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窮碧落下黃泉,邵樂飛,你的碧落,還給你。”
決絕不加任何感情,沒誰聽見她內心的掙扎激盪。
匕首沒入腹腔,發出令人清爽的切割聲,長期用針的雙手,準確無比的將匕首送進他的身體。
如同刺穿一個充滿美好回憶的氣泡。
這一刀,緩緩卻深刻。
溫熱,漸漸變得滾燙的液體順着手指蔓延到手腕,不需低頭就能嗅到那股新鮮的血氣味道,刀尖陷入的那具身體不由自主的晃了幾晃,邵樂飛反手揮出卻是擦着喬言而過,他那一掌拍在屋子的樑柱上,碗口粗的木頭雕花柱子,發出咔嚓脆響,轟然倒下。
隨之倒下的還有他偉岸的身軀,下意識的抽回碧落,熱騰騰的血順勢濺到臉上,鼻樑上,嘴邊,星星點點,如同無數梅花同時開放留下的痕跡。
美麗的有些殘忍。
殘忍的那麼溫柔。
血雨中,她看見他驚慌的盯着她,猛然想起要給自己點穴止血,卻……那手,卻頹然掉落身邊,直到此時,邵樂飛才駭然的看着眼前這個面目陌生又平凡的女子。
“你……做了什麼?”無力,他的聲音漸漸無力,漸漸低沉,盯着她看的眼睛開始變得渙散,“醉殺?”
“鬼崖主的醉殺毒,獨步江湖,邵樂飛,這一刀,權當替三孃的回禮,你收好了,這一刀,”她舉起碧落慢慢朝他走去,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像一個被扯住線的玩偶,“這一刀,算是還對你之前的,愛。”
高高舉起的刀鋒,閃出耀人眼目的刺眼光芒。
電光火石間,她的刀尖,深深插進他身旁的地面之中,足足沒進半把刀那麼長。
這一刀,灌注了她全部的心力,用盡力氣的一擲,然而,終還是在他皮肉前的一瞬轉了彎,狠狠釘在他身邊。
“我承認我是懦弱,從前我一直愛你,一直愛你,也從來沒有想過,你我會有這樣的一天,拔刀相向,生死相見……樂飛哥哥,你還聽得到我麼?”她摸了把臉上的淚,自言自語的說下去。
“還記得麼?小時候,我最喜歡跟在你的後面到處跑,被人笑話,被叫做跟屁蟲也毫不在意,其實,你喜歡練武,喜歡動,可我不喜歡,我就想每天安安靜靜的呆在房間裡,看看書,和山曉喝喝茶,從日出到日落,每日如此……”
“可我沒有,我選擇了跟隨着你的腳步,也許是跟的時間久了,連自己都忘記了原本我還有那麼多自己喜歡做的事沒有做。但當我發現的時候,樂飛,已經晚了,已經晚了啊。”
“我已經習慣了跟隨,習慣了這種沒有自我的生活模式,甚至,當我發現自己愛上你的時候,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無地自拔的地步!多可笑,樂飛,我從前原來是那麼愛你。愛到沒有自我。”她索性疊腿坐在他的身邊,外面忽然傳來廝殺的聲響,刀槍的兵刃碰撞的聲響,人與人互砍互殺的慘叫。
響徹別院的寂靜,劃破夜晚的安然。
而她,這個始作俑者,此刻守着一個高大的身軀而坐,默默的誦唸着隱藏了許久的傷痛,無盡無休,滔滔不絕。
原來回頭看去的瞬間,才能發現,我已和你走過如此長的歲月,經歷如此沉重的事端,隱藏了那麼深厚的愛戀,扭曲了太久的恨意卓然!
“邵樂飛,我終於不愛你了。我得到了救贖。”
她說不愛,她說放下,說給那個將死的男人聽,更是說給自己。
對,林夕,你已不愛她,你已放下。
又一個聲音響起……
不,我放不下,我還是放不下……
外面的廝殺漸漸聽不清,邵樂飛不可置信的眼睛已經黯淡的沒有光亮。
“你想不到我會對你動手是不是?樂飛哥哥,”輕輕將頭埋在他的胸前,酸楚堵塞一起涌上胸口,喬言伏在他的身上,只差失聲痛哭。
“想不到是不是?想不到爲什麼我會在這裡這麼久,而你的親信沒有發覺異樣是不是?來,我給講講吧。首先,我接到你今日大婚的消息,便覺得事有蹊蹺,你知道我是肯定會來的是不是?可你爲什麼還要發這個帖子給我?答案只有一個,什麼成親,什麼丟文書,統統是你們的騙局是不是?等着看我一步步跳進來的陷阱是不是?”
“哈哈哈,你算到了我會回來,可你算到我會帶着人來麼?哦,我不是說那個隨從,是現在外面正在和你的人廝殺的親信們,他們是我一手拉攏起來的精銳,本想着大陣仗時纔派上場的勇士,沒想到竟浪費在你這裡,榮幸吧?樂飛哥哥。既然洞悉了你們的陰謀,我又怎麼甘心坐以待斃,當然除了這些殺手來保護我之外,連林啓泰那裡我也用了好些人手,讓你們收尾不能互援。這就是爲什麼到現在,林啓泰那裡還是沒有援兵過來救你的原因。”
刀兵之聲漸漸,聽不真切……
“對了,忘了告訴你,其實,一直和你作對的蜃樓,就是我一手操辦的,我養了它近十年,幾乎耗盡全部的心力,在中州,南郡,甚至東海,都慢慢建立起自己的暗棧,我需要力量,從陸嘉和我爭你的時候,從相府裡的人都在猜測我們的婚事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需要力量。單純的依靠一個男人的女人是可悲的。樂飛,當初我說我們的愛必然會染上猙獰的血紅,你看,是不是如今已經應驗?”
