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熙十四年秋末冬初,五皇子樑楓奉命歸朝,楓,爲人陰沉且智,漢將如雲不可清算,因其故,喬言設計於殿前杖斃副將九憐,遂與五王埋下禍根。
五王,驍勇善戰,有膽有謀,然近而立尚未立妃,盟感念其戰功昭然,特許下豪婚一段,均衡朝廷。
其時,有秋雨連月,數十日不斷,以爲洪澇。盟甚是惱怒,其間有世外高人,虛鼎真人者,獻上進言,隻言片語,譭棄佳緣一段,自沉三座浮屠。
-----史官何綴嘉熙十四年十二月十日記述於鑾書殿”
小印子抱着喬言回來的時候,果然看見萍兒正在庭院裡遙遙望着,似是等了他們很久,見到喬言依偎在小印子懷裡的臉蒼白的毫無血色,臉色忽然就沉了下來,驚慌又不敢大聲喧鬧的低聲吩咐:“快送到屋裡去。”
屋內早有一個身影搶先一步,將喬言接過去,安置在牀榻上,一邊接過萍兒遞過來的藥酒合着藥丸一起給她喂下去。
小印子呆呆的望了自己空落落的雙手,依稀殘留着她的一點餘溫,淡雅的蘭花香氣,尚自縈繞在鼻尖眼前。他忽然驚訝的看着將喬言接過去的那人。
身量並不高大,頭戴皁角裹巾,身穿黑底的道袍,上面繡着幾隻仙鶴幾朵祥雲,手裡惦着一柄雪白的拂塵。
這人不是那個虛鼎真人是誰?
就在他驚詫之餘,喬言悠悠轉醒,一眼就落在虛鼎真人身上,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點溫暖的笑意,“曉,你總是愛這麼胡鬧。”
“虛鼎真人”嘿嘿一笑,再開口說話竟是女子的聲音:“我再胡鬧也比不上你啊,我的好妹妹,才這麼一會兒不見你,你就病怏怏的叫人抱了回來,真是讓人擔心的很啊。”
她一邊說話一邊扶着喬言坐了起來,將酒遞給她:“是不是又忘了吃藥?”
喬言淺笑着點點頭,氣色像是好了不少:“哪敢那麼大肆的煎藥弄爐,這麼大的動靜,早晚被人知曉。”
“那你就打算這麼下去了?”
“我可沒說,你看現在不就可以明目張膽的煎藥了?”她笑得沒心沒肺,對面的人沒好氣的哼了一聲。結果惹來她更多的笑聲,喬言探手在她的臉上一抹:“要是讓他們看到堂堂的蜃樓主霄霆竟化作這麼一副樣子,不知紫殺他們會怎樣想?”
“虛鼎真人”的臉上徹底露出被打垮的表情,隨即又得意的說:“誰要他們知道了?再說了,誰又能想得到這個勞什子的世外高人虛鼎真人就是山曉我呢?”
忽而,喬言的臉色嚴肅起來,看住她的眼睛問:“你還沒有告訴我,打扮成這副樣子,要幹什麼?”
“咦?你這個少傅卿是怎麼混的?樑楓要迎娶王妃了,你不知道?”
“什麼?迎娶王妃?”喬言睜大眼睛問。
“確有這麼回事兒”萍兒在旁邊插嘴道:“我聽櫻耀宮的掌事太監說過,女方似乎是慕容恆的女兒。”
“慕容恆……”喬言收回自己的驚訝,望了一眼山曉,淡淡的說:“影妃好縝密的心思,居然想到聯合慕容恆的軍力來給樑楓增添實力。”
“不錯,慕容恆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樑楓做了他的姑爺的話,那是肯定會站在樑楓這方的,慕容恆一旦歸順了影妃一黨,對於她們母子來說不異於如虎添翼,而對其他王子來說,則確確實實是個強敵。”
山曉摸着自己的假鬍子,瞅着喬言說:“你想怎樣?”
喬言斜睨了她一眼:“三姐這是和我裝糊塗?”
“嘿嘿”山曉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心想要保那個人。”
喬言聞言臉色一沉,半晌才說:“你該清楚,我誰都不想保。”她套上鞋子,站起來說,“我不想保也保不了,山曉,人立在天地之間,有誰敢說足能自保?又有誰敢言去保他人?”
“我沒有那個能力,我所能做的,只有保全自己,而已。或者,連這點,我都做不到。”
“不過,山曉,你來了去不打招呼,殺我措手不及,是不是有點……”她彎起嘴角,露出一點暖融融的笑紋。
她重新坐下來,以手支頤:“對了,萍兒,去給太子妃那裡送個信兒,說我今天身體不適,改日再去。”
萍兒領了命迅速退下。
她笑眼千千的看着山曉:“虛鼎真人,說說你的計劃吧,我可不信你什麼都沒有準備就敢來我這裡。”
山曉傲然一笑,裝模作樣的再摸摸自己的假鬍子,甕聲甕氣的說:“本山人自有妙計,讓樑楓的這樁婚事告吹。”
***
是夜,慕王府。
“王爺”陳杼在屋裡搖着摺扇,不無憂慮的說,“王爺,依您看,今天的那個虛鼎真人,是個什麼來路?”
