手?"
明將軍道:我本亦是如此想。但從京師出發前卻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綜合考慮,已大致猜出些端倪。,他沉沉一嘆,京師三派之爭愈演愈烈,大家只顧着擴充自己的實力打壓對方,卻都忽略了一個人。而這個人,纔是最不希望我活着回到京師之人。
林青一震,思索道:山下五千官兵決非擺設,偶爾一兩個.蕩手潛人還情有可原,斷無可能十餘人齊至不被察覺,多半是官兵有意放行,由此看來說到這甩,明將軍已是緩緩撫掌,兩人彼此對視一眼,更加肯定了這個判斷,林青輕輕一嘆,沒有繼續說下去。
明將軍沉吟道:所以,你我一戰後,敗者固然元氣大傷,勝者也決不會輕鬆一而等到那時,這於餘名高手再擇險地一齊出手嘿嘿,只怕過不了幾天,你我在泰山絕頂之上同歸於盡的傳聞就將傳遍江湖。"
林青劍眉一揚,手指左方不遠處一座小山峰:那時名爲觀日峰,據說可見到東海日出之景:小弟先行告辭,今夜明兄好好休息,明晨五更你我便在觀日峰相見,不知明兄意下如何?"
明將軍先是一怔,立刻明自了林青的意思:久聞泰山日出奇觀,若能在觀日峰頭與林兄一戰,於願已足。又淡淡一笑,悠然進:不過明某還要提醒一下林兄,殺人容易,留活口無疑會耗費更多的體力,可莫不等我出手,林兄就先行倒下了。
林青哈哈大笑:小弟從不自命俠義,生死關頭亦不會有婦人之仁。說罷手撫偷天弓,頭也不回地下山而去。
蒙泊國師自知內傷頗重,不宜與人動手,帶着小弦小心翼翼地避開山中暗藏之人,等來到那座無名山峰上時,已近初更。
兩人找個山洞,剛剛坐定,就有一聲慘叫從山下遙遙傳來。小弦聽得真切,一驚:這是什麼聲音?紫泊閏師頗爲激賞地點頭:暗器_上果然是真英雄!"小弦睜大眼往山下望去,黑沉沉的什麼也瞧不分明:是林叔叔嗎,他在和什麼人交手?"
就見一道亮光從山中傳來,似是寶劍寶刀反射月光,旋即又聽到幾聲慘叫。小弦大奇:這些人到底是誰?林叔叔爲什麼要和他們動手?難道是將軍府的人?蒙泊國師道:許施主恐怕猜錯了,這些人非但不是來自將軍府,反而是對付明將軍的。
小弦驚道:難道是泰親王的人?蒙泊國師搖搖頭,緩緩道:京師之中,最忌明將軍之人並不是泰親王與太子,而是當今天子!若是老衲所料不錯,這些人都是大內高手
這句話登時震醒小弦止京師三派之間的矛盾說到底就是權力之爭,而無論誰總攬大權,都是當今皇帝最不願看到的一幕。所以趁明將軍與暗器王泰山決戰之機,另派大內高手暗中行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京師諸人沉陷於彼此爭鬥中難以自拔,反倒是來自吐蕃的蒙泊國師將其中的關鍵看得一清二楚。
小弦依然不解:可是,這些大內高手要對付的既然是明將軍,爲什麼反倒先和林叔叔動手了?"
所以老袖才讚一聲暗器王英雄了得!蒙泊國師慨然道,明將軍受老衲一掌,已受內傷。暗器王不願乘危出手,所以代他解決這些人,自己也不免有所消耗,好讓決戰變得公平些。
小弦恨聲道:這算什麼公平?明將軍只不過和大師交手一招,林叔叔卻要與這些大內高手生死決戰,說不定受傷會比明將軍更重說到這裡,自覺頗有些瞧不起蒙泊國師的意思,悻然收聲。
蒙泊國師道:許施主不必多疑。老衲那一掌,已足令明將軍死於暗器王之手!"啊!大師那一掌如此厲害?小弦吃了一驚,回想十八盤石階上兩人交手的情形,似乎只是蒙泊國師吃了大虧,並未瞧出明將軍受到什麼了不得的傷害,對蒙泊國師的話不免半信半疑。
蒙泊國師並不多解釋,眼望黑黝黝的山中不時閃現的亮光,計算着林青出手的次數:七、八、九唔,絕頂之戰最大的可能只會是兩敗俱傷,那時縱然明將軍與暗器王並肩聯手,也絕難抵擋這些大內高手的襲擊,此計本是狠毒。但可惜他們爲免暴露行蹤,不得不分散隱藏在山嶺各處,每個人的武功雖可算是一流,單打獨鬥卻差暗器王一籌,縱然有頑抗之力,最終亦難逃被逐一擊斃的命運
小弦驚道:林叔叔殺了他們?這又何必?"
蒙泊國師漠然道:皇帝無故殺臣,自難讓天下人心服,事後決不會留任何活口。而一但事敗,天子爲求聲名,不計代價也會殺人滅口,這些大內高手此刻不死,明將軍與暗器王日後都會有甩不掉的麻煩,或許還會連累他人。所以暗器王下手雖辣,卻是明智之舉,表面上只救了三個人,其實卻救了更多的無辜
小弦忍不住插言道:三個人?哪三個?"
