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燈籠掛滿了南安王府的每個宅院,整個王府裡難得的熱鬧和喜慶。
龍鳳紅燭搖曳在檀木的桌子上搖曳着,映得屋內的人兒模糊的影在牆上晃呵晃。喝過合巹酒,沈離岸又撈過酒壺斟了一杯,遞到自己脣邊,喝了一口,而後湊到蘇清歌脣邊,吻住,蘇清歌反手摟上他的脖頸,吞下他渡給自己的酒。
酒香醇,脣齒間皆留餘味,迷了眼,醉了人。
室內的溫度陡然上升,蘇清歌覺得渾身燥熱,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這氣氛太過曖昧。
“呵,假戲真做,”她張開櫻桃口,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算起來,我吃了虧,倒便宜了你。”
他一把打橫將她從椅子上抱離,三兩步走到榻邊,將她放上去,自己也一撩衣襬,坐在她身旁,調侃道:“爺我可是人在花叢過片葉不沾身的主,逢場作戲難免,可能入得了爺心裡的,也只一人罷了。”他扳過她的臉,細細吻着她的眉眼,含着她的耳垂低語:“從你劫我馬車那時起,你在這兒,就生了根,發了芽……”他鬆開手,與她拉開些距離,將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貼在他心口,蘇清歌眼睫輕顫,她着實沒想到,他會說這些。
“你看着我。”他聲音乾淨澄澈,又極輕,是怕隔牆有耳,妖嬈的面龐上滿是難得的認真。
“好,”她兩腳互助踢了繡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同他面對面,也學他的樣子,板着臉,嚴肅道:“我看着你。”這酒可真烈,她還沒喝多少就有些暈乎了。
“醉了麼?”
“沒,沒醉。”她使勁搖頭,那麼點兒酒,哪能就醉了呢!
“沒醉,那就來給爺寬衣罷。”
“……”
“做戲嘛,怎能不演全套的。”他翻身將她壓下。
她媚眼如絲,香肩半露,而他卻眸光一閃,忽然停住動作,附在蘇清歌耳邊說了一句:“他給你下了毒,你可知道?:“
蘇清歌渾身一震,他伸手撫上她右肩上的那抹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細長葉狀紅痕:“他將你嫁過來之前,就給你服了毒藥。”
“是什麼?”
“紅葉。”他埋首在她頸間,輕輕摩挲語音沙啞而模糊:“中了此毒,身上就會出現如同葉子一樣的印記,那印記是紅色的,所以叫做‘紅葉’。這種毒是慢性毒藥,毒性發作會有一定的週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大約是七日。”
“也就是說,如果七日內,找不到解毒或者緩解毒藥發作的法子,那毒就會發作?”
“嗯。”他擡起頭,脣蹭上她的,她覺得全身上下都像着了火似的,伸手推了推他,輕喘着,聲音卻格外清冷:“毒發也沒關係,反正他不會讓我就這麼死了。”
“你這麼肯定?”
“哼。”
“也是,他好不容易將你送到我身邊,不會是爲了讓你死在我這兒這麼簡單——他一定給過你什麼能解毒的東西,要麼,就是我這府裡的那顆棋子會來給你送藥……”
“香囊!”她猛地抓住他的胳膊,驚呼出聲。
“香囊?”他將手從她脣上移開,調笑道:“你若想叫,不如叫點兒別的……”
“爺好勇猛,爺你好棒,爺快用力啊奴家還想要……這樣?”蘇清歌狠狠瞪了他一眼:“下流胚子。”
沈離岸哈哈笑起來,晶亮璀璨的眸子,真真是迷人啊。
“他給過我一個香囊,我原以爲那裡頭的乾花纔是有毒的,如今想來,那香囊裡放的,該是解毒的?”蘇清歌撥開他桎梏她的爪子,就想要起身:“我得去找找看——我想着防他暗地裡給我下藥,就把香囊裡的東西給換了……想來,他這招棋就是爲了試探我……”蘇清歌驚得一身冷汗,方纔的意亂情迷頓時煙消雲散,就如同被一桶冷水兜頭澆了個透徹,她覺得冷,又開始後怕。
她原以爲她跟在楚驚寒身邊那麼多年,早已將那個人裡裡外外都看透了,如今想來,卻
非如此。
“娘子,爲夫還未夠呢,你就嚷着夠了夠了,這麼頑皮,可不好呵……”他的聲音裡忽然染了滿滿的情啊欲,一把將她勾在懷中,讓她的面頰貼着他的胸膛,低聲警告她:“隔牆有耳,房上還有人盯着咱們呢,你這個時候去找那東西,這場戲不就砸了?”