“克營有他的消息麼?”樑筠回頭問趙武。
趙武搖搖頭,“這人着實透着詭異,克營的蜂組先後撒了幾次人出去,都是沒什麼收穫。只知道那個無鼎山確實有個虛鼎真人,百姓中頗有些名號,只是見過他真人的卻少得很,咱們帶了畫像去,竟是沒有一人認得。”
“王爺,有一條消息,大將軍慕容恆已經同意了與五殿下的婚事,過上幾天,慕容婉瑩就會進京。”
樑筠眼中的神采一暗,“若是樑楓和慕容家勾手,咱們恐怕……”
“王爺!”陳杼收了扇子,嚴肅的說:“萬事沒到最後,就還有轉圜的餘地,如王爺所說,泊王殿下與慕容家的這門親,是絕對結不得的。”
趙武黝黑的臉上也是苦惱的神色:“屬下也在奇怪,怎麼那個一向看影妃不慣的慕容將軍會同意這門親事,屬下派人查訪之後才得知,原來那個慕容郡主,在幾年前與泊王殿下有一面之緣,竟是芳心暗許,一等就是這麼多年。”
樑筠有點驚訝的說:“還有這回事?這樣說來,這個慕容婉瑩真是個癡情女子,五弟離開濱州已有四五年的光景了。”
陳杼跟着點頭:“確是五年之前,泊王進駐濱州的時候與她相見的。”他說着就笑了起來,“王爺,您可能還有一點忽略了。”
“什麼?”
“那個慕容郡主天生有疾”他拿着扇子抵上了自己的太陽穴,“她這裡不大好用。”
樑筠默然,猶豫的問:“原先聽說慕容大將軍的獨女天生癡傻,也是真的?”
趙武和陳杼無奈的對視一眼,這個王爺平時看怎麼都精明,就是對這些與正事無關的東西知之甚少,甚至是有點一竅不通。
“五弟知道麼?他難道就打算娶個呆傻的女子爲泊王妃?”樑筠忽然發問,卻讓這兩個人更加無言的看着他。
陳杼嘆了一口氣,收回摺扇在胸前一橫,“看來王爺是忘了王妃是如何入府的了。”
樑筠被他一說,臉上有點繃不住,有一點紅暈氾濫,尷尬開口:“王妃……自是母妃再世時欽點的兒媳,本王怎能拒絕。”
“再說,王妃賢良淑德,克盡禮守,有這樣的王妃,是本王修來的福氣。”樑筠說的很真誠,他心裡確實對自己的王妃充滿敬意,儘管她只爲他育有一女,但她賢惠已極,自己常常公務纏身,夜不能回府,日不能相伴。府裡上下的事宜全靠她一人打點,她也毫無怨言,處理的井井有條,讓他安心不少。
說起來,他還是虧欠了她啊。
瞧樑筠訕訕的表情,陳杼拉回話題:“慕容老將軍膝下有三個兒子,只有一個女兒,所以他對這個女兒甚是愛護,據說他本人是反對這門親事的,只是拗不過慕容婉瑩的意思,才只好答應,這月中之前,慕容婉瑩就會被接進京,訂下婚期之後,慕容老將軍也會出席女兒的婚喜宴。”
“如此一來,不管怎樣,慕容家這棵大樹,他們算是靠住了。”趙武不無可惜的說。
幾人各有所思之際,只聽一直在旁打坐不語的悔塵沉吟着開口:“阿彌陀佛,王爺,今日與虛鼎真人鬥法的那人,可是喬言麼?”
樑筠一愣,點頭應聲道:“確是喬言。有什麼不妥麼?”
悔塵桃花似的眼睛微微眯起,從袖子裡捻出一張小小的粉色花箋,“王爺請看。”
樑筠接過來一看便驚疑的問:“大師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上次王爺賜下的喬施主的生辰八字,貧僧回去批了很久,依然得出一樣的結論。”
“命途早夭,別親離子。卻有着無上的榮耀和尊榮,然而今日貧僧得見喬施主真人,聽她談吐,看她投足之間自有一種風韻雅量,絕非大富大貴人家可以薰陶出,這個喬言的出處,王爺有必要好生查探。”
悔塵的這段話說的文白參雜,雲裡霧裡,樑筠莫名其妙的不明白剛纔在探討的明明是樑楓的婚事,怎麼一下就扯到了他的王妃,又是怎麼就轉到了喬言身上。
陳杼搖扇輕笑:“王爺,要屬下說,王爺此次要想阻止泊王殿下的婚事,恐怕靠我們是不行的。”
趙武哇哇怪叫起來:“陳柏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王爺不靠我們,靠誰啊?”
“啪”扇子毫不客氣的拍在他的頭上,“我說不叫王爺靠我們了麼?我的意思是,王爺若是再不對喬言出手,那女子恐怕就要被別人搶了先。”
“最近已有傳聞,說她已歸屬太子妃。”陳杼最後加上了這句很重要的話。
“呵呵”樑筠露出一點苦笑:“最終,還是晚了麼?”
“未必,王爺您看,咱們自是希望五殿下不要與慕容家結親,難道太子一黨就希望看到他們翁婿聯手麼?就算王爺不出手,太子也不會坐視不理的,畢竟,五殿下最大的敵手是他而不是王爺。”
樑筠點點頭,眉頭稍緩。
“本王倒不是爲了五弟的婚事憂心,而是,如若你所言,喬言真是歸屬了太子妃,就形同投靠了太子,這對我們……。”
他未完的話被一聲幽怨的嘆息取代,無奈已極。
“王爺既然自己不明白,不如直接去問喬姑娘,她是個爽快人,定然會給王爺一個答覆。”趙武想也不想的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要本王去找她?”樑筠訝異的問道,似乎是在自語,又似乎是在發問:“真的能如你所說,給本王一個答覆麼?”
她是那樣一個雲淡風輕的女子,周圍的事物似乎都不能近得她身,真的,真的要把她也拉進這場權力爭鬥的漩渦麼?
樑筠將手放到桌上,順便擋住一點燭火的燈光,“今天下午,太子妃派了秦榮去請她。但她似乎並沒有應招前去。”
喬言,你到底在想什麼?
樑筠感到久違的費解,這個女子始終是敵友不明,而在馬車上的初見,真的是一場巧合就能解釋的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