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新月高高掛在天空,螺黛橋在湖面投下不大清晰的影子,配上月亮點點的銀光,無意間給這座皇家的花窖增添了幾分涼意。
對面考生們的宿館冷清清的聳立在銀光下,樓前是一片白燦燦的的花朵,還有深沉的綠色藤蔓爬滿整個藤架。
“屬下記下了。小姐還有別的吩咐麼?”見喬言搖搖頭,三芝站起身,斂衽道:“那屬下告退了。”在那扇厚厚的木門將開不開之際,喬言忽而擡起頭看向她,帶着一點點的猶豫,低低的囑咐道“相府的人應該換一換了。”
明明是輕淺的可以懸空的聲線,卻讓三芝聞言渾身一震,詫異的回看着喬言。
夜色與月色交替的瞬間,藉着絲縷的光線,莫三芝呆呆的注視着她平凡的臉孔上那對寒星似的眼眸,那裡有畫眉鳥般的妖嬈,許久,她似乎覺得透過這對妖嬈,讓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那個久已不在人世的女人。
抽回實現,三芝低聲應道:“是。”
沒大在意她不自然的神色,喬言捻着袖子,揮了揮手,“不要急,現在還不是時候。”
似下了好大的決心,她從椅子中起身“那些知道林夕底細的人和物都不該留下。”看到三芝的反應,喬言反而一笑,“三娘可是覺得這樣做有些狠毒了麼?”
風擺枝葉,樹影婆娑,黑黑暗暗地光影映在林夕的臉上,折射出淡淡光暈,彷彿她整個人就沐浴在一種莫名的哀傷裡,與世隔絕。
“屬下會盡心盡力完全按您吩咐的去做,小姐放心。”好像不打算反對主子說的話,三芝順從的迴應。
喬言側目,轉而望着天邊半彎姣姣寂月,淺淺的笑意遮不住語氣中的隱狠,像是詢問又像是在自語“人最大的秘密也就是他最大的軟肋。自己的硬傷還是自己醫了好,難道不是麼?”
莫三芝對着易容過後的臉似是想要說些什麼,知道喬言主意已定,張了張嘴,終於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就在兩相沉默之際,莫三芝陡然把眼光瞥向窗外,繼而臉色一變,一個鷂子翻身緊接着從窗子翻出,原先探出的兩掌在空中交替化掌爲拍,直線向走廊犄角處撲去。
那裡,一團黑影,正蜷縮在溼冷的角落。似是察覺到有人向自己迫近,那黑影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格擋的動作,看架勢,似要以肉身挨下三娘這一掌了。
掌風掛耳而來,電光火石之間,那個人側頭看到了喬言。
眸光交錯的瞬間,身體裡某處玄冰般的壁壘有鬆動的意思脆響,喬言驚訝於那雙掠過自己的眼眸——似無視生死般的冰冷漠然。
“慢着”
喬言鬼使神差般的制止住三娘。提起衣襬走到那人身前,像是解釋般帶着歉意輕輕的說“我不欲傷你性命,可惜,你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那人悽然一笑,毫無血色的嘴脣,勉強吐出兩個字來:“請便。”
喬言聞言愣住,只是電光火石的剎那,她忽而壓低聲音笑着說:“也未必就是生死一線,或許可以有些別的辦法。”
那個人顯然沒有想到她會如此說,聞言也是一愣,擡起頭,仔細看着她的神色,怎麼看也瞧不出撒謊的痕跡。
第二次的的四目相對,陰暗的迴廊下中,那人的一雙眼睛直直望着喬言,沉靜的如同死水,沒有任何起伏。
“螻蟻尚且貪生,你真的願意就這樣死去?”
風中夾雜着泥土潮溼的味道,喬言的聲音也揉和在其中,像來自一個悠遠寧靜的地方。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留下來幫我的話,我可以當做今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怎樣?”嘴角帶着無害的笑,喬言靜靜地看着他。
“小姐,這怎麼可以。”三娘聞言大驚。
喬言輕輕的揮手,示意三娘無礙。她留下他,不爲別的,就因爲他和自己一樣,有着冷漠的眼睛。這樣的人不輕易付出,更不會輕易背叛。
根本沒有猶豫,那人苦笑出聲“還有的選麼?”
