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相府略顯壓抑的氣氛不同,一牆之隔的黃嵩院子裡,卻帶着幾分喜氣,坐在屋裡的一羣人也喜形於色。
這羣人的打扮大不相同,有的紫衣玉帶,面白富態,貴氣逼人;有的白衣如雪,手拿紙扇,文質彬彬;有的絲袍着身,滿身玉飾,俗不可耐。不過,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比較年輕,一個個面露或儒雅或俗氣的笑容。
惟一例外的是一個黑衣男子,身材瘦長,年齡也比其他人大一些,大約有三十七八歲。他的臉上木木的,與周圍的喜洋洋的氣氛格格不入。
坐在正中的是一個年近三十的男子,一身淡青衣服,繡金衣領,紫色袖口。面孔白皙,長眉秀目,嘴角帶着微笑,看上去既雅且貴。不過,如果要凝視他的目光,就會發現他的眼神裡總帶着一種既倨傲又陰柔的味道,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此人,正是大齊吏部侍郎、原大齊禮部侍郎黃嵩,眼下的他志得意滿、雄心勃勃。就在兩個月前,黃嵩被調整到了吏部。從教育部到組織部,黃嵩顯然算是上了一個臺階,雖然都是侍郎,但含金量不一樣。
奇怪的是,提起這種調整的並非黃元度,而是吏部尚書季璨。小皇帝對黃嵩沒什麼好感,本來是反對這項任命的,不過,當逄通進了一次宮後,小皇帝最終卻同意了。別人不知道原因,但黃嵩卻很清楚,逄通曾暗示小皇帝,黃嵩和黃元度父子反目,如果給黃嵩升官,可以起到分化相府的作用。
眼下,吏部侍郎黃嵩算得上“半步天官”了。三十歲就能升到這個位置,也許只有歷代開國時纔有吧,黃嵩自然是神彩飛揚。
“連大人,呂家那邊有什麼新動靜麼?”黃嵩目向一個虎背熊腰、相貌堂堂的男子,正是左司提刑連玉。
“沒有。昨天呂春跑了一天,走遍了江寧大大小小的七家錢莊,最後還是空手而歸。”
“那是!在江寧這一畝三分地上,又有哪個錢莊敢不聽我和簡二哥的招呼。”一個二十多歲的紫袍青年略有得意地笑道。被稱作簡二哥的圓臉男子憨厚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紫袍青年和圓臉男子儘管都是二十五六歲,不過,在座的沒有人敢輕視他們。紫袍男子姓包名興漢,族行排第四,在家族中被喚作包四。外面的人見了都要稱一聲四少爺,包家的公子,當得起“爺”這個稱呼。當然,如果宋錚在這裡,肯定會認識。當初他潛入大通錢莊的江心小島時,正是靠了這位四少爺的馬車幫助,才進到防備森嚴的秘密印刷基地。
至於看上去憨厚的簡二哥,是開寶錢莊在江寧的少東家之一簡瑋。長了一副憨厚模樣,可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簡二哥面憨心奸,最是少年老成。
“恐怕是那呂春知道事不可爲,又向躺在牀上的呂大胖子討主意去了。”坐在黃嵩身邊的一個二十許的年輕人嘿嘿笑道,“只怕呂大胖子現在病入膏肓,抓斷了頭髮也想不出什麼主意了。”
“可不是麼!正如小公爺所說,呂大富家底兒空了,黃嶽和我家那個叛逆也沒什麼錢了,無論如何也湊不起這二十八萬兩了。”一個略帶病態的年輕人略帶討好地說道。這人正是讓徐明軒恨得咬牙切齒的徐明肅,至於他要討好的,赫然是國公府的小公爺——逄霆。
逄霆顯然看不太上徐明肅,“可別看不上你家那個叛逆,他離開你們徐家能折騰出眼下這副攤子,也算一件本事。再說,在座的可有不少人算得上叛逆了。”他指了指旁邊,大笑道,“黃嵩黃大人是相府的叛逆,那邊的宋大人,也算得上宋家的叛逆。”
逄霆這麼一說,黃嵩的臉色立時不好看了,而被稱作宋大人的黑衣男子則冷冷地看了逄霆一眼,依然渾不作聲。
宋大人被稱作宋家的叛逆,自然是宋錚的三叔宋瑜了,現在他是代表刑部尚書董蘭成參加這次聚會的。
宋瑜之所以被董蘭成器重,是因爲他早在數年前就刻意交結董府。這次董蘭成升爲刑部尚書,宋瑜更是毫不吝惜職權威重的吏部考功郎中,直接轉投刑部,當了刑部郎中。六部中,吏、戶、禮,被稱爲上三部,兵、刑、工是下三部。能由吏部考功郎中轉到刑部郎中,爲董蘭成效力,宋瑜自然被董蘭成視爲鐵桿心腹。
要知道,在逄檜去世後,董蘭成因空餉問題被追查,當時多少人棄董蘭成而去?惟有宋瑜依然出入董府,問候如常。等到董蘭成轉投國公逄通,再升高位時,哪能不看重宋瑜!
