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實在太好了,這崽羊肉就是鮮啊!”樑乙越拿着一個薄薄的羊肉片,在鹽巴里蘸了一下,放進嘴裡,用力地咀嚼。在他旁邊,一隻氣息奄奄的羊羔,無力地抽搐着,嘴裡發出似有若無的咩聲。它的兩條後腿,肉已經被割得差不多了,露出白生生的骨頭。
自從完顏玉生遇劫的消息傳到中都,來寧館的西夏護衛就發現,樑大人的胃口大開。原來只是隔三差五吃一次鮮羊羔肉,現在每天必吃,而且還要小酌兩口。
西夏護衛們也知道這是爲什麼。完顏玉生還沒到中都,就急急忙忙上了一個奏摺,不但建議老皇帝完顏雍不要與西夏和親,還將兩國的恩恩怨怨說了一番,最後居然提出要出兵關中,“奪回大金的土地”。
雖然完顏雍老皇帝沒說什麼,但這封奏摺的內容卻流傳開來,讚賞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卻沒幾個怒罵的。惟有樑乙越氣得七竅生煙,背後不知罵了多少次。
現在好了,始作俑者已經變成了傻瓜蛋,只要完顏玉都回來,把另外一個“半傻”的完顏璟幹掉,順利登基,大金和西夏、以及鐵桿盟友蜀國,就可聯合攻大齊,將那塊肥美的大蛋糕瓜分了。
也許是太興奮,樑乙越叫好的聲音很大,連在後院的宋錚也聽得到。
老傢伙,先讓你逍遙一時,真到了水落石出那一天,你連哭的地方也沒有。宋錚邊想着,邊將一顆棋子重重地拍棋盤上,把對面和他對弈的李邕熙嚇了一跳。她盯着棋盤,皺了一下眉頭,實在看不出宋錚這招的路數。這顆黑子深深打入白子的一個角,幾乎和送死沒什麼區別。
少女思考了半天,決定不管它,而是去侵消黑棋的大陣。她在中間一顆黑子上方,肩衝了一手。宋錚又拍出一子,緊緊靠住這顆白子。在這一帶的糾纏中,少女雖然成功逃脫,卻被宋錚搶到了先手,又在白子的大本營裡跳了一手。
少女有些惱了,直接一手挖在這兩個子中間。宋錚毫不客氣地打吃,待少女長出後,宋錚便虎了一手,同時,這一手還尖刺封在上方的白棋。少女不得不接,宋錚又是一手虎。
經過幾手摺騰,宋錚居然在白棋的大本營裡搭起了一個小房子,成功活棋。
白棋實空相差太多,大敗已是定局。
少女嘟起了嘴,“你今天怎麼下得這麼兇,一點情面也不留?”
“小姐難道沒聽說過嗎?”宋錚笑了笑,“棋場如戰場,一有機會,肯定要盡力爭勝的!我看到小姐最近棋藝大進,所以真心想與小姐對弈一盤罷了。”
“哼,我不玩了,下棋有什麼意思。”李邕熙一臉不樂意,轉而喜滋滋地道,“宋公子,你快講個故事吧!”
宋錚嘴角翹了一下,自從李邕熙聽完了老禿驢的忽悠,就再也沒走出過來寧館。起初,少女由於受到了然老和尚的誇讚,以至她對佛經的興趣大增。本來,她每天都要拿出半個時辰來誦經的,現在被大金國師誇成向如來佛祖獻花的少女,立即有些小小的飄飄然。
可惜,畢竟是豆蔻年華,悶不住的年紀。少女對佛經的沉迷只持續了三天,便束之高閣了,又纏着宋錚給她講起故事來。宋錚本來就存心不良,哪還不借此機會啓迪一番。於是,一些悽美的愛情故事全都出來了。首當其衝的便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接着便是蘇三起解,再後來是西廂記、桃花扇之類的,這廝將年代改了改,把喜劇全改成悲據,反正全是說癡情女子負心漢,故事裡的男子沒有一個好東西。
這廝講故事本來就有天賦,最後連那陪伴李邕熙的宮女也被吸引住了,被宋錚忽悠了許多眼淚去。宋錚不知道這些故事宮女會不會再去告訴樑乙越,反正老樑筒子再也沒找過自己。
只是,隨着他講的故事越來越多,少女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一樣。這廝本來是明察秋毫的,可惜,這幾天忽悠得太過投入,卻沒覺出少女的眼光有異。
宋錚白天在來寧館忽悠,晚上便回去,與完顏玉生、英吉、厲紅娘等人商量局勢。在完顏玉都回中都前,衆人都沒有行動,而是考慮下一步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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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孝寺,國師瞭然站在紫檀精舍外,捋着頜下濃密而漆黑的長髯,默默不語。
位於崇孝寺後面的紫檀精舍,非常安靜,與前面熙熙攘攘的樣子截然相反。由於地位尊崇,幾乎沒有人來主動打擾老和尚的靜修。即便有,也被弟子擋駕了。
精舍前的這兩棵樹,既非鬆,也非柏,而是兩棵楓樹。這個季節,滿樹的楓葉被染得通紅。一陣西北風襲來,數片葉子便飄然而下,如同一把把染血的兵器,在瞭然而前劃過。
瞭然伸出手,食指在一片下落的楓葉上切過。那片楓葉立即被分成兩半,斷處,如刀割一般整齊。
老和尚看都不看一眼,將頭扭向西邊,從這個角度,他能看到宮城內最高的大安殿的尖頂。
二十多天了,自從逼宮事件發生後,老皇帝一次也沒有召見過國師瞭然。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原來的時候,老皇帝敬神禮佛,從未間斷過。對老和尚三兩天便召見一次,還經常向老和尚問計。以至於老和尚成爲大金左右相以外的“第三宰相”,極得完顏雍的信任。
然而,上一次的逼宮事件成了轉折點。當時,老皇帝將瞭然召進宮去,講經說法之後,老皇帝問了一個問題,說如來佛祖法力無邊,佛光普照下,莫非淨土,然如今世人追名逐利,時時妄想掠他人以肥己,太可惡也!作爲一代帝王,將如之何?