蒙泊國師輕聲一嘆:許施主身無武功,老衲如今已不宜與人動手,那些大內高手事後決不會放過我們。所以,暗器王不但救了他自己,也救了老衲與許施主的性命
小弦聽得一知半解,茫然點頭。突然體會到蒙泊國師的話外之音:明將軍似乎已註定要死在林青之手!蒙泊國師爲何有如此把握?他與明將軍對的那一掌,到底有什麼神奇的秘密?
慘叫一共響了十三聲,等林青踏上觀日峰時,已近四更。
他一身衣衫雖已溼透,左肩、右腿上亦掛了彩,面容卻是神采奕奕,不見絲毫疲態。這三個時辰內他不但搜遍大半個泰山,還分別與十三位武功一流的大內高手交戰,經過這一番激鬥,潛能盡數被激發,體力雖消耗大半,對武學的理解卻又深了一層。
明將軍盤坐于山頂之上,望着走來的林青微微一笑:看此情景,現在輪到明某給林兄留一些調息的時間了。
林青哈哈大笑:這十三人加起來,只怕也及不上蒙泊國師的虛空大法。話雖如此說,但明將軍已運功良久,此消彼長之下,林青亦知現在的自己難以抵擋明將軍的流轉神功。
明將軍眉頭略鎖:不過我總覺得蒙泊國師當時未盡全力,卻寧可喋血負傷遠遁,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林青道:這些先不去管它,我只怕這山中尚有漏網之魚,雖無法對我們構成威脅,但若是回報京師,只恐後患無窮。
明將軍大笑:林兄果然不懂爲官之道。縱有漏網之魚,事後也只會逃得越遠越好,一旦入京,等待他的只會是殺頭大禍。
林青一想也是道理,畢竟明將軍軍權在握,只要他不公然挑破皇上派人伏殺之事,皇上亦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勢必將那些大內高手盡數滅口。面對即將到來的與明將軍的決戰,林青不再多言,盤膝坐在明將軍身前五步外,閉目調整體內紊亂的內息。
明將軍望着林青英俊的面容,低聲道:林兄如此託大,不怕明某趁機出手嗎?反正此刻並無外人在旁,事後就說你敗於我手,又有誰知真假?"林青眼也不睜,悠然答道:明兄何必開我玩笑。莫說你並非這樣的人,就算你有此想法,恐怕也無法抵擋與小弟盡力一戰的誘惑吧。明將軍輕輕嘆道:林兄可算我平生第一位知音。不過,我此時卻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微一停頓,緩緩道,我怕自己會真的敗了!林青淡淡道:求敗不正是明兄的目的嗎?"
明將軍沉思良久,方纔開口:林兄錯了,我並不是想求敗,而是希望面對失敗時可以激發求勝的慾望,從而在武道之荊途上再踏前一步!林青微笑:有此頓悟,明兄已跨出了新的一步。明將軍聞言一怔,亦撫掌而笑。林青續道:小弟於昨日清晨到達泰山,在玉皇頂等待明兄的這一日的時間裡,明兄可知小弟想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什麼?明將軍搖頭:請林兄直言。林青驀然張開雙眼,直視明將軍:六年前的幽冥谷一戰歷歷在目,我在想:第一招,應該如何出手?"
高手之間的武功對決,第一招往往是決定成敗的關鍵。以強凌弱大多先發制人,以雷霆之勢一舉摧毀對手;以弱擊強則多是後發制人,故露破綻誘敵強攻,伺機尋隙反擊;但當兩個同級別的高手相遇時,如何能從對方完美的防禦中找出破綻纔是第一個難題。
明將軍長聲一嘆:這亦是我的困惑,不知林兄可想出什麼結論?林青道:小弟的結論是:只有等到出手的那一刻,纔會知道何時是出手的時機。
這一句看似矛盾的話,卻令明將軍眼睛一亮,沉吟良久後吐出一句更爲古怪的話:所以,我們不必去想應該何時出手,而是應該等待某種神秘的機緣,喚醒彼此出手的慾望!"
林青含笑不語,深吸一口氣,重新閉上雙眼。只有在絕頂之戰即將到來的一刻,兩個似敵似友的對手才能體會這蘊藏着武道奧秘的語言。這之後,林青一與明將軍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各白屏息靜氣,一面調整內息,一面等待着那神秘的機緣。
五更將至,天空驀然黑暗下來,這是黎明前最陰沉的虛無,亦是光明君臨大地前最濃重的色彩。
小弦再也按不住滿腹疑惑:大師,你是不是給明將軍下了毒?蒙泊國師不答反問:何爲虛空?若是平時,小弦定然想也不想就給出一個答案。但這一刻,卻是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蒙泊國師自言自語般道:記憶或是虛空,然而每每回想過去難忘的情景,我們可以重新感覺到那時的山之雄奇、水之晶瑩、花之色香、風之氣味;夢境或是虛空,卻不時與日夜所見吻合無間,固可一夢黃粱,恍惚匆匆一生,亦可避隱田園,託夢以度濁世;死亡或是虛空,然而既有青史留名之士以供後輩瞻仰,亦可求取來生重墮人間,再度體驗百丈紅塵;莊生夢蝶,惑然不知是蝶入己夢還是己人蝶夢,或許二者本無區別,只是偶爾同人一夢,自以爲演一場生死,卻不過是夢中臆想;到最後,才明白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源於我們的感覺,虛空的盡頭又可轉化爲實,輪迴千年永無休止他的語聲平靜無波,但每一個字句都勾起小弦無數遐想,竟覺得自己在這世間的十幾年喜怒哀樂,也只不過是另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做了一場關於江湖、關於恩怨情仇的大夢,一覺醒來,瞭然無痕。
蒙泊國師手指前方:老衲可以告訴許施主,明將軍與暗器王此刻就在對面的觀日峰上,但你看到了什麼?小弦運足目力,只看到重重黑暗,哪能見到半個人影。
蒙泊國師緩緩續道:所以,眼中所見、耳中所聞、鼻中所嗅、心中所感未必就是真實。這,就是虛空大法的妙諦!"