從他說話中明顯帶出的氣弱,喬言斷定他傷得不輕。
三芝低頭查看他的傷勢,看見左胸前高高浮起的手印,眉頭緊皺“他中了大須安掌,屬下要帶他回去才能療傷。”
喬言輕輕點頭,剛要說些什麼,忽聽見一陣人聲嘈雜。舉目望去,不遠處有兩條長龍,中間夾雜着幾點燈火,正從花架轉過來,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原來是秦榮的羽林衛隊在深夜搜查,喬言略一思量,想必是和眼前這人有直接的關係,說不好,秦榮他們還是追尋着他的足跡而來。
“小姐,要想立馬脫身怕是來不及了”三娘無奈何的瞅了一眼地下的男人。他也正擡頭觀望着喬言的神情。
三娘眸色暗凜,這個男人此刻臉上的神色讓她沒來由的覺得反感。
然而喬言這會兒卻沒有心思管他兩個人,看着地上的斑斑血跡,忽而心裡一動,想到件很湊巧的事情,展顏輕道“如此一來……只怕要麻煩三娘再跑一趟了。”
有三人從花牆東面,結伴而來,意猶未盡的討論着剛剛的會試。
“看周兄喜形於色,方纔一定是大顯身手嘍?”鄭中鳴拖長的聲調帶着南方學子特有的酸腐氣息。
“鄭兄不要取笑小弟,要說大顯身手,那可要屬隨競兄啊。”聽聲音,此人中氣十足,便知不是矯揉造作之徒。
“周兄過獎。”江歧平靜的道。來南郡的一個月,他已經習慣這種套話。
“真沒想到,這老頭子想了這樣的題目來做考題,真難爲他了。我看,這次咱們大夥兒恐怕是要全軍覆沒嘍。”周平古道熱腸,口直心快,想什麼就說什麼。因此在考生中頗有人緣。
“怕不見得。”江歧在旁沉思良久道。
鄭中鳴挑了挑眉,接口道:“哦?隨競有何高見?”
江歧似無意的向花架對面望去,嘴裡不冷不熱的慢應:“考試未完,勝負難料啊”。
“快,快,你們幾個這邊,都跑起來。”粗狂的聲音,出其不意的打破夜的寂靜。
幾隊御林軍在卉館前,迅速排好四四方方的黑色矩陣,速度之快,陣容之整,令人咂舌。
南郡多水,開國國主便以水爲圖騰,皇宮內侍着青衣,羽林鐵衛則是清一色的玄黑色打扮。胸前描着變形的水紋。
僅僅十幾人的小隊在庭院中挺胸而立,手執火把,把漆黑的卉館照的燈火通明,個個長矛點地立於身側。倒也頗有些氣勢。
“在下秦榮,奉命搜查,抱歉擾了幾位雅興。”爲首的高大男子,向前跨了一步,對着江歧等人略略施禮。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秦統領。失敬失敬。”識出來人身份的鄭中鳴率先開口。江歧,周平也跟着還禮。
秦榮統領御林軍多年。雖是武夫,卻頗通曉七絃六言,是個有名的“文人將才”。
“幾位公子,可曾見到一名負傷的男子?”
“我等剛剛殿試回來,一路上不曾遇到將軍所說之人。”周平答道。
秦榮用眼角向周圍轉了一圈。“我們是例行公事,請幾位不要介意。”幾個士兵打開宿館的門,進去搜查。
兩個小兵小跑靠近,行個軍禮,齊聲說道:“統領,都沒有發現可疑人物。”
“失禮了。”秦榮抱拳施禮。
“統領,這裡有血跡。”幾個羽林侍衛在長廊拐角發現延伸的血跡。大聲報告。
“過去看看。”秦榮大手一揮,十幾人向長廊跑去。
庭院燈火通明,把小小的長廊四周照的有如白晝,斑駁的血跡無處遁形,直挺挺的給衆人鋪出一條道路。
路的彼端離喬言的房間不足十步遠。
喬言屋內漆黑一片,房門沒鎖。
“按時間算起,她應該早就回了宿館。難道……”江歧的心沒來由的“嗖”的一緊。心裡一連串的疑問,江歧舉步緊跟黃榮虎。其餘人等也是快步趕上。
“這裡是誰的居所?”秦榮回頭向那三人詢問。
周平扭臉看向江歧:“這不是喬言的住所麼?”
江歧臉上似是蒙了霜塵,兩眼直直的盯着那扇木門,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端倪看在眼裡,秦榮上前叩門。
“喬姑娘,喬姑娘。”秦榮敲了敲門板,裡面無人應答。
“咚,咚”這一次他加大了力道,竹製的門板前後開始搖晃,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喬姑娘,喬姑娘可在麼?”
還是沉寂一片,秦榮皺起眉,將耳朵貼在竹片上,周遭的人都屏着氣息,怕擾了秦榮的附耳傾聽。
久久未有人答。
冷汗從江歧的鬢角滑落,他突然覺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緊張籠罩。那個雲淡風輕的女子,現在身在何處?難道遇了什麼不測?
夜已深沉,月光籠罩下,萬物似乎都含着一種不可告人的秘密,詭異的安寧連草叢裡陣陣夏蟲的吟唱也不能將它打破。
秦榮一手按住腰間佩刀,一手輕輕去推房門,身後羽林護衛們搭弓拉弦,霎時,十幾支箭同時對準了那道窄窄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