“哎?你怎麼不驚訝?怎麼不起來呵斥我?”喬言好奇似的睜大眼睛,從他的胸口擡起身子,推着這個男人,“喂,喂,誰準你閉眼了?誰準你不說話了?邵樂飛!”
“邵樂飛!”
“邵樂飛!邵樂飛!”
一聲緊似一聲的呼喚,一聲比一聲更加淒厲。
“這是打得什麼算盤,你以爲你不說話我就可以原諒你了是麼?”她欺到他眼前,微微探手到他的鼻息之下,只覺指尖一片冰涼。
他再也不會迴應她的指責,也不會回答她的問話了,再也不會了,世上再沒邵樂飛這個人,沒了這個讓她愛了十幾年,恨了十幾年的男人。
“樂飛……邵樂飛……樂飛哥哥……”眼眶裡充斥的液體已經不再是酸澀純潔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下來的,竟是點點帶着粉紅透明的血淚,真正是一點一滴,從心裡的傷口流出,燙熱也灼燒了整個靈魂。
“你果然好狠,連死都要死的那麼幹脆,樂飛哥哥,夕兒親手送你上路,你開不開心呢?”淚珠猶自掛在嘴角,而腮邊也有梨渦淺顯,她笑得那麼美,那麼甜,那麼滿足,那股妖嬈嫵媚的動人之態,簡直不輸給喬裝前的林夕。
“雲胡說,醉殺是世上最溫柔的毒藥,純潔的像戀人之間的愛,沒有味道,沒有色澤,沒錯,這就是愛,不知不覺之間讓人沉淪,讓人心甘情願的中上它的毒,在慢慢的幸福中死去。樂飛哥哥,你幸福麼?你爲什麼還在笑?難道你不恨我?”
她詫異的撫上他的臉,手指停留在他泛青色的脣邊,那裡是一記淺淺的微笑的痕跡,還是那麼窩心,那麼溫暖。
再也沒有了,這世上從此便少了一個能對我如此笑的人,能於黑夜冷雪中,帶給我絲絲溫暖的人,從此,再也沒有。
默默站起身,此時,外面已經沒有任何的動靜,她甚至懷疑這座被林啓泰封了起來的別院裡,已經全是死人,當然,除了她的蜃樓精銳之外。
也或許,連她的蜃樓精銳也所剩無幾,這本來就是一場搏命的較量。
喬言最後看了那躺在地上的偉岸身軀一眼,似乎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還是在夢境,如她每夜午夜夢迴一樣,再睜開眼的時候就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還愛他,他也不曾背叛,他們不曾錯過。
“小姐!”
有人破門而入,帶進來的是刺骨的寒風,往外走着的喬言默默擡起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好睏,小印子,我想回去。”
驚慌失措的小印子見她安好,一顆心就安下許多,什麼人的生死,纔不關他的事,只要眼前的這個女子還安好,那就一切大吉。
“受傷了麼?怎麼臉上都是……”他頓住話語,沒有問下去,她臉上帶着點點紅梅般的血漬,而顯然不是剛纔傷及的右耳流出來的。
“不打緊,這些……根本不是血。”她自己擡手蹭了蹭臉,摸下一點血來,粘在兩指尖,“這是報應,小印子,這是我的報應,是我們的報應。”
手上是她和他的血,最後,連血也混雜在一起,難道就真的再也難分離麼?喬言擡腳往外就走,然而,雙腿卻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之上,又像漫步雲端。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不是說好歸隱田園,享受獨樂的麼?爲何,此刻,寒風徹骨的夜晚,卻留我一人,獨自彷徨?
無語問青天,青天也無言。
一切似乎在此刻都畫上了一個句點,一切似乎也塵埃落定。
在南郡的一年,恰似黃粱一夢,一夢南柯,醒來時,柯人也爛的剩下渣滓,再想回到從前,已是不能。
失去的,挽不回。放棄的,挽不回。被自己扼殺的,則是不可饒恕。
院子裡,已是換了一番光景,黑衣黑布蒙面的人們,見到喬言皆抱拳無聲行禮,若非步歿和山曉安排了這次行動,他們也許這輩子都不能夠得見蜃樓主的真顏。
輕輕揮了揮手,喬言用低低的聲音說道,“新娘子呢?”她忽然想到還有這個人存在。
“都搜過了,沒找到。”
“沒找到……”她輕挑脣線微笑,你將她看護的好嚴謹啊。看來此人絕對是非常受林府保護的角色。
“都回了吧,記得按你們的師傅吩咐的去做。”
“是。”
走得乾淨的院子似乎除了死屍,什麼也沒發生過,大紅的喜字還是那麼刺目喜氣。
“先將血止住,回去好好包下。”她愣神的功夫,小印子已經用隨身的傷藥給她簡單處理了耳朵上的傷。
“這是什麼藥?”
“止血藥啊。”
“那喝下去,是不是這裡也不會再流血了?”她接過那個瓶子作勢欲飲下去。
“別鬧了。”從不大聲說話的小印子,忽然提高了語調,皺着眉頭怒視她,“再不回去,山曉就要露出馬腳了,你要害死她麼?別忘了,今晚慕王妃可是要召見你的。她能抵擋住多久?”
一語驚醒夢中人,喬言啊了一聲,慌忙朝馬廄跑去,是啊,她已經殺死了一個心愛的人,不可以再失去任何一個重要的人!
山曉,一定要等我回來啊!