小弦總算稍稍明白過來:大師剛纔對明將軍施了虛空大法?蒙泊國師點點頭:老袖強用凌虛之術,拼得受傷,就是要讓明將軍產生一種時間與空間的錯覺,當他以爲自己武功已完全恢復時,其實根本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真氣運行,而這一點點錯覺,就已註定了天下第一高手的第一次失敗!"
小弦忍不住道:林叔叔纔不要勝之不武,就算沒有大師的虛空大法,他也不會輸給明將軍。蒙泊國師長嘆一聲:暗器王武功或能勝過明將軍,卻無法取其性命。爲了天下蒼生,老衲必須如此!"
小弦道:你既然一定要明將軍死,爲何不親手取他性命,何必借林叔叔之手?難道就只是因爲不願開殺戒?可明將軍確實算是間接死於你之手,這樣.又有什麼區別,豈不是自欺欺人?"老衲並不介意開殺戒。蒙泊國師沉聲道,只不過明將軍死於老衲之手,吐蕃國的災難就會因老衲而起。
小弦即使痛恨明將軍,此刻心中亦生出不平:我不喜歡這些陰謀詭計,大師也算是得道高僧,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方法,非要染指罪孽嗎?"
蒙泊國師眉頭一沉,低聲吟詠,正是那一句小弦聽過兩遍的藏語。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小弦話纔出門,驀然眼前一亮,一輪紅日已在東天升起。
小弦擡頭看去,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天幕由漆黑而逐漸轉白、漸紅,直至耀眼的金黃,然後噴射出萬道霞光!與此同時,對面觀日峰頂的兩條人影驟然騰人空中,映照在那一輪冉冉飛昇的紅日中,仿若仙人。一道人影似已飛出紅日之外,卻在半空中生生止住去勢,靜立在一棵大樹之L,在他手裡,一把弧月形的長弓已拉至滿弦,龍吟之聲響徹山谷!
東昇旭日躍出地平線的瞬間,林青與明將軍皆在同一時刻感應到了那神秘的機緣,不約而同騰躍而起,在空中對擊一掌後向後飄開。林青與明將軍相距十餘步遠,各自站在崖邊橫生的一株大樹上,遙遙對視。偷天弓已執在林青手中,英俊的面容上平添了令人心悸的殺氣,偷天弓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拉開,直至滿弦。
偷天弓弓胎爲千年桐木、弓弦爲火鱗蠶絲,弓柄則是名爲舌燦蓮花的大朦之舌,皆是上古神物。此刻面對強敵明將軍,偷天弓似乎被激起靈性,發出綿延不絕的龍吟之聲,弓柄更是變得血紅,隱隱顫動,彷彿那死去的千年大嶸重又復活。然而,最令人驚訝莫名的是:弓上並無箭支!
在林青開臂拉弓的這段期間裡,明將軍至少已瞧出了他身形上的四處破綻,卻被偷天神弓的變化所懾,未能出招。而等到弓至滿弦,面對林青的沖天氣勢與那一往無前、全無畏懼的凜冽眼神,明將軍再也找不出半點破綻,反而自己全身上下已被偷天弓的威力罩住,只能全力防禦,不敢稍動半分。明將軍訝然發問:箭在何處?林青傲然一笑:天地萬物,皆可爲箭!說話間他頭頂一根粗短的樹枝突然斷裂落下,林青左手驀然一鬆,弓弦疾顫,一股真氣已隨弓弦彈出
那根樹枝猶如被一股看不見的大力牽引,疾如閃電般射向明將軍的右胸。兩人六年前在幽冥谷中第一次交手,林青集全身之力發出巧拙大師留於笑望山莊暗道中的換日箭,卻被明將軍先以楊霜兒頭上銀簪格擋,再以七重流轉神功凝氣成球,於胸前硬接一箭,雖然明將軍咳血負傷,換日箭亦被其無上神功震得粉碎。然而此次再度交手,林青發箭竟是如此隨意!
好!明將軍吐氣開聲,足尖用力,腳下的樹枝一沉,身體疾落半尺,本來射向胸口的一箭已觸及脣邊,正迎上明將軍那一口先天真氣。樹枝如同被一柄透明的寶劍從中剖開,齊整整地分爲兩半。然而這一箭上不但蘊含着偷天弓強勁的弦力,更含有林青沛莫能御的真力。
一分爲二的樹枝並不變向,仍是朝明將軍口中射去。一旦擊實,恐怕不僅是脣破齒斷,而是裂愕穿顱之禍。
說時遲、那時快,明將軍猛然甩頭,那烏黑透亮的長髮漫卷而起,如一道牆壁般擋在口邊。哩哩聲不絕於耳,兩截樹枝被長髮卷飛,數十縷黑髮亦從空中飄下,接觸到兩人相交的氣勁,頓時化爲盾粉。
林青一箭無功,明將軍已借足下樹枝反彈之力騰躍而起,左拳護胸,右掌疾伸,掌緣隱泛金光,拍向林青執弓右臂。
弓弦聲再響,這一次並無箭羽射來,但那空無箭矢的弓弦卻帶起一股強悍的氣流,豎直如刀,剖開晨霧,朝明將軍劈面襲去。
明將軍大笑:好一個天地萬物、皆可爲箭!他身體忿空,無法閃避,擊向林青手臂的右掌只得變招疾斬而下。一聲裂響,明將軍右袖已被劃開一條大縫,而這凝氣成形的無形之箭射在他掌中,竟也隱隱發出一記金石相交之聲。
兩招交手,明將軍雖是稍落下風,但他已撲人林青身前五步,右掌疾晃數下,重又集結真力,復又拍向林青小腹。在這樣短的距離下,弓箭已無效用,林青又如何抵擋將軍之手?