她腦子裡有一根線嗡地響了一下,她一着急,真就給疏忽了,哪有新媳婦剛纔和新婚夫君在繡羅帷中天雷勾地火,一下子就跳出去翻箱倒櫃的?方纔,他若沒攔着她,那她可就真要自搬石頭砸腳背了!
“王爺,說的是。”嬌媚的聲音緩緩從她口中傳出:“霜染知錯了……”
“既然錯了,就該罰。”他語帶調侃,屈指勾了勾她的鼻尖,眉眼溢滿笑意。他的眼睛可真是好看,眼睛的黑白分的不是很清楚,眼角內勾,笑起來的時候,就如同彎彎的月牙,讓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觸碰他眼底的明月和星辰。
她半眯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用指尖勾起他垂落的發,另一隻手捻起自己的發,在一起鬆鬆打一個結:“你說過綰髮結同心,如今還做不做數?”
“自然作數。”
蘇清歌垂了垂眼簾掩蓋自己的失神,繼而認真地望着沈離岸,輕聲說道:“沈離岸,我們之間,只是合作關係,你最好,不要愛上我。”
“不,”他答得乾脆利落:“爺既然娶了你,你就是爺的人了——不管你是何霜染,還是蘇清歌。”
蘇清歌沒想到沈離岸會這麼說,她疑惑的看着他:“你說真的?”
“我是王爺,金口玉言,能說假話不成?”
“呵,咱們還是,只談交易的好。”
“都這個時候了還談交易,不覺得有點兒晚了麼……”
“晚不晚,不是你說了算的——”蘇清歌秋水一樣的眸子裡迅速氤氳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她驚叫着掙開他的手,恐懼地往角落裡躲,渾身瑟瑟發抖,猶如一頭受了驚嚇的小獸。
“王爺!求您,求您饒了我,我,我不能與您圓房……”她的聲音嘶啞,還帶着哭腔:“我,我要守孝!”
“守孝?你是咒爺死麼!”沈離岸頓時怒吼出聲,順手將手邊的繪着龍鳳呈祥圖案的玉枕擲出去——玉枕砸在正對着的窗櫺上,又墜地,頃刻間碎成幾半。
“王爺,”房外響起叩門聲,是值夜的丫鬟聽見動靜來詢問。
“無事!”沈離岸壓抑着怒氣的聲音教外頭的小丫鬟倒抽了一口冷氣,自家王爺還從來未曾因爲什麼人或事兒用這種語氣說過話呢,方纔她聽見砸東西的聲音,可是王爺卻偏說無事,真是奇怪……洞房花燭夜,不該是郎情妾意你儂我儂的麼,怎麼這個新來的側妃就能惹得王爺發這麼大的火呢?
管他呢,她還困着呢,值夜值夜,值再多的夜,也沒機會讓王爺瞧上自己,唉……還是趁早打個盹兒吧。
興許,夢裡還能夢見自家那比女子還要美上許多的王爺呢!
小丫鬟坐在廊下的石階上,倚着硃紅的柱子微笑着閉上眼……
室內,沈離岸只着了一件裡衣,此刻衣襟半敞着,露出細膩的皮膚和精緻的鎖骨,蘇清歌的目光在他的鎖骨上轉了一圈,畏畏縮縮地說道:“不是!不是啊爺!我是爲爹孃守孝!是爲爹孃守孝……”
“你既要守孝,還嫁與我做什麼!”他傾身靠近她,嚇得她又往角落裡縮了縮,直到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今晚你要不把這事兒說清楚……”
“爺!幾月前我家鄉鬧災荒,爹孃在逃荒的路上雙雙離世,是明月閣的老闆收留了我……當時,您說要娶我,可您從未問過我是否願意……分明是您太霸道蠻橫從未給過我說這些的機會,況且,爹孃的死一直是我心裡的傷疤,難道我每見一個人就要把那個傷疤揭開一次麼?”
