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的汗毛立即豎了起來,連秦非也不禁變色,衆人你眼望我眼,目中寫滿了恐懼。
阿卓道:“這火藥的事情連卜鷹也不知曉,所以你們輸的並不丟人。”
萬瑞吼道:“你少瞎說!即使這地下有火藥,我就不信你有本事點着!”
阿卓道:“我是沒有這個能耐,但有一個人可以。”
項重華和秦非不約而同想起了阿彩。怪不得,一向內斂的她會執意跟隨下山探親。棋差一步,卻足以滿盤皆輸!
架在阿卓脖子上的刀刃也開始顫抖,不少人已經移動到門口,想要奔出這即將成爲地獄的房間。阿卓冷冷道:“現在跑已經來不及了。我們的人雖不多,但也足以監視有沒有人逃出這房間。只要有人邁出屋子一步,大家會死得更快。”
就要跨出門口的人立即縮回了腳,臉上的恐懼幾乎成爲絕望。
項重華灑然一笑,目光灼灼道:“阿卓寨主不惜捨命也要陪君子嗎?”
阿卓道:“麗夫人已經向我等許諾,只要儲君一死,次仁寨主和少寨主便可以被封官封爵,我的族人也會接管玉龍谷。以我一人的殘生換取這麼多人的幸福也值了。”
他的目光中充滿惋惜和蕭索,道:“整個計劃都是出自息麗華之手,但儲君敗得太可惜。如果再多一點點幸運,輸的便是我們。與看不到族人成爲玉龍谷的主人相比,看不到儲君和息麗華正面分出勝負纔是我今世最大的遺憾。”
項重華黯然道:“恐怕你真的看不到了。沒想到,息麗華的信鴿也能這麼快。”
阿卓道:“她用的也不是一般的信鴿,雖比起韓家的傳信系統來慢一些,但也不遑多讓。息麗華很懂得在什麼上面花功夫。”
項重華道:“多謝。以後再面對她時,我一定會比往常更加小心。”
阿卓猛然擡起頭,道:“你居然還不死心?”
項重華只是微笑不語。衆人紛紛看向他,心中重新又涌起希望。
夜空中的縷縷薄雲將攬住了的明月又鬆開,銀光乍明又暗乍暗又明,彷彿欲言又止。
屋外忽然傳來女子的嘆息,嘆息很輕,如同飽含心事,卻也似大徹大悟。
阿卓的臉色忽然陰沉得像是照不到月光的暗影。
他不會認不出的,那是她的聲音。
阿彩和杜若並排走入房間。
項重華和秦非也不由呆住了,卻不是爲兩人的到來。
她們的手緊緊牽在一起,第一次的,那樣親密那樣友好,宛如一對姊妹,也像一對母女。走到項重華身邊時,阿彩行了一個禮後徑直走到了阿卓的眼前,杜若則站在他的身後。
阿卓看着阿彩,聲音已經在顫抖,道:“你,你也被他們捉住了?”
阿彩平靜地道:“阿若本來是要來捉我的,但我卻在她來找我時先去找到了她。”
阿卓吼叫道:“爲什麼!你爲什麼背叛我們?”
阿彩嘆了一聲氣,道:“阿哥你還沒有明白嗎?背叛大夥的人是你,是次仁和次旦。”
阿卓怒道:“放屁!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我們的族人……”
阿彩打斷他道:“盛開在毒液裡的蓮花即使再美,也是受人詛咒的不祥之物。也許我們的族人會得到生活改善,但建立在他人生命血與屈辱上的幸福就是真的幸福嗎?而且,你又如何能確定那個女人一定會兌現諾言呢?一個背叛丈夫、視人命爲草芥的婦人又怎麼會對我們這些所謂的蠻夷仁慈?”
阿卓道:“我不管息麗華怎麼樣,我只知道我要報答次仁寨主,這也有錯嗎?”