哩。好個林青,電光石火間竟仍有暇再度拉緊弓弦,但這一次並沒有出箭,他竟然在剎那間反手執弓,左手握緊弓弦不放,右手一鬆,反將弓胎彈出,正撞在明將軍疾至的右掌上,空出的右手凝指成爪,斜撩明將軍面門,袖中突又彈出二道黑光,分別射向明將軍雙目。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暗器之王都有足夠的應變,攻敵之必救!明將軍不料林青應變奇速,擡頭後仰避過刺目暗器,右掌已不及變化,弓梢尖正刺在他掌心勞宮穴上,卻連一道白印都沒有留下,渾如鐵鑄。明將軍大喝一聲,蓄勢一掌終於擊實,內力如洶涌澎湃的狂潮疾撞在偷天弓上。林青執在弓弦上的左手三指一熱,流轉神功沿弓而來,尋隙直衝脈門,迫不得已下只好將右掌收回,疾按在偷天弓柄上,方免脫手。腳下一聲脆響,立足的樹枝抵不過兩人力道的衝擊,終於折斷。林青腳下一空,身體不由自主朝下落去,而明將軍的右腳已無聲無息地反踢而上,鐵膝帶着勁風,撞向林青的小腹,兩人貼身肉搏,相距太近,這一膝竟是無可閃避千鈞一髮之際,林青雙手疾沉,偷天弓弦猛然搭在明將軍的膝上,雙方兩股相反的大力相碰,弓弦再度緊繃,就在明將軍右膝觸及林青小腹的剎那間,弓弦已拉至極致,驀然反彈。
偷天弓弓力超強,箭支可攻千步之遠。弓弦滿勢一彈幾乎非人力所能抗拒,這一下就彷彿偷天弓將兩人一上一下射了出去,林青高高彈起數丈,而明將軍則疾速下沉。
明將軍落地時微一踉蹌,右膝畢竟是血肉之軀,已被弓弦割傷;而林青身在空中,已覺氣息不暢,腹痛欲墜,明將軍那一膝雖未擊實,但那雄渾的內力已迫入他丹田。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兩人已交手數招,各受輕傷,卻全無避讓怯戰之意。幽冥谷交鋒不過是此次絕頂之戰的前奏,這六年裡兩人無時無刻不在揣摩對方的出招變化,可謂知己知彼。所以乍一交手,皆是盡出全力毫不留情。
林青勝在變招奇速,偷天弓力勁不可擋;明將軍則勝在功力深厚,舉手投足都可造成巨大的殺傷力。兩人以攻對攻,勝負瞬間可決!
明將軍端立原地,望着林青從高空頭下腳上俯衝而至,右掌由腹至肩畫一道美麗的弧線,從下至上迎擊,口中尚大笑道:痛快痛快,與林兄一戰足慰平生!"
林青亦是一聲長笑:林某與君同感。疾落的身體忽在空中不可思議地一滯,翻個跟頭,並不硬擋明將軍右幸全力一擊之鋒芒,腳尖輕點樹身,借力再度沖天而起,人在空中,偷天弓弦再度拉緊,一道氣箭又將搶射而出。
然而這一次明將軍卻不容林青再放無形氣箭,流轉神功由劈字訣疾變爲薪字訣,右掌按在樹上,如影緊隨林青騰空而起,速度竟比林青更快數分。就在林青開弓放箭的剎那,明將軍手臂驀然暴長數寸,一把就握在偷天弓弦之上。
林青處變不驚,右手一擰,弓梢反點明將軍手腕三焦穴,明將軍緊握弓弦不放,手腕橫掠,避開林青這一招;林青撮脣吐氣,口中發出氣箭襲嚮明將軍雙眼,明將軍擺頭沉肩,一直護於胸口的左手突然擊出;與此同時,林青亦左手放開弓弦,驕指點嚮明將軍胸前
這一刻,林青的偷天神弓固然無法盡展其長,明將軍鼓具威脅的右掌亦不敢鬆懈,兩人足踢周圍樹木,身體在空中飛行不停,左手已連環交接數}-式,迭遇險招。明將軍內力雄渾,幾番強奪偷天弓,但林青運起雁過不留痕的輕功,高大的身體彷彿化爲一根輕飄飄的羽毛,隨着明將軍去勢起伏,竟讓明將軍奈何不得,兒度欲強以真力攻人林青體內,但林青應變奇快,巧招頻出,又不時發出細小暗器,令明將軍無暇旁顧。
激斗數招後,明將軍久攻無果,忽覺丹田漸枯,略感焦躁,竟是體內功力欲要耗盡的跡象,這可是他修成七重流轉神功後從未有過之事,心知若再不能一鼓作氣奪下偷天弓,等林青拉開距離發箭,已是有敗無勝之局。
恰好兩人勢盡將要落,明軍猛然一聲大喝:放手先出腳踢在一棵大樹上,保持身體平飛之勢,右掌強將偷天弓弦繞於腕間,回掌亮肘,頂向林青胸口艘中大穴;同時將剩餘的功力皆集於左掌,瞅準林青的掌勢,全力硬擊。蛋而此刻林青也正欲變招奪回偷天弓,出腳踢樹時足尖一勾,身體突然止於半空,亦是大喝一聲:放手。兩人力道相左,右手各自往回一帶,左掌已不可避免地相接
