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已入陽春,南國早已經是一片鬱鬱蔥蔥、欣欣向榮的景象,但方入玉龍谷便有寒風襲來。道路緩緩上升,越往裡走,聖雪峰那潔白的巔頂便愈加靠近,前方谷中已經不見半點綠色,處處皆積滿了冰雪。
項重華不禁想起來初到祁國的情景,嘆氣道:“記得初來祁國時聽說滇部的聖雪山有山鬼出沒時心中還頗有幾分好奇,不成想自己當真有一天會來到此地。”
秦非道:“給我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個山鬼。聽說她是個絕色佳人。我還真有幾分期待能一睹她的風采。”
韓丁變色道:“這可萬萬使不得。我寧願遇到猛獸也不希望撞見那山鬼。”
項重華道:“山鬼究竟是何等樣子,怎麼說到她人人皆如臨大敵的?”
韓丁道:“只是聽說她家住聖雪山上,坐騎則是一條雪色的豹子。她高興時會乘着雪豹下山,將錢財和藥食悄悄放在需要的居民的門前。”
項重華奇道:“那這個山鬼應該是個好心腸的美人才對,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韓丁不禁打了個冷戰道:“但她的好心僅限於這谷裡的居民。山鬼極其痛恨外人,尤其是絲毫容不得闖入聖雪山的外人。那些企圖進入聖雪峰的外人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活着下山來,往往是剛入山便莫名其妙地消失的無影無蹤,而被**的屍體則會第二天出現在山腳下。”
秦非打了個寒戰,道:“那些山下的居民也從來不管不問嗎?”
韓丁道:“這裡的居民一向將她視作至高的神靈,順着她還來不及,怎麼會追究?”
項重華道:“聖雪山縱然美不勝收,也不值得因爲區區美景就賠上性命。爲何來此的外人仍絡繹不絕呢?”
韓丁道:“因爲聖雪山上盛產一種叫火參的人蔘,這種人參裡即是隻長了幾年的小參其效果比其他百年老參強出許多。超過五十年的火參更是有起死回生的奇效。還有這山上的五色雪蓮也是稀世真品,它和火參一寒一熱,一陰一陽,更絕的是,這五色雪蓮的每一種顏色的性味歸經都不一樣,兩味藥材若經制藥大家手裡調和在一起,幾乎可以解去天下所有的毒。它們的價錢之高需求之廣也就不必多說了。想買到這些藥材只能經由玉龍谷的居民。山鬼會定期把採來的藥材放在山腳,並註明是給哪家哪戶的,只有他們才被允許進入聖雪山的山腳。”
秦非道:“沒想到這個山鬼這麼賞罰分明。她雖然野蠻了些,但也蠻有人情味兒的。”
項重華卻若有所思地望着聖雪峰上的皚皚白雪緩緩道:“我一開始還有所懷疑,直到現在才堅信不爲他們一定在這裡。”
秦非略微一思索,道:“他們?你說的是不爲和霜月?”
項重華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吐出一口白氣。
秦非心中卻一切皆已瞭然。慈無雖在他死前的最後一個壽辰上給門人賜下了可以抑制憶昔終生的解藥,但那時的霜月已經沒有機會拿到。吳不爲爲了維持她的生命不惜隱姓埋名帶她來到了玉龍谷,而項重華顯然早已得知此事,但卻爲了某些原因不能告訴自己。
但究竟是爲了什麼呢?
項重華嘆了口氣,道:“在半年前,我便已經和不爲有過聯絡,但也只限一封書信而已。他告訴我要帶着霜月去一個可以治她身上劇毒的地方,叫我不要掛念。還叫我……”回頭看了一眼秦非,歉意道:“還叫我千萬不要告訴你。”
秦非露出一絲苦笑,卻故意明知故問道:“爲什麼?”
項重華沒有回答他,只是垂下頭默默地坐在馬背上 ,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和霜月在一起很幸福。霜月,失憶了。”
秦非的心如同被狠狠掐了一把,茫然道:“失憶了?她,不記得了?”
項重華道:“不錯。所有的仇恨也好,痛苦也罷,通通不記得了。她忘記了昔日的仇人,也忘記了你,唯一記着的只有眼前的這個一心愛她的吳不爲。
秦非閉上雙目道:“這樣子最好。”彷彿傾聽着馬蹄踩在雪地上的聲音般靜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道:“我胸口忽然有些不舒服,過一會兒若找到了不爲家,麻煩你替我向他們夫妻倆問好,我就不進去了。”
項重華道:“可是……”
秦非道:“有些時候相見不如不見。我還是陪着孫哲在外面守着。孫哲的弟弟的死終究和霜月脫不了干係,若讓他知道吳不爲和霜月在一起的話總不太好。”
項重華沉吟了半餉,點頭道:“你一向比我周全。我聽你的。”
寒風捲起雪沫,紛紛揚揚地向衆人灑落,一時模糊了視線。秦非下意識地拉緊馬繮,將速度放緩,彷彿擔心下一個瞬間霜月那雙冰冷之中隱藏着癡怨的眼便會出現在前方,直視着他,質問着他,嘲笑着他。
他也許並非沒有動心,對男人來說美人的癡情總是像奉到面前的美酒般難以拒絕,何況她還是那樣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在洞悉她的陰謀的時候,他對她升起的第一個感覺與其說是恐懼和厭惡,不如說是欣賞和讚歎,甚至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但就是這份惺惺相惜讓他們只能止步於此。她和他太過相像,以至於讓他觸目心驚。
着他看着深謀遠慮的她爲仇恨精心佈下一個又一個的局,看她步步爲營,看着她作繭自縛,彷彿是在對鏡看着自己的未來的影。霜月比他想象的還要了解他。她看透了他無力的躲避,也因此深知他絕不會愛她,或者是不敢愛她,所以才只在深夜遙望着他房中的燈火,僅此而已。
秦非看了一眼項重華的身影,第一次那樣深的瞭解了他心中那份悲哀。
呼呼地風聲中,馬兒忽然揚踢嘶叫,停步不前。前方的高高的石臺上隱隱可以看見有一對身影。兩人皆穿着黑色貂裘,在漫天寒風中相互依偎,似乎在取暖,也似乎在竊竊低語。項重華翻身下馬,陳杰和秦柔毫不猶豫地跟上前去。那相互依偎的兩人卻絲毫不爲所動,彷彿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將他們兩人分開。
項重華遠遠拱手爲禮,高聲道:“兩位可是這玉龍谷中的住戶?在下乃是翼國的商人,想要找這谷裡一位名叫吳不爲的先生,兩位可否行個方便?”
秦柔凝視着這對身影,緩緩上前徑直走到他們面前,低聲道:“他們已經死了。”
項重華不由一愣,一面向前走一面道:“莫非他們也是得罪了山鬼的外人?”待到看到死者的臉後,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雙膝跪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