阿彩道:“阿哥知恩圖報沒有錯。但是,阿彩也沒有錯。”她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爲什麼肯嫁給杜衡做四夫人嗎?因爲我真的愛他,愛他那爲全穀人着想、渴望幫助大夥走出山谷的胸懷。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讓阿哥你毀掉。”
阿彩又向前邁了一步,道:“我已經把炸藥引線的位置全部告訴了阿若。阿哥,一切都結束了。”
阿卓似是瘋了一般的怒道:“你,你撒謊!你撒謊!”他一把扯開衣裳,露出綁在胸脯上的火藥包,搖擺不定的燭火照在他的臉上,猙獰如被強行拽回地獄卻不甘心的惡鬼。
秦非不禁偷望了一眼杜若,卻見她躲在項重華的身後的陰影裡,臉上佈滿淚痕。
阿卓吼叫道:“你們以爲我就真的沒辦法了嗎?”一把捉住阿彩的手腕罵道:“賤人!叛徒!你既然這麼想我死,我就拉你一起去死!”眼見便要衝向身邊的蠟燭。
項重華只需一擡手便可制住他,他卻出奇的沒有動手,臉上寫滿了憐憫。
阿卓的步子忽然頓住,面部也迅速被強烈的痛苦所扭曲。他一點點地跪在地上,雙目口中涌出大量烏血,指着阿彩,顫聲道:“你……”
阿彩慘然一笑,嘴角也流出絲絲鮮血,如同被誤捲入墨池的桃花。
杜若衝上前去,把她緊緊抱在懷中不斷哭泣。
阿彩依然在微笑,笑容卻比哭泣還哀傷,她的胸口在微弱地起伏,氣若游絲。
杜若泣不成聲道:“對不起,我這些年來不應該這樣恨你,你原本是一個好人的,像我阿媽一樣的好人。四姨娘,我錯了!”
阿彩擡起手輕輕撫摸着她光潔的面孔,道:“沒關係,以後,不要再恨別人就好了。尤其是你阿爹。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男人,可惜我卻不是他眼中最好的女人。阿若,我沒有資格怪你,因爲我也一直在妒忌你的阿媽。他想了她一輩子,也念了她一輩子。縱然他有四個女人,但在他眼裡每一個人都只是你阿媽的一個剪影。他爲了她甚至甘願放棄自己的夢想,甘願在這玉龍谷裡陪她一輩子。”
杜若哭嚷道:“我就要恨!看着其他女人在阿爹身邊我總有一天要氣死!你要想我不恨就不要死啊!”
阿彩嘆道:“我雖對得起了大夥,卻背叛了我的親哥哥。我要陪着他,陪着他一起去那邊向祖先贖罪,否則,他一定會很孤單。”
阿卓已經說不出話來,但目中的恨意卻已被濃濃的傷悲和痛惜代替。阿彩在杜若的幫助下挪到他身邊,伸手捉住他的手,哽咽道:“阿哥,你放心,我已經讓人給次仁他們報信,他們應該已經逃走了。”
阿卓沒有說話,他已經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哪怕是微不可聞的呼吸,但手卻緊緊抓住了阿彩的手。
阿彩的口中目中也涌出大量的毒血,她眼望着高高在上的項重華,目中寫滿了哀求。
項重華嘆息了一聲,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會善待你們的族人。”
阿彩已經出氣多入氣少,卻仍望着項重華。
項重華緩緩閉目,道:“若今後再遇到次仁次旦,我會饒他們一次。”
阿彩的嘴角終於揚起一絲笑意,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眼。
明月終於衝破暗雲,灑下無限清輝,也照得四下一片蒼白悽迷。稀薄的空氣裡不知何時卻又起了微風,風吹在木葉上,簌簌的響,只襯得山谷更加幽秘,卻也透着些許淒涼。
杜衡獨自坐在茶花海里橫吹一隻竹笛,胸口驟然一痛。星空漸遠漸淡,他放下竹笛,倔強地望着天角的一顆黯淡的小星,如同癡望着離人的眼眸,猝不及防間清淚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