砰的一聲大響,這全力一掌終把兩人分開。明將軍如離弦之箭一般彈出,堪堪落在崖邊,差半尺就會跌人萬丈懸崖。林青卻以腳尖爲圓心、單足爲軸,繞着那棵大樹平平轉起了圈子,偷天弓依然留在他手裡,而在明將軍的右手裡,卻拽着半截斷絃。
火鱗蠶絲所制的偷天弓弓弦經不起兩大高手的全力拉扯,竟然折斷!林青遇挫不亂,趁對方立足未穩,疾旋的身體猶如石子般拋出,掌中偷天弓直指明將軍腰下三寸,竟是以弓做棍,使出一招滄州華家棍法中的蒼龍出水。
滄州華家棍法乃是武林中人門的平常功夫之一,這一招蒼龍出水亦遠非什麼精妙的招式,但林青卻在最合適的時機選擇了最合適的一招,時間角度拿捏得精準無匹,令明將軍有一種欲避無門的感覺;他此刻背處懸崖,如果硬接林青這一擊,只怕會被擊落崖底,但只要他稍有退讓,林青便可搶得先機,
明將軍悶哼一聲,腳下一沉,陷地半尺,身體不避不讓,右掌疾揮,手中的斷絃先擊在偷天弓柄上,將林青這一式完美無缺的蒼龍出水擊偏少許,而這片刻的偏差,已足夠將軍之手再度抓住偷天弓柄,只要能抗住林青挾勢而來的衝力,他有足夠把握把偷天弓奪下來!
然而,令明將軍意外的是:他這全力一擊尚未及發力,竟然已輕輕巧巧地奪下了偷天弓!
就在明將軍右掌觸及偷天弓柄的一剎,林青已主動放開了偷天弓。雙手化掌爲拳,中指突起,鑿嚮明將軍的胸膛!
這一招就是每個人習武之人都可以使出來的―黑虎掏心。如果說得到偷天神弓是林青武功的一個分水嶺,那麼當現在他重又棄弓不用、反而以最平常的拳法掌握主動,纔是一名武者在武道上真正的突破與超越!
明將軍畢竟是天下第一高手,生死一線的關頭,不退反進,右足踏前一步,鬆開偷天弓,雙掌先以陽掌平排揖下,然後力鼓雙肘撞向林青前
這是明將軍迫不得已下拼得兩敗俱傷的一招,他自知內力將盡,這一肘運足全身功力,就算是數尺厚的石板,亦會應肘而碎。
然而,林青與明將軍出招的剎那,都發現了一個無可更改的事實,當林青的黑虎掏心直搗入明將軍的心窩時,明將軍的揖肘鉤胸也將會擊碎林青的肋骨
林青笑了,明將軍也笑了。只怕事前誰也不會想到,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兩大絕頂高手的決戰,到最後竟會用江湖上最平常的招式,一分勝負,甚至是一決生死!
此刻兩人雖已變招不及,卻可及時散功雖然撤去護體神功再硬承對方一招不免有所損傷,剎那間疾收內力亦會受到反挫之力,但總要好過_Ii-石俱焚。兩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面含微笑,一起逆運經脈散功收力_突然,明將軍臉色變了,他發現自己竟已不及收功!當他強行把殘餘的內力盡數施出後,竟然再也無法控制真氣的運行,若是在剛纔激鬥中發生這種情況,明將軍必會因爲閃避不開林青的重擊而喪命,但此時此刻,受到重擊的將會是林青!
砰砰,兩記響聲同時發出:林青的右拳輕輕擊在明將軍胸口,明將軍的一對鐵肘卻是帶着排山倒海之力撞在散去護體神功的林青胸口!林青猛然一震,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他不相信明將軍會做出如此卑鄙的行徑。劇痛隨着碎不及防的驚訝傳來,才微微張開口,急涌入胸腔的鮮血已從口、鼻、眼、耳中噴瀉而出。
林兄,林兄明將軍一把抱住軟倒的林青,自己亦腳下一軟,幾乎跌人萬丈懸崖!
林青忽然笑了,儘管從五官涌出的大量鮮血染紅了他的面孔,他依然笑得那麼從容、那麼瀟灑。因爲,他從未想過,自己心目中最強大的對手、最激勵自己的敵人,竟然也會哭泣!
當林青看見明將軍眼中閃耀淚光時,無論明將軍此舉是否故意、懷着什麼目的都已不重要,他已原諒了他。
痛苦已變得麻木,林青感覺到生命正快速離白己而去,微微一笑:明兄不必內疚,林青這一生,可以死,不可以敗!"