老和尚想了想,便道,大金上下俱爲忠誠貞義之士,如八百羅漢護佑佛祖一般,護佑着大金百姓。而大金之外,纔是奸佞當道,宵小橫行,魑魅魍魎,鳩佔鵲巢,大金貞義之士替天行道,欲使蠻地,沐浴佛光,非爲己也。
兩個老傢伙,相互打了一會兒啞咪,老和尚明白了,完顏雍要對主戰派出手了。如果真讓老皇帝一步一步的動手,完顏玉都還真沒有什麼辦法。所以,老和尚便通過完顏玉都在京中的勢力,將消息泄露給了主戰派。主戰派上百官員提出辭呈,一齊撂挑子,以此要脅老皇帝,以至於老皇帝不得不專門闢謠,弄了個灰頭土臉,還吐了血。
也許正是因爲吐了血,老皇帝忽然清醒過來,開始一心一意地捉摸起後事來。把那個昔日寵信的國師,撂到了一邊,供應雖如常,卻不管不問。
老和尚捻着鬍鬚,微微閉上了眼睛。半晌過後,老和尚忽然道,“讓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原來,不知何時,精舍前多了一個人。這個人三十六七歲,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長袍,頭扎條巾,模樣也是再平常不過。眼下,他正恭敬地跪在瞭然前,“師尊,那夥人現在就在鐵牛坊的一所院子裡,不過,那時防守太嚴密,有幾個人,身手非常高,弟子一人也沒有握勝之。所以,弟子沒有進去打探,怕打草驚蛇。”
“你能確定那些人,就是那夜參與拔除血狼據點的人嗎?”
“弟子確定,當夜,弟子正巧在仙露坊據點中。他們中有一人假扮盜賊跳進據點的院子裡,被守衛的血狼發現,當即便交上了手。那人功夫不錯,兩名血狼先後被其所傷。我聞訊趕去,與其交手了一番,刺中了他的胳膊。我正欲將其斬殺時,完顏玉琿的武衛軍就開始圍宅攻門。我不得不將那人放了,不過,那人的的蒙面巾被我扯下,我記得他的相貌。我在鐵牛坊的那個院子外守候時,雖然沒見那人,卻見到一個與其相貌極其相似者,應該是那人的兄弟。”
瞭然點了一下頭,“你謹慎一些是對的。據你所說,當夜官兵圍攻仙露坊據點時,有一羣黑衣高手,負責追殺那些從官軍圍捕中逃出去的血狼。是也不是?”
“正是,我殺了一名黑衣高手後,也遭到一人的追擊,那人與我功夫相若,幾乎平分秋色,我無法傷他,他也無法奈何我,由於當時已經逃出據點很遠,他也沒有幫手,只好任由我離去了。”
“能與你功夫相若的,還真不多見。以前血狼的圖馬算一個,不過他已經死了,這突然冒出來的高手是哪裡來的?”瞭然老和尚一臉不解。
“我也不清楚,那人出手非常快,招式也極爲精巧,不太像是大金這邊的人。他們配合完顏玉琿滅掉血狼據點,應該是完顏玉生方面的人。”中年男子猜測道。
“嗯,他們這兩天是否有異動?”
“沒有,裡面的人老實的很,像原來一樣,晚上會有人出去。我曾試圖跟蹤,可對方也有高手,我怕打草驚蛇,不敢跟下去,不過,看那個方向,應該是左相府。”
“左相府?完顏章壽?”瞭然皺了一下眉頭,“那這些人應該是從大齊來的,是逄檜派來相助完顏玉生的,可惜,他們註定白跑一趟,甚至會把命留在這裡。”
“現在完顏玉生出了事,這些人爲何還戀棧不去呢?會不會是完顏玉生裝瘋賣傻?“
瞭然搖了一下頭,應該不是,“你二師弟和五師弟已經出手試探過了,完顏玉生確實是呆傻了。完顏章壽留下這些人,也許是爲了完顏璟吧!畢竟,完顏璟底子太薄,正是需要人的時候!”
“師尊,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那些人既然沒有妄動,那我們先不去動他們。現在是非常時期,你讓你那些手下打起精神,監視完顏璟那邊。上邊那個老東西打的什麼主意,弄得我都有點糊塗,我們不得不防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