她說得義憤填膺,淚珠噼裡啪啦地往下砸。沈離岸聽完之後慌了神,軟下聲音來哄她,可任憑他說什麼,蘇清歌都
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哭哭啼啼個沒完。
“好!既然你要守孝,那本王就讓你在這院子裡守着!”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南安王。最後,沈離岸負氣而去,蘇清歌拉過錦被緩慢地將自己包裹嚴實,仍舊蜷縮在牀角,渾身瑟瑟發抖。
然而她微垂的眼眸中,卻依舊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得不泛起一絲漣漪。
方纔沈離岸的那番話令她陷入深思——她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想到楚驚寒會給她使出這麼一招。
楚驚寒既然給她下了毒又給了她備了短期可以抑制毒性發作的東西,就說明他最終的目的並不是要她的性命。而是,對她的試探——他是要看她是否真的聽話的將他給的香囊戴在身邊,若她真的戴了,就能解毒,若是沒戴,七日後毒發,他也一定會送解藥來,還會誣陷是南安王府的人下了毒也說不準……
楚驚寒這算盤珠子撥得,真是好啊!可他不會想到,她蘇清歌原本就是從鬼門關裡走過一遭的人,怎麼還能怕死呢?
這場戲,演得可真累呵。她跟沈離岸合力演了一出雙簧,新婚之夜,洞房花燭,她卻被夫君拋下獨守空房,他們倆方纔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明兒個,恐怕整個王府上下就要傳遍了。她在王府的日子,想來是不會好過了。不過,山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只要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就夠了。
她答應過沈離岸,她幫他拔掉那些扎進王府裡的:“釘子”,他同她合作除掉楚驚寒。她不敢再輕易去愛人,可孤軍奮戰的日子着實太累,她把自己武裝起來,把自己的心放在厚實的鎧甲裡,妄圖讓它可以強大到無堅不摧,堅硬到刀槍不入。這樣,就再不會受半點傷了吧……
窗外狂風大作,搖得樹影亂晃,窗櫺哐哐作響,蘇清歌輕輕勾了勾脣,合上眼,低低唸了一句:“風驟,雨欲來……”
風驟,雨欲來……
“王爺,您這大半夜的,是要去哪兒?”廊下的小丫鬟被摔門聲和腳步聲驚醒,提心吊膽地轉頭,卻瞧見自家王爺正氣呼呼地從身邊走過,瞧也沒有瞧她一眼,彷彿她是透明的一樣,又好像是在想着旁的事情,完全沒有聽見她說了什麼。
小丫鬟咬了咬脣,瞌睡早就被嚇沒了,前頭就要走出視線的王爺卻忽然停步,他背影挺拔,濃濃的月色將他渾身上下都籠上一層淡淡的月華,他回首,用溫和到快要淌出水的聲音說道:“玉兒,過來開門。”
“爺……”
“嗯?”
“奴,奴婢不叫玉兒……”
“哦。”淡淡的語氣,他只是出於習慣迴應一聲而已,接着就跨步邁出了院子,朝着玉露軒的方向去了。
重新鎖好院門,小丫鬟有些失望地坐回臺階上,捧着臉瞅着遠天上掛着的那隻銀盤,小聲嘀咕:“第一百三十八次了!爺又叫錯我的名字!唉……這府裡好像根本就沒有叫玉兒的丫鬟啊!”她有些失落,不過這失落也僅僅只是片刻:“反正,王爺也不是總記錯我的名字啊,王妃身旁的丫鬟,他不也一樣連名字都記錯麼……”
“你是說,王爺從來都記不得丫鬟的名字,是不是?”
“新,新側妃……”小丫頭驚魂未定地擡起頭:“您,您怎麼出來了?”
“爺走了,我怎麼着,也得出來送送不是?”蘇清歌攏了攏大紅色的翻毛斗篷,在小丫鬟身側坐下:“你要是睡不着,不妨陪我聊聊。”
“聊……聊什麼?”
“你就說說,你眼裡的王爺,是個什麼樣兒的人……”
夜色漸濃,伏在屋頂的黑衣人,起身,撣了憚衣上的灰塵,飛身躍上另一個房檐,動作迅捷利索,轉眼間便消失在茫茫月夜中。
小丫鬟還在細數着自家王爺的好,像是怎麼也說不完一樣,蘇清歌卻掩着面打了個哈欠,起身回房:“困了,去睡了。”
被人監視什麼的,還真是討厭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