然後,林青拼盡最後一絲力童推開了明將軍。這一刻,他很想掏出懷中那一方珍藏多年的手帕蒙在臉L,最後再聞一次那熟悉且令他心跳的芳香然而,劇烈的暈眩擊中了他,他只能努力再朝前跨出一步,任山自己從萬丈懸崖落下,墜人那無邊的黑暗。
明將軍呆立崖邊,良久後,才喃喃吐出五個字:林兄,你勝了!"是的,暗器王勝了,在那生死一線的關頭,他勝在還有餘力可以控制自己。儘管,付出的是生命的代價!
不!小弦聽不到觀日峰上林青與明將軍的對話,也根本看不清兩人過招的情景,直到隱約看到林青突然墜人懸崖時方纔明白過來,大驚之下一把抱住蒙泊國師:你不是說林叔叔一定會勝嗎?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蒙泊國師亦在心底不停問自己。他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苦心準備的虛空大法果然奏效,卻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結果。從頭至尾,蒙泊國師沒有放過兩大高手決戰的任何細節。至少他的第一個預感並沒有錯,暗器王雖然失去了性命,但這一場武功決戰卻是勝了明將軍;那麼,他的第二個預感是否也一樣正確?失敗之後的明將軍是否就會兵發吐蕃,引發那夢中所見的殺戮?
小弦發了瘋一般搖晃着呆怔的蒙泊國師:你賠我的林叔叔,我要殺了明將軍!"好,殺了明將軍!蒙泊國師眼中魔意大勝,忽然放聲狂笑起來,再無平日寧和沉靜之態,老衲定要改變天下的氣運,明宗越,你逃不過此劫!"蒙泊國師笑聲忽收,突然出指點倒哭喊不停的小弦,雙手齊出,左掌貼在小弦背心至陽穴上,右掌則按在小弦右掌心,江指分別與小弦五指一一對應,沿少商、商陽、中衝、關衝、少澤六穴接通六脈,默守元神,將一膠功力盡數迫人小弦體內!
這正是虛空大法中借體還氣之術,若遇本身受到重創功力大損時,可將全身功力注人旁人體內,運轉一週天後重新吸回,不但可愈傷,更可令功力完好如初。不過小弦作爲被注功之人,事後必會元氣大傷,輕則大病一場,重則送命。
蒙泊國師決意親自出手殺了已是強弩之末的明將軍,所以寧可用此陰損之術儘快恢復武功。至於小弦的安危,他已顧不得許多!
小弦本被點住穴道,忽覺得全身發燙,一股股熱流不由分說強行從五指間涌人,真氣所至之處,被封穴道頓時通暢。只是全身燥熱不安,各處穴道痠麻痛癢、百味俱嘗,實在難受至極,此時縱然身無禁制,亦無力掙扎。口中大叫:你要做什麼?"
蒙泊國師面孔扭曲,眼中閃過一絲憐惜:許施主對老衲恩重如山,日後必將補報!言罷不再看小弦一眼,只是加緊運功,哆嗦的嘴脣裡不斷吐出那一句藏語。
小弦看到蒙泊國師大異往常的模樣,又驚又怕,神志迷糊中只覺得這是一場噩夢,林青之死自然也並不算數,明日醒來時就可重見到他,心裡雖隱隱覺得實情並非如此,卻寧可讓自己沉陷於這一場幻境裡
半炫香過後,蒙泊國師已強行運功打通小弦的奇經八脈,此刻他全身數十餘年的功力都已輸人小弦體內,只要把這股內息引至小弦丹田重新吸回體內,便可大功告成。
蒙泊國師鬆開小弦右手,右掌移至他丹田氣海處,卻未感應到絲毫內氣,再試幾次,依然如故。大驚之下一把揪住小弦:你被人廢去過武功?倉皇之餘,連一聲許施主也不及叫了。
小弦再度被激起傷心事,加之體內難受至極,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涕淚橫流,大叫道:這都是那個棍蛋透頂的點睛閣主幹得好事!他借治傷之名,故意廢了我的丹田,我恨死他了哎喲,你給我做什麼了,爲什麼我如此難受
蒙泊國師張口結舌,心情剎那降至冰點,他全身功力半點不剩地輸人小弦體內,此刻別說去殺明將軍,就連一個普通壯漢亦敵不過。縱然日後能慢慢調理,武功最多也只能存留二三成。
小弦兀自大叫不休:這是夢嗎,爲什麼會如此難受,好像有許多針在扎我,哎呀,我頭昏蒙泊國師七十年的功力在他體內來回衝突,卻找不到一個宣泄之處,這滋味就算一個成年人亦難以抵擋,何況是一個小孩子。小弦拼命叫喊了一陣,終於慘哼一聲,昏暈過去。
駱清幽與水知寒趕到泰山時,已是正月十九的巳時初。
路上水知寒已把管平處得知當今皇上派大內高手伏擊明將軍之事告訴了駱清幽,兩人心急如焚,先到了泰山官兵駐營,率二百士兵一口氣趕到泰山腳下,方纔安心。只要能及時見到明將軍與林青,除非那些大內高手有把握將水知寒、駱清幽與這二百士兵一併滅口,否則決不敢輕舉妄動。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泰山,水知寒與駱清幽先行人山,忽見山腳下那岱嶽千秋的石碑中鑽出一黑衣人,對水知寒倒身下拜:傳將軍號令,請水總管在此等候!"
