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最近頗爲熱鬧,原因就是江寧府衙開審西淮青皮。張二棍等人作惡多端,如今官府爲民除害,老百姓自然拍手稱快。很多受夠了這些地痞欺負的百姓,紛紛請人寫訴狀,狀告張二棍等爲惡民間。
官府這一次辦事效率很高,黃嶽把張二棍等人交出去不到三天,江寧府衙便開始升堂辦案,並接受百姓訴狀。據說,上交訴狀的人絡繹不絕,狀紙擺滿了公堂的桌子。江寧府衙的文書們,將重點的一一抄錄,搞出了一個十大罪狀。
提審張二棍這天,江寧府衙人山人海。由於人太多,府尹不得不派人從苦主中選出數家有代表性的,進入公堂聽案。
張二棍等人被押上來時,都穿着破布爛衫,一個個臉都腫得像豬頭一樣,連路都走不了。不但如此,一張嘴只有不停地啊啊聲,連話者說不出來了。光這副尊容就嚇壞了不少人,很多人都不敢相信,以往走路都橫着的棍爺,會變成這幅模樣。
問案倒也簡單,由於張二棍說不出話,便成了單方的控訴會。張二棍確實被打怕了,居然不置一詞,連嘴也不張。倒是那幾個小頭目中的一個,倒頗有傲骨,雖然同樣說不出話,但張着嘴大吼,努力掙扎着,迎接他的自然是一頓棍子。
案件以西淮青皮大小頭目被判死刑,其餘幫衆罰作在商貿行當一年苦役作了結。其實,整個問案很少牽扯到商貿行的事,以至於還有百姓懷疑爲何到匯通商貿行做苦役。
對於張二棍的倒臺,百姓們自然拍手稱快,熱議不已。許多人打聽,以往作威作福的棍爺,爲何突然就完蛋了?老百姓纔不相信官府會無故伸張正義。這時候,便有深知“內幕”的人,會告訴你,這一次張二棍踢到了鐵板上。他惹誰不好,竟然去惹大國舅黃嶽的買賣?而且還是當今皇帝親自題字“敕建”的商貿行?
在百姓那裡,這種“內幕”消息永遠都比官樣文章更具有可信度。這樣傳言的後果就是,絕大多數百姓都認爲,是黃嶽要弄死張二棍。
黃嶽本來名聲不太好,被人稱作“三眼老饕”,張二棍之死,讓許多百姓背地裡說出同樣的一句話:“狗咬狗,一嘴毛。”不管怎麼說,死了一條狗,百姓還是樂見的。
案子帶來的另一個後果是,江寧很多百姓都知道了匯通商貿行。如果說原來匯通商貿行只在商賈們中間叫得響,那麼經過這一次後,知道商貿行的人多了不知多少倍,倒是給商貿行做了一次免費廣告。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整個大齊高層官員,自然不會像尋常百姓純粹看熱鬧。他們也議論這件事,不過,普通認爲這是小皇帝要立威了。這些年來,官員們習慣了王爺、相爺、太后,以至於很多人不自覺地忘記了小皇帝的存在。經過這一件事,官員們驀然發現,小皇帝正在長大,正在嘗試着影響並掌控這個國家。
自古以來,君權至上。皇帝一句話,可以予生予死。官員們都不約而同地推測政局的走向,並思考自己的立場。當然,思考歸思考,官員們不會明確表示出什麼。一是小皇帝在深宮,除了頂尖的幾個人,其他官員根本接觸不到。二是現在還是小皇帝現在還未掌權,國家大事還是王爺和相爺及太后說了算。
也有高層官員將目光聚焦在黃元度身上,他們知悉一些真正的內幕,知道是暗鷹和黃嵩捅了婁子。江寧府這次大張旗鼓地爲民除害,應該是得了黃元度的吩咐,給足了小皇帝面子。
江寧府衙的訴狀雖然隻字沒提暗鷹,也不可能提暗鷹,但高層官員知道,暗鷹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黃嵩還被紀用那個老狐狸耍了一道。
這件事紀用也有點委屈,他雖然死頂商貿行,想找點麻煩,卻沒想到黃嵩太心急,主動加碼,想玩狠的。結果倒好,不但沒玩成,還捱了一悶棍。
當然,任誰也想不到,宋錚的一次跟蹤,得悉了張二棍等人鬧事的全盤計劃和內情,並從容作出佈置。除了宋錚周圍的人,別人自然弄不明白,商貿行一方咋應對的那麼得當,一點破綻也沒留下。
不過,這件事現在不重要了,所有官員的關注點都聚集在小皇帝身上,包括紀用。關注歸關注,他不認爲這件事有啥了不起。頂雷的是黃嵩,可不是他紀用。這一次的事,不過是牛刀小試。既然使用非常規的小手段不管用,沒關係,那就光明正大的來。等過過這一陣的風頭,再聯合幾大家族共同發力,不斷減少商貿行供貨,最終拖垮商貿行。
宋錚雖然沒與紀用聊過天,說過話,卻明白這些大家族的想法。江南大家族不一定真把小皇帝當回事。太祖、太宗、高宗,哪一個沒對江南大家族動過腦筋?還不是都沒成功?到了現在,大家族越發壯大,連食鹽、鐵礦這種傳統上官營的東西,現在也歸到大家族掌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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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官場到百姓,因爲張二棍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街談巷議,宋錚卻沒有功夫去關注這些。將各路人手都安排好後,宋錚便靜心讀起書來。當然,宋錚還有最後一項準備工作沒完成。
九月二十五日傍晚,兩名皇城司秘卒將兩個袋子運到了城西莊園。宋錚認識其中的一個秘卒,正是原密州皇城司的人。雖是舊識,但此時顯然不是敘舊的時候,宋錚只是輕輕向兩人點了點頭。
兩天前,宋錚已經讓人支好了兩口大鍋,那幾十斤明礬也已經運到了莊園內。不惟如此,宋錚還讓蔡勇化作小客商,從城內紀家的鹽店,買了八袋上等食鹽。八袋鹽雖然不少,但對紀家來說,不過是小買賣。
“公子,你要做什麼?”茗兒好奇地看着宋錚準備的這些東西。
宋錚指了指秘卒送來的袋子,笑着道,“你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東西?”