宋瑜自從來江寧後,幾乎默默無聞,與其兄宋珏偌大的名聲相比,大大不如。但在座的都知道,宋瑜從來不提其兄,幾年來更是連門也沒登過。即使是兩人偶爾碰了面,也彼此視而不見。當然,董蘭成和黃嵩二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儘管兩人對宋瑜這位“龍陽哥”心裡發噱,但絲毫不影響兩人對宋瑜的看重。尤其是董蘭成,反而更加信任宋瑜。不然,也不會派宋瑜代表自己到這裡來。
宋瑜對逄霆所說的“叛逆”二字冷漠以對,黃嵩卻心裡惱怒,很快加以反擊。
“小公爺莫非和徐明軒吃了幾次酒,就高看他一眼了?”黃嵩輕笑道,“別忘了,徐明軒與黃嶽和宋錚最是交好,那黃嶽可是打過你巴掌。至於宋錚更加可恨,不但訛詐過小公爺三千兩銀子,當初在歷城還……”
黃嵩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因爲他發現逄霆的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幾欲暴走了。要是黃嵩真把宋錚曾在歷城“欺負”叢玉霜的事說出來,逄霆肯定會和他拼命。要知道,叢玉霜可是逄霆的正牌夫人,其父叢逵更是大齊最顯貴的武將——城衛軍統制。
事實上,逄霆確實對黃嶽懷有怒氣,但對宋錚卻心情複雜。他與楊動、宋錚、徐明軒等一幫人吃過數次酒杯,對幾個人的爲人算是很瞭解的,很樂意與之爲友。他對楊動是敬服,對宋錚是敬怕,而對徐明軒則是佩服,不但因爲徐明軒反抗家族的勇氣,更因爲他與罪官之女唐婉的感情。
在與宋錚等人的交往中,逄霆逐漸磨礪掉了原來的惡少氣質,而自從娶了叢玉霜後,更是全然改觀。兩人琴瑟相和,頗爲美滿。叢玉霜詩才絕佳,人也長得嬌美,把個逄小公爺迷得不得了。
事情也壞在這裡,當他聽說宋錚在歷城曾借菊花詩羞辱過自己的妻子後,怒髮衝冠,憋足了心思要找宋錚報復。偏偏他問起叢玉霜時,叢玉霜反說宋錚好話,怎不讓小公爺惱怒萬分。這一點,也是逄霆心裡最大的傷疤。
打人不打臉,遭到黃嵩如此反擊,逄霆目露兇光,死死地盯着黃嵩。要知道,逄霆可被楊動狠狠地操練過,學到了幾分楊動的悍勇,一瞪起眼來,還是頗嚇人的。
簡二少看到情景不妙,連忙大笑一聲道,“黃岳飛揚跋扈,早晚不得好死。宋錚狡猾奸詐,也不會有好下場。對付呂家,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我們就能大開拳腳,將宋錚、黃嶽之流打個稀巴爛。”
說着話,簡二少拉了拉逄霆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徐明肅也出來打圓場,“黃大人和宋大人都是識時務之俊傑,小公爺更是有勇有謀。眼下大家同心合力,定能馬到成功。”
黃嵩知道自己的話也太刻薄了些,不過,要讓他向逄霆道歉,是萬萬不肯的,要是國公逄通親自來還差不多。
當即,黃嵩轉換話題,向着宋瑜道,“董大人給了呂大富半個月的時間,是不是時間太長了些?現在纔過去三天,萬一這些人把銀子湊起來,還是件麻煩事。”
宋瑜淡然答道,“匯通商貿行畢竟有內務府的份子,聖上也是知道呂大富這個合夥人的。董大人沒把呂大富買下瑞豐銀號的事上稟,但也要防備着聖上從別的渠道知道此事。萬一聖上追問起來,董大人也好有話說。給了呂家這十五天,聖上那邊即使知道了,也不好再插言什麼。再說,你們不是都打點好了麼?等呂家向大通和開寶伸手時,藉機拿下呂大富手中的商貿行股份。”
“董大人的主意好是好,就是太穩妥了些。”徐明肅道,“最好還是每天派人到呂家去催一催,讓呂家敢快向大通和開寶張嘴。”
“你是在教董大人做事麼?”宋瑜冷冷地道,“好像戶部尚書還管不到董大人。”
一句話把徐明肅頂到了南牆上,當時噎得徐明肅氣結。的確,當了多年戶部侍郎的“千年老二”徐寅順終於正位戶部尚書,卻仍然管不到董蘭成頭上。
簡二少暗自搖頭,就這麼幾個人,還矛盾重重,真想象不到拿下匯通商貿行後會是怎樣的情景!恐怕排座座分果果時也會大吵上一番吧!沒辦法,簡二少只好又和稀泥,“宋大人,徐公子也是急着把事情辦成了,也好接着往下走。拿下呂家,我們還要對付黃元度那個老狐狸呢。”
剛剛說完,簡二少連忙看了一眼黃嵩,發現黃嵩沒什麼表情,方暗自鬆了一口氣。簡二少想想也覺得好笑,宋瑜和宋珏是親兄弟,卻老死不相往來。黃嵩更是絕,對自己的父親和哥哥恨之入骨,當面罵他父親是老狐狸,人家一點也不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