水知寒心中暗驚:自己離開京師趕赴泰山可謂是超常規之舉,明將軍又如何得知?莫非對既然到來的危險早有防備,一念至此,又是佩服,又是心悸。口中卻喝道:你是何人?聖廠下旨封山一月,可知罪否?搏虎團親衛大多是明將軍當年領軍平亂時所收,水知寒並不認得此人。
黑衣人面色不變,亦不表明身份:此物是將軍命屬下轉交水總管,待此事了,屬下自會請罪。言畢,從懷拿出一封信交給水知寒。
水知寒心中奇怪,但見那信以軍營火漆封口,正要拆開,黑衣人道:總管請勿拆信,將軍另有一句話命屬下轉告。
水知寒冷然道:講!"
黑衣人卻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望一眼駱清幽。,水知寒不耐煩道:這位是京師駱掌門,無須迴避。
黑衣人略一遲疑,咬牙大聲道:將軍說:如果他死了,才請水總管拆這封信;如果他不死,請原物奉還!
水知寒與駱清幽齊齊吃了一驚,如果此言屬實,這裡面就應該是明將軍提前立下的遺言。難道,他自問沒有把握敵過林青,爲防萬一,才設下此後招嗎?黑衣人忽然大叫一聲:屬下任務完成,入山之舉決不會連累別人。掌中寒光一閃,竟已割斷喉嚨自盡,駱清幽與水知寒竟都不及阻止。水知寒臉色陰晴不定,望着手中的信函,沉吟良久。像這樣忠於明將軍的死士,他竟然一無所知,與明將軍共事數年,將軍府的許多機密連他這個大總管也不知情。如果這封信果真是將軍的遺囑,是否裡面會把將軍府所有實力全部告知?
這一刻,水知寒心中涌上一股避開駱清幽立刻拆開信件的衝動,以他之能,至少有十種方法可令信件拆開後完好無損地恢復火漆封口水知寒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明將軍不死,如果因此引起了明將軍的猜疑,那絕對是一個可怕的後果。
或許,這封信本身就只是明將軍對將軍府大總管的一種試探!想到這裡,水知寒打定主意,這兒日定要寸步不離駱清幽,只有如此,日後方能在明將軍面前證實自己沒有機會單獨拆信的清白水知寒微微一笑:駱掌門,我們便在這山腳下相候將軍與林兄吧。駱清幽可不管將軍府的命令:水總管請自便,小妹先行上山打探一下。
水知寒急忙道:駱掌門儘可放心,明將軍既然能算到水某來此,必是早有準備,不會令對方奸計得逞。嘿嘿,我知道駱掌門關心林兄,但萬一打擾了絕頂之戰,只怕林兄也會怪你吧。
駱清幽一想也是道理,只是心裡仍然擔心林青,猶豫道:好吧,便在這裡等一天,若是明日還不見他們下山,小妹仍要去看個究竟。水知寒目光閃動,爽然道:好,駱掌門快人快語,便是如此。若是明日將軍與林兄還不下山,我與你一齊上山。
駱清幽淡淡一笑:今夜,小妹便與水總管在此露營吧。
水知寒心中一凜,知道這個秀外慧中、聰穎靈動的女子早已猜破了他的心思。
小弦從昏迷中醒來,體內雖仍是有些翻江倒海,卻已大有好轉。他還不知若非自己天生體質異常,在《天命寶典》無爲潛修之下大大擴展了經脈容量,只怕己被這突如其來的外部真氣害了性命。
昏迷前零星的記憶涌上腦海,映在紅日之中的絕頂決戰、蒙泊國師癡狂一般的眼神,自己全身痠麻難忍可是,好像有什麼最關鍵的事情被遺忘了。小弦緩緩思索着,直想到腦袋發暈,突然,記憶停留在林青跌人懸崖的那一幕畫面上
林叔叔這最不願面對的回憶頓時涌上,小弦心口針刺一樣疼痛。轉頭卻見到扶搖在身邊低聲鳴叫,蒙泊國師盤膝坐在山洞口,面色寧靜如昔,並沒有絲毫狂態,又懷疑自己是否真是做了一場夢,望着蒙泊國師數次想開口,卻又強忍住,只怕會問出自己無法接受的真相。
今夜過後,我們就可以安全離開泰山了。蒙泊國師靜靜道。小弦這才注意到又已是傍晚時分,喃喃道:難道我睡了整整一天?"蒙泊國師嘆道:不錯,你能醒過來,已是天大的福緣。
小弦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慮:大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蒙泊國師微微一笑:一個人死了,一個人活了。
什麼意思?小弦奇怪地望着蒙泊國師,驚訝道:大師,你竟然笑了-?在這之前,他從沒有在蒙泊國師臉上看到任何喜怒哀樂的表情。謝謝你。蒙泊國師的目光停在小弦身上,充滿了感激、憐惜、傷感、欣慰種種神情。
爲什麼謝我?小弦只覺得眼前的蒙泊國師完全換了一個人,雖然他的神情絕無理由讓小弦害怕,但心裡卻有一種對不明事物的畏懼。蒙泊國師淡淡道:直到老衲全身功力盡散,方纔悟到佛之真諦。若非老衲插手,明將軍未必會敗,暗器王未必會死,命中註定的一切原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測,老衲妄想改變氣運,卻不知改變本身亦都在真神的掌握之中
小弦聽到暗器王未必會死幾個字時,腦中一眩,蒙泊國師後面的話全都聽而不聞,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林叔叔林青英俊的面容與親切的微笑在眼前閃動,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流了出來,心臟彷彿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握住,疼得小弦兒乎窒息。
這一切,原來不是夢!