茗兒搖了搖頭。
“這是砒霜。”
“啊?”茗兒睜大了眼睛。她又看了看那八袋鹽,以及那大半袋明礬,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從明天起,你和瑟兒要辛苦一下。將這些明礬放進鍋裡,加水熬開。等鍋裡的水晾涼了,便將砒霜放進去。砒霜能溶了最好,沒完全溶進去也沒關係,只要把鍋裡攪勻了就行。”
“砒霜和明礬,這是什麼路子啊?”
宋錚笑道,“不是什麼路子。鍋裡的東西,就讓它在空地上晾着就行。過個十來天,鍋裡的水分就蒸發幹了。裡面結出來的東西,碾碎後與食鹽差不多。到時候再把這二百多斤東西,與那八袋子鹽摻在一起。呵呵,這便是名符其實的毒鹽了。”
茗兒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說,用這些毒鹽栽贓陷害紀家?”
宋錚冷哼道,“紀家既然曾對商貿行用流氓無賴的手段,咱們也不能客氣。這一次就玩個大的,讓紀家徹底完蛋。”
“可是,萬一吃死了人怎麼辦?”茗兒雖然經歷過不少血腥的場面,但無辜的人吃了鹽遇害,她心中還是不落忍。
“這也是我用八袋鹽與砒霜相摻和的原因。一個人用鹽,根本不會放那麼多。何況鹽比較貴,人們都會省着吃。所以,這種毒鹽吃不死人,只不過會讓人難受罷了。說實話,我還怕毒性不夠,吃了後會若無其事呢。別忘了,砒霜也算是一味藥材,控制好分量,還能治病呢。”
茗兒也笑了起來,她醫術不錯,自然知道宋錚所說的有道理。
“其實,你也不用擔心毒性不夠。這裡面不一定只加砒霜啊。”茗兒露出興奮之色,“也可以加點別的藥。只要是白色的,泡進明礬水再結幹,和食鹽也沒什麼區別。”
宋錚一拍腦袋,對啊,自己一門心思光想用砒霜,居然沒想到這一點。他可是知道,蒙汗藥和一些瀉藥,都是白色的。只要把這些東西摻進去,再加上砒霜的毒性,足以讓人上吐下瀉。只是這些藥比起砒霜來要貴得多,不過,爲了加強效果,宋錚還是要咬牙掏這份錢。
當即,宋錚讓茗兒蒐集相關藥材,配製蒙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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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亥時,宋錚在風竹苑接到木玉送來的紀家鹽袋。送走木玉後,宋錚仔細觀察起紀家鹽袋來。
這種鹽袋還真有特色。整個袋子約四尺半長,袋口撐圓了,直徑有二尺八寸,大小與麻袋相仿。
外面一層是棕色的,不過,線要比麻袋細密一些,也更結實。裡面一層卻是奶白色,極爲細密,摸上去竟然有光滑的感覺,卻又不是絲綢,也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成的。不過,這種設計倒很精巧:內層光滑,可以使食鹽倒出時,不會殘留在裡面。而白色,可以使食鹽裝入後,顯得更白。
在麻袋口上,帶着兩個耳朵狀的東西,袋底也是如此,自然是爲了方便裝填和搬運。袋子上最明顯的標誌,便是外屋上繡着的“軍”字,顏色鮮紅,十分醒目。“軍”字外面套着一個圓圈,同樣是用某種不知名的紅線繡上去的。整個字,就像是在袋子上蓋了一個紅色的印章。
以宋錚對這個年代工藝的認知,能做到這一點是極不容易的。紀家的這種特殊“防僞”標誌,很難被模仿。
當然,是否能仿造出這樣的袋子,宋錚不關心。他最怕的是袋子的暗處有編號。那樣的話,每一批運送給城衛軍或都衛軍、禁軍的鹽袋,可能就是固定的。宋錚若要偷樑換柱,就會被人發覺掉了包,導致計謀失敗。即便當時沒發現,但要是出了事,紀家就會查找袋子編號發生錯亂的情況,從而有了解套的藉口。只要查證編號,便會明確被掉包的鹽袋是來自都衛軍,屆時,木玉就危險了。
宋錚裡裡外外把袋子仔細看了個遍,甚至小心地挑開一個小角,查看內外層之間是否有什麼標記。令宋錚鬆了一口氣的是,除了內層底部,有一個兩寸大小“紀”字之外,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標誌。
宋錚找了數個袋子都是如此,這些袋子都是一模一樣的,都沒有編號。宋錚拍了一下手,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