蒙泊國師長嘆一聲,口宣佛號。
小弦驀然跪行幾步,來到蒙泊國師面前,一個響頭重重磕下,額頭已現鮮血:大師,你不是要殺了明將軍嗎,我請你替林叔叔報仇!"
蒙泊國師連忙上前扶起小弦,自己卻幾乎失足跌倒,苦笑道:老豐階七十年的精修都留在你體內,你何必請我代你報仇?"
小弦茫然,蒙泊國師便把自己如何度功入體,卻因小弦丹田受損無法收回功力之事原原本本說出。
小弦靜默半晌,再度對蒙泊國師磕下頭去:請大師收我爲徒!"蒙泊國師含笑搖頭:老衲是出家人,既已勘破佛理之真奧,豈會助你殺人?"
小弦一字一句道:你不教我殺人,便是看我被人所殺。
蒙泊國師毫不動氣:世問塵緣,一切本如是。且隨天意吧。明日我帶你返京,京師能人衆多,像兼嫂駱掌門、凌霄公子都可爲你師。言畢閉目人定,看來是心意已決。
小弦賭氣道:你既然如此,我也不求你,自己回京就是。蒙泊國師嘆道:如今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老衲根本攔不住你。小弦憤然走到山洞邊,山風襲來,打個寒戰,望着靜謐山谷,突然喃喃念出一句藏語。正是蒙泊國師數度吟詠的那一句。小弦記性極好,聽蒙泊國師講了兒次便已記住,發音半點無誤,加上他對這一句話十分好奇,無事時就在心底默唸,此刻突然就知道這一走,再也難找蒙泊國師這樣足可與明將軍一戰的師父,只怕今生再也無望替林青、許漠洋等人報仇,心傷難耐之下,這一句藏語便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蒙泊國師忽然一震,沉思良久:你贏了!此事全因老衲而起,豈能臨事退縮。也罷,老衲不用收你爲徒,但可傳你包括虛空大法在內的本教最精奧的武學,只希望你日後能將此武功用於正途。
小弦不料自己隨心一言竟會帶來如此轉機:大師,這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一句話翻譯成漢語,就是蒙泊國師緩緩答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正月十九夜,明將軍獨自一人走下了泰山,手裡拎着斷絃的偷天弓。水知寒搶步上前:屬下午後得到京師傳信,一切皆如將軍所料:泰親王於正月卜六日夜派人假借太子名義送毒粥人宮,得到皇上駕崩之消息後兵發太子府,卻不料皇上早被管平秘密請至太子府,所毒殺的不過是個太監。泰親王當即造反,三萬禁軍內訌不休,丞相劉遠聯百官請聖上登城,宣讀泰親王獄君謀反,至此泰親王大勢已去。想不到劉丞相明裡親近泰親王,暗地卻與將軍合演了這一出京師大戲,水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明將軍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似乎京師發生的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又似乎所有這些根本不放在他的心上,他依然凌厲的目光盯着數十步遠、滿臉驚疑的駱清幽身上,繼而垂下頭望着自己手中的偷天弓,一時竟感覺到又老了幾分。
水知寒繼續彙報:只可惜西門忽又起變故,一幫武功高強的黑衣人斬殺二百餘名士卒,護着泰親王強行突圍而去。泰親王手下中黑山與刑部郭滄海戰死亂軍中,齊百川投降,洪修羅與左飛霆已被關入大牢,聽候聖旨發落,追捕王樑辰於正月十五日夜離京出走。下落不明其餘受牽連的文武百官共計一百二十七人,,,
明將軍忽然擡起手,水知寒立時停口不語,只是從懷裡拿出那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遞給明將軍。明將軍漠然一笑,看也不看信封一眼:此信由你自行處理。長吸一口氣,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擡步走向駱清幽。
駱清幽臉色慘白,口脣輕輕蠕動着,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明將軍恭恭敬敬地把偷天弓交至駱清幽手中。駱清幽輕輕一震,握緊弓柄,擡頭望向明將軍,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有一股濃濃的哀傷,亦有一些欲語還休的期盼。
明將軍正視駱清幽的目光,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搖頭。
駱清幽的眼睛一下子迷濛了,一滴淚水越積越大,掛在她那美麗的睫毛上,卻遲遲不肯墜下。似乎只要這一顆淚未落地,那個英偉的男子就還活在這世間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明將軍擡起手,輕輕拈起駱清幽掛在頰邊的面紗,溫柔地替她遮蓋住欲要流淚的雙眼。他的聲音裡有種前所未有的低沉:對不起,如果有選擇,我寧可回來的是他!
這一句話引發了駱清幽的所有情緒,此刻的她就像一個茫然的孩子,不知如何應對這局面,只能把手中的偷天弓緊緊地抱在懷裡。她是如此的用力,彷彿只有拼盡全身力址後,纔可以讓手指不再那麼發白,雙肩不再那麼顫抖,胸口不再那麼疼痛
水知寒已燒去那封信,緩步走到明將軍身旁:知寒請命去接林兄靈樞不要去打擾他了。明將軍淡淡道,他至少死得很心安,因爲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勝利!
水知寒一震,難以控制地直盯住明將軍的雙眼,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此言的真假。
因爲我敗了,所以他才死了!明將軍直視水知寒探詢的目光,朗聲道,在場的數百士兵都聽得清清楚楚。
明將軍昂首離去,沒有人敢跟隨他,每個人都還在心裡低低念着明將軍的話。
―因爲我敗了,所以他才死了!
或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看似費解的一句話,說的